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长宁还未名声扫地时,当时的太子妃诞下过一名女婴,这是兄长的嫡出长女,不仅东宫阖乐,父皇也高兴极了,在满月宴上,当即下令封她为郡主。
封号,安乐。
盛长宁死的那年,盛安乐已经有三岁了,粉糯糯的小团子整日爱黏着人,眼珠子跟黑珍珠似的,看着人的时候能把对方融化,就连说的话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拖出的尾音还带着撒娇的意味。
盛长宁很喜欢她,可盛安乐见了她总是害怕,躲在嬷嬷身后怯生生的,令盛长宁的步子不敢再往前。
那时兄长总说,“阿宁要多笑笑,安乐喜欢与笑的人亲近。”
盛长宁抬起眼眸,看去。
小姑娘抽条般长大,姿容卓丽,还透着一股子未脱的稚气,眉眼与那位逝去多年的嫂嫂有几分相似,只是如今再见,盛长宁对她只有陌生感。
明明小时候那般乖巧的女娃儿,怎么一转眼就成了现在飞扬跋扈的模样?
盛长宁眼中有了丝失望。
“盛安乐,你的教仪嬷嬷就是这样教你的?目无尊长、凌辱下人?”
“你的耻节礼仪呢!被狗吃了?”
盛安乐被她吓了一跳,看着面前这瘦弱女子的眸中,陡然腾起的教狠与厉切,让她莫名觉得这眼神熟悉,不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颈。
亲近的宫婢扯扯她的袖摆,盛安乐才恍然凝神,她咬牙:“盛长清,你凭什么管我?你区区一个不受宠的贱……”
她的话被扼在喉咙间。
“说啊。”盛长宁冷冷地觑着她,指腹间能感觉到绸缎的柔腻、绣花的凹凸质感,她将手一寸寸收紧,“怎么不说了?我区区一个不受宠的贱婢,能轻易把你掐死。”
“你、你敢……”盛安乐察觉到放在脖颈间的那只手,明明看着那样轻软,却抚着她的脉搏,在一下下收紧!
盛长清她真的要掐死她!
一众儿的宫婢们吓得惊慌失措,又不敢惊呼出声,生怕惹恼了盛长宁,让她来个玉石俱焚可怎么好?
盛长宁蹙着眉,盛安乐的身子抖得厉害,她思量着,是不是吓唬到了该松手了……
正想着,一滴滴湿润落在手背,温热的。盛长宁一怔,身体反应远比大脑运转得快,她登时便收了手,反手将人推了出去。
盛安乐重重地扑倒在地,宫婢们反应不及,皆尖叫连天。盛长宁冷眼瞧着,有人被盛安乐压在身下,总算没让这娇气的小公主给摔着。
扫了一圈儿,盛长宁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像前两日盛长宁被她踹倒一般,盛安乐的双手被地上的碎石磨划得掌心通红。
盛长宁解气了。
地上的小姑娘泪珠子滚个不停,面容带着隐隐的脆弱,同先前趾高气扬地打骂宫婢的人,简直天差地别。
眉梢微动,盛长宁脚下那双洗得发白的绣鞋,顺着盛安乐迤逦又繁复的裙摆踩过去,她腰板挺得笔直,轻问:“该唤我什么?”
盛安乐隔着朦胧的视线看去,眼前的人分明还是原来那副姿容,算不得绝代风华,就连穿在身上的布缕都是低廉至极的。
可……盛安乐却在她身上窥见了不相符的端庄仪态,举手投足间是雍华,是凌厉。
像极了她小时候见过的那人,不过,那也只是隐约像而已。
她已经死了十年了。
盛安乐的记忆也模糊极了。
于是她抽泣的声音停噎了下,尔后带着哭音,轻轻道。
“姑、姑姑……”
………………
天边泛着清浅的暮色时,阁楼里燃起了烛火。
盛长宁坐在一边有些老旧的软榻上,隔着一道珠帘,能看见那蜂烛欣长,顶间的花火跳跃着。
“公主,今个儿真是幸运呢,司礼坊的嬷嬷送了我们两枚长烛,这下子能用上许久了,不必再担忧夜里要摸黑了,还有这月的月银发下来了,虽然克扣了不少,但好歹也拿了半两银子……”
元儿在珠帘前忙忙碌碌,一面说着话,一面从食盒里拿出膳食,听不到后头的应和声,她扭头一看。
就见盛长宁撑着头,倚在榻角边,双眸阖着,面容清冷平宁,这几日里那股子凌人的气势没了,透着从前的那般瘦弱枯槁。
元儿不由地噤了声,她轻手轻脚地转去了里间,拿来了一件薄薄的披风,顺势要盖到软榻上的公主身上,可下一刻,她的手就被人攥住。
骨骼快要碾碎的痛楚,让元儿叫出声来,手上拿的披风跌落在地,她痛呼:“公主、公主,是元儿…奴婢是元儿……”
她只顾着垂头,看着快要被掰断的手腕惊呼,没瞧见盛长宁醒来后,眸中一瞬而过的狠厉。
元儿抬起头来,泪眼巴巴,盛长宁松开了手,避开元儿控诉的目光,紧抿着唇没出声。
其实她没用多大的力,这具身体太瘦弱了,力气比从前的她差太多。
“我以为……是盛安乐。”
盛长宁微蹙了下眉,勉力找到了个借口。
哪知她这话刚落,把衣裳捡起来的元儿更惊慌了,把盛长宁拉起来左瞧右看了一圈儿,“难道是今日公主来寻奴婢的时候?安乐公主可有为难您?又让您……跌倒了吗?”
元儿眼泪又要掉下来,她把盛长宁的宽袖一一掀了起来,发现没再像从前那般有伤痕,她的泪珠子这才含在眼眶里。
盛长宁眉头稍稍松开,她抬起手拍拍元儿,正欲说一句“盛安乐以后再不敢伤我了”,就见元儿脸色陡然大变。
她握住盛长宁的手,摊开她的掌心,上面赫然有一道乍眼的鞭痕,盛长宁也怔了半晌,这鞭痕是拦着盛安乐的软鞭时留下的,其实并不算痛。
她顿了下,朝元儿看去,眉间就是狠狠一跳。
元儿又哭了,哭得……盛长宁一言难尽,心力交瘁。
磨蹭了半晌,两人再用了饭时,天色已经深了。
临睡前,元儿顶着双红肿的眼,千叮咛万嘱咐了数遍,让她以后千万勿要出阁楼,等盛长宁含糊地应下,她这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