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琰之说道,“先说第一个,文武昆乱全能来,文武不用说了,文戏武戏,你都得行,昆乱,这个就需要解释一下,有不少戏迷都听说过这句话,唱念做打俱佳,文武昆乱不挡,这个昆,说的就是昆曲,在过去最早的时候,四大徽班还没进京之前,京城昆曲为王,很多京剧演员,从小学的就是昆曲,乱,说的就是京剧!”
窦文滔一愣,问道,“京剧不是国粹吗,怎么可以算是乱呢,这个乱怎么也不像是个好词啊!”
裴琰之笑着说道,“在当年,昆曲是独一档的,被称为雅部,而昆曲之外的,不论是皮簧、还是各种梆子都统称“花部”、或“花部乱弹腔”,这个乱是乱弹腔的意思。”
窦文滔这才恍然大悟,笑着说道,“啊,原来是一个称呼啊,我还以为是一个贬义词呢。”
裴琰之笑着说道,“最后一句就很明晰了,拉幕打旗扫后台,这就不用解释了吧!”
窦文滔说道,“这个打旗的我知道,我听德正社的相声,德刚之前在舞台上说过,别小看这个打旗的,就算是这些人也是坐科学了七年,这是真的吗,怎么着,七年就光学打旗吗,这也太夸张了吧!”
裴琰之和王珮虞对视一笑,裴琰之笑着说道,“德刚师哥的意思不是这个,他的意思是,就算是那个打旗的,他也是要学七年戏,但并不是说七年就学个打旗,我们一开始学戏的时候啊,前三年,这些龙套活你都会,打旗,折跟头,所有人都得学!”
马未嘟一脸惊讶的看着裴琰之和王珮虞,问道,“你们俩也学过这个吗?”
两人一了点头。
窦文滔问道,“为什么都得学这个啊,一开始不学戏吗?”
王珮虞笑着说道,“哪有一开始就学戏的啊,尤其是像我们这种在戏曲学校开蒙学戏的孩子,开始的时候,先学的都是身上的功夫,嘴里的功夫开始根本不教给你,先把身上弄利索了再说。”
裴琰之说道,“其实这也是给大部分学戏的孩子留一口饭吃!”
窦文滔有些吃惊,问道,“这又是什么说法!”
裴琰之看着王珮虞,问道,“虞老板,你那一届的同学里,有几个人唱上了角儿?”
一句话一出,现在的几个人都是聪明绝顶的,顿时就明白裴琰之这句话的意思了。
马未嘟淡淡的说道,“这让我想到了前两天德刚的坑王驾到里说的《枪毙刘汉臣》中,刘汉臣的母亲问周信方大师,我这儿子交给你,你准能让他成角儿吗?今天再听了琰之的这句话,真的是让人唏嘘啊!”
裴琰之笑着说道,“一千个学戏的孩子,最后有一个能上台唱角儿,其他的九百九十九人就不算是糟践,但是你得给这些人吃饭的手艺啊,所以一开始,先把打旗跑龙套的技术教给所有人,如果你以后真的不行,当不了角儿,但是起码你会跑龙套,你会打旗,你会折跟头,只要有人开戏,这种龙套是少不了的,你就有口饭吃!”
窦文滔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太残酷了,你们京剧的这种淘汰率太残酷了!”
旁边的王珮虞也是一脸的唏嘘,当初她在戏校的时候,其实也对学这些东西有抵触,毕竟自己的声音条件非常的好,但是为什么还要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啊,学唱不好吗,而那个时候的老师也不会像裴琰之这样,告诉她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裴琰之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怅然,说道,“其实这些年来,鸡汤文是越来越多,一句只要你努力了,你就会成功,这句话放在别的地方我且不说,因为不懂,但是在京剧这个行业里,这句话就是最坑人的一句话。”
马未嘟一愣,因为这句话他也经常在演讲的时候会用,虽然他心里也知道这句话不是很靠谱,但是用来激励人去学习,也是一个不错的噱头,但是今天裴琰之竟然说这句话在京剧界就是一句坑人的话,就有些不解了!
