汤木跟在流星语后面,慢慢地走着,忽然看到一栋白色的建筑,那是一个公寓,里面住着各地的流浪者和打工者。公寓显然很久了,窗台上、防盗窗上到处都是深厚的灰烬,好像这儿住的人都已经住了几十年了。从任何一眼望去,你都不会在这里找到一张令人欣喜的面孔,看到的只有压抑。
流星语缓缓地走着,竟然走到了公寓了,汤木拉着箱子跟着他,却不免有些担心:这要是去往哪里呢?
有时候,跟一个陌生人一起去冒险,是一件更加冒险的事情。汤木知道流星语是个机器人,只要不随便胡乱发生争吵,大家就可以了。流星语走到一个楼门口前面门忽然停了下来,像是一尊雕塑那样站着。汤木站在背阴面,和流星语一样,可汤木一点也不觉得好受,清冷的风吹过了他的额头,并且风对他“冻手冻脚”,他不停地打哆嗦,还不停地催促流星语快走。
整整等了一下午,人们都下班了,一位大妈才经过这儿,她看到两个人如此怪异的站着,感到不解,她走过去,看看汤木,便问他为什么站着,是不是在找人。
“额,是,我们在等人。”汤木尴尬地笑着,嘴唇都冻紫了。
大妈刚刚买了菜,准备回家做饭呢,便笑着问:“要不先去我家坐坐?你朋友还没回来呢。”
“不了,谢谢。”
大妈便走了,但迈着步子走了几米远,就开始回头,皱着眉头看他们俩,大妈觉得他们怪怪的。汤木真的受不了了,便走到流星语旁边说:“流星语,你到底要干什么?咱们该去哪里?你不能老是在一个地方呆着,像个雕塑一样。”
流星语的眼珠动了动,转过脸来说:“我好像来过这里,但是何时我却记不清了。”
汤木很扫兴地“呸!”了一声,然后说:“我告诉你,我什么地方都觉得去过呢,我其实都没去过。你一定是想错了,你没来过这里。”
这时候,一辆SUV汽车缓缓停下来,一个肥胖的、丑陋的黑皮肤女人从车里出来,还带着自己活蹦乱跳的小儿子、小女儿,她们上楼来。那黑女人一边走一边用奇异的眼光打量汤木和流星语,然后便紧紧地抱紧自己的儿子,小声地说:“快走,不要被陌生人抓去!快回家!”说着,就走了上去,很快传来重重的关门声。
汽车里的男子停好车之后,也跟着上楼,他看到了汤木感到奇怪,看到流星语感到更加奇怪。他仔细地看了看流星语,嘴巴张得大大的,估摸看了有十五分钟甚至更长的时间,他忽然一下子蹦了起来,猛拍大腿:“呀,竟然是你!你终于回来了!”
汤木忽然震惊了,他仔细地看着男子的表情,那表情不像是在撒谎;他看看流星语,心里猜测:难道流星语真的恢复了记忆?
这时候,流星语忽然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猛地回过神来,看着男子,说自己想起来了,自己来过这里。
“你当然来过!你还记得我还跟你打招呼呢!”马上发大喊,他就是当时住在麦芽对面的那个男子。
“你以前住的时候,我觉得你老郁闷了,其实我们都挺郁闷的,可这就是生活,在这城市里你别想太多,想多了就要郁闷。我都习惯了。你走了之后,这儿就空了,现在一直没人住呢。怎么你想回来住?”马上发问道。
“不,我只是想来看一看,看看我曾经呆过的地方。我说不定要永远离开这里呢。”流星语说着,便跟着马上发一起走上楼梯,汤木也跟着上来了,马上发一脸疑惑,这时汤木主动说自己是流星语的朋友。
“流星语?我没听过这名字。这名字真怪,不过我当时也没问你名字,所以,无所谓了。”马上发便领着流星语到了他曾住过的那间屋子门口,然后就看到一扇暗红的木门上面沾满了灰尘,还有蜘蛛网,上面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广告,那些广告因为时间久远早已经褪色了。马上发和汤木站着,看着流星语。
流星语站在那扇门前面,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
“怎么不进去?”马上发问。
“我这位朋友喜欢回忆,让他先回忆一阵子把。”汤木说。
这时候,流星语开始找钥匙,结果搜遍全身,却没有任何钥匙。事实就是这样,你在一个地方呆过,后来你搬走了,然后经过不知道多少时间,你回来了,想要开门。那扇门还是那扇门,那把锁还是那把锁,可惜,你的钥匙丢了,不见了。现在的你再也找不到当年的那把钥匙了。
看到流星语的窘迫,马上发连忙客气地邀请他和汤木去他家里做客,但汤木婉言拒绝,这时候,马上发的老婆忽然开门,劈头就问:“你还进来不?不进来,今晚就把你关外面关上一夜!”
马上发一看立马脸色惨白,赔笑道:“我进,我这就进去!”一个箭步,窜了进去,门沉沉地关上了。
流星语就这么站在门口,一直站着,汤木感到肚子饿了,便要带流星语去买吃的,可是流星语却什么也不吃,也不说话,只是站在一堵曾经相识的门前面,呆呆地沉湎于幻想。汤木问:“你到底吃不吃?”
“我想知道,为什么曾令我无比熟悉的门,现在突然打不开了?”