窦文滔问道,“哦,这句话虽然有些鸡汤,但是激励人的作用还是不错的!”
裴琰之微微一笑,说道,“在之前的一个综艺节目里,我看到了他们出了一个题目,问你这辈子听到的最大的谎言是什么,我非常坚定的可以告诉你们,我听到最大的谎言就是告诉艺术门类的孩子,你只要努力了,就能成功!因为艺术门类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天赋,天赋这个东西,会让你的努力一文不值!”
其他三人都用诡异的眼神看着裴琰之,窦文滔幽幽的说道,“琰之,你这是在自夸吗,你的天赋众所周知啊!”
裴琰之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看来你们对我并不了解啊,艺术门类除了天赋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所谓的开窍,而我,就是后天开窍了,你们并不知道,我在二十岁之前,老师们给我的评语就是,这个孩子长得不错,但是嗓子太可惜了!”
看着裴·不自夸不舒服·琰之,三个人都是莞尔一笑,然后脸色一变,窦文滔有些惊讶的说道,“琰之,你的意思是说,你在二十岁之前,你的嗓子不是像现在这样吗?”
王珮虞也是有些惊讶,你要是说十三四岁,十五六岁之后,你的嗓子经过变声期,一下子变得好了,这还有情可原,二十岁之后嗓子突变,这可是闻所未闻啊!
裴琰之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二十岁之前,我师父高峰先生和我的父亲,对我都已经快要放弃了,我妈都准备让我毕业了之后去话剧院跟她演话剧去了,结果,有一天,一觉醒来,我发现嗓子变得透亮了,而且对于京剧的理解一下子就畅通了,好像有人在梦中对我醍醐灌顶了一般,之后,我就一路走到了现在!”
三个人像听一个传奇故事一样,听了之后面色各异,要不是看着裴琰之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他们都觉得裴琰之在编故事。
裴琰之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因为这两年,裴琰之的一些过去的事情都被挖了出来,毕竟裴琰之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二十年里,同学也不少,而且看到现在裴琰之的成绩,肯定有高兴的,就有那些想找茬的。
此故吾侪同说书者也,今富贵若此。——《柳敬亭传》。
柳敬亭是明末清初的一位说书人,被评书界尊为祖师爷,这句话说的就是,柳敬亭富贵了之后,当年和他一起说书的那些人在议论他的时候,说道,“这人是过去和我们一起说书的,如今他竟这样飞黄腾达了!”
裴琰之现在也是这样的情况,不少以前认识他的同学啊,朋友啊,对裴琰之这两年忽然走红表达了震惊,有一些人在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隐晦的表达了,裴琰之在二十岁之前平平无奇,尤其是唱功,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所以这些日子,网络上对于裴琰之究竟经历了什么,他才变成了现在的他。
所以,裴琰之就借助《圆桌派》这个节目,自曝其短,让外界这种猜疑不要再继续酝酿下去,不管这段话出去之后的效果是什么,起码也对现在的舆论有了一个交代。
窦文滔微微一笑,说道,“哎呦,琰之要是不说,我还真不清楚你以前的嗓音情况是这样,那你这真的算是天降洪福了!”
裴琰之心中一喜,窦哥果然闻弦歌而知雅意,赶紧顺着窦文滔的话,耸了耸肩膀,说道,“是啊,这件事让我父母也吓坏了,当时我父亲就带着我到医院检查了!”
马未嘟眯了眯眼睛,问道,“哦?还到医院去了,检查结果呢?”
两位文化人都是好捧哏的,难怪都跟谦儿哥关系不错。
裴琰之笑着说道,“当初那个郑主任检查了之后,说我的声带好像二次发育了,所以我的声音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王珮虞一脸惊讶的说道,“真是闻所未闻啊,琰之你运气真的是没的说啊!”
裴琰之嘿嘿一笑,说道,“这也算不得是闻所未闻,之前京剧界也曾有过这样的人物!”
三人一惊,原来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还有先例啊,王珮虞回忆了一下,不禁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我见识浅薄了,并没有听说过有哪位京剧人有这样的经历啊!”
裴琰之笑呵呵的说道,“也难怪你没有听过,这是我们梅派的一桩公案了,各位都知道梅兰方先生的第一个徒弟是谁吗?”
窦文滔和马未嘟同时摇了摇头,这么超纲的问题,他们自然是不知道的。
王珮虞则是微微皱眉,思索了一下,不敢肯定的说道,“我听师父说过,好像是一位为国捐躯的大英雄吧,具体叫什么,我还真是不清楚了!”
裴琰之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我的这位大师伯当初就是为国捐躯了,怹的艺名叫做七岁红,真名叫什么,估计也只有怹自己知道了!”
窦文滔问道,“你说的这位七岁红,难道跟你一样,都是忽然变音的吗?”
裴琰之点点头,说道,“听到这个艺名,你们就应该知道我的这位大师伯是个多厉害的人了,七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跟着梅兰方先生登台了,不过,在怹的变声期,还是没有熬过去,倒仓之后的怹嗓音已经不像原来那么清亮了,在深受打击之下,怹离开了梅兰方先生,没想到怹也是在二十岁左右的时候,忽然二次变声,声音竟然更上一层楼,不过,最后怹还是选择了为国而战,最后马革裹尸,梅兰方大师这辈子从来不去霓虹唱戏,一是爱国,第二就是为了我这个大师伯啊!”
听了裴琰之讲述的这一个故事,三人也是听得目眩神驰,好一位为国捐躯的大英雄七岁红,要知道,在那个时代,七岁红绝对可以凭借他自己的实力,成为一名响当当的京剧大师,但是他却毅然决然的投笔从戎,这种热血心性,足以让所有人都为之肃穆。
四个人不约而同的举起了茶杯,马未嘟轻声说道,“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在为我们负重前行,以茶代酒,敬这些可敬的人!”
四人的茶杯碰到了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好像是在为那些为国捐躯的大英雄致敬一般。
窦文滔说道,“我最近啊,看了一本长篇小说,叫做《主角配角》,里面是写秦腔的,是陕省的一朋友推荐的,他因为一直在剧团,他写的这个唱戏的人啊,他写的是唱戏之苦,他说的是秦腔里面的东西,我不知道京剧咱们有没有这种喷火啊那种技术!”
裴琰之点点头,说道,“这个是有的!喷火是花脸行的一种特殊的技术,像《钟馗嫁妹》的钟馗,《青石山》的周仓,《火判》的火判官,《智激美猴王》的黄袍怪,《铡判官》的张洪,这些角色在上台的时候都会有喷火的展示!”
窦文滔点点头,说道,“他那本书里说这个喷火啊,对这个演员的肺部的污染是非常厉害的,他书里写啊,这个角儿啊,每次演完这个之后,到后台准吐,使劲的吐,把刚才吸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然后接着出去继续演,他里面还写了一个人,在喷火演出之后,他到后台就已经不能动了,但是你还要谢幕啊,外面的掌声雷动,最后他们直接用轮椅把这位推了出来,但是在谢幕的时候,这位直接就闭眼了,死在了台上!”
裴琰之闻言也是一脸的凄然,张口说道,“这就是戏比天大啊!”
王珮虞也是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戏比天大啊!”
其他二人对这种心理无法理解,窦文滔不解的说道,“这种死规矩,简直就是不人道啊!”
裴琰之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什么人道不人道的,这就是规矩啊。只要上了舞台,哪怕是这个时候,家里的亲人去世了,你也得上台演出,如果你演的这个还是个喜剧的角色,你还得给我发自肺腑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