汤木没心情闲扯,就说“你慢慢想,等我吃完饭,最好你也别想出来!”说罢,汤木拎着箱子赶紧跑下楼,去找吃的。在一家面馆吃完饭,汤木又回到了刚才的地方,流星语竟然还在那里,一动不动。而外面,一时夜色朦胧。
看到汤木回来,流星语稍微回过神来,说:“这扇门从我离开的那一刹那就对我封闭了,就注定要我无法重新走进去。有些门就是这样。”汤木只是耸耸肩膀,然后一脸无措。他也是在这个异己的世界里漂泊流浪的人,因此无所谓,一切都无所谓,生死也无所谓,贫富也无所谓,爱或不爱也不所谓,人生最重要的就是什么都无所谓。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汤木忽然刚想起了什么忧伤的事情,便自言自语道:“我苦心研制了一款软件,自认为它将成为世界上第一款可以研究人内心想法的软件,我将成为第一个制造它的人,我也是世界第一了。可是,我的成果却被偷窃了,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原点,一无所有。”接着,汤木顿了顿又说:“即使得到了世界第一又有何意义?那只能使人更加孤独。”
流星语看了看汤木,然后摇了摇头,说:“你变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汤木苦笑一声,有些神经质地把头靠在墙壁上,看着对方。流星语就这样呆在门外,竟然也不感觉到累。汤木愣是趴在自己的行李箱上睡着了,当他被冻醒的时候,发现已经是深夜了。
掏出手机,汤木看了看表,然后关上了。
流星语还在那里站着,一动不动,这就是机器人和人类的区别。机器人能够一动不动地沉思一整夜,人类不行,就算最伟大的哲学家也做不到。
当东方的黎明到来的时候,流星语却准备离开这里了,他看了看那扇依然紧闭的门,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汤木也跟着走了。当他们走到楼前的时候,天空中忽然飞下来一只乌鸦。
那只乌鸦简直是直接从天空里垂直降落的,让汤木感到非常惊讶。
这只乌鸦难道受了伤?
可是,乌鸦好得很,它只是飞快地飞到了流星语的面前。
流星语看到乌鸦忽然眼前一亮,他兴奋地说:“是乌鸦!对,就是你这只乌鸦,让我回到了过去!我想起来了!”汤木赶紧问他想到了什么,他却一时说不清楚。
乌鸦对流星语说:“朋友你好,你还记得我,这很好。”汤木感到震惊,他不由自主地问:“你竟然---竟然------会说话?”
“对啊,我有一位朋友叫鹦鹉,他很会说话,而且说的都是人话、漂亮话,我是跟他学的。以前,也有人这么问过我。”乌鸦说完,拍了拍翅膀。
流星语忽然感到心头一股强烈的颤动,他走到乌鸦跟前,伸出手臂,乌鸦缓缓地落上去,幸好,乌鸦的爪子是绝缘的,不然这鸟肯定会被电死。流星语像是一个被催眠后苏醒的人,他彻底醒了。他说:“有时候,生活就像做梦一样。我路过了哪里,我做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我的生活就像梦一样毫无秩序,也毫无记忆。等我醒来,我觉得自己像是什么也没干过一样,虽然事实上我干过一切。”汤木即兴发挥说:“对对,时间就像流水,我们就像是一块土地,水已经流过了,我们的土地却依然干渴的要命。”
乌鸦嘎嘎的叫了几声,还不停地拍了拍翅膀。
流星语无比严肃地看着乌鸦,看了整整有3秒钟,问:“乌鸦,你能告诉我,我的名字吗?我过着梦一样的迷迷糊糊的生活,我不记得自己的姓名了,连自己的钥匙都丢了。”
“我告诉你,你叫麦芽!”乌鸦大声地喊道。
流星语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震撼在心中沸腾起来,他的眼睛忽然瞳孔放大,嘴巴大张开,好像看到了一个无比精准的事实!他想起来了,他一切都想起来了!流星语则高兴地说:“谢谢你,乌鸦,你让我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也让我知道了我的人生该怎么进行下去,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地活着了。”
乌鸦兴奋地拍了拍翅膀,然后告诉麦芽,说它之前飞到了北方,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城市待了一阵子,但看到严冬马上要来,空气变冷,它便飞走了。当经过这儿时,看到曾经的老朋友,所以下来看看。可是,现在它要走了,要飞到更温暖的南方。
“南方更温暖是吧?”麦芽问道。
“对,南方是温暖的,越往南越温暖。而眼看寒冬就要来了,暴风雪总有一天会来临,你做好准备。我要走了,再见!”随着一声呜呜的鸣叫,乌鸦飞走了。
汤木看了看乌鸦,说:“这乌鸦真是乌鸦嘴,说不定真的要来暴风雪呢。”
麦芽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全部,却无法记起来眼前的这个人,他便问汤木究竟是谁。
“我是谁你都不知道?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个机器人?你别装了!”汤木忿忿地说。他万万没想到,流星语找到了名字后就变成了另一个人。现实生活中,没有比认识一个人很长时间,到最后反而不被对方认识更加悲伤的事情了。汤木感到很悲伤,怎么也没想到流星语不记得自己了。
汤木解释说:“好吧,是我告诉你,你是一个机器人,被某个坏人安装了系统,专门来搜集人民内部的信息和想法,你就是一个卧底,城市里所有市民的卧底。那段时间里,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真是可悲可笑!”
麦芽冷笑一声,哈哈大笑道:“我是一个机器人,怎么可能?我是一个忧伤的年轻人而已,我也和你一样,带着行李箱来这里,带着行李箱离开,衣服还是那么几件衣服,行李箱还是那个行李箱,可时光却终是一去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