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并没有停留,他告诉一路上曾好心挽留他的人家,自己只是走在路的人。
他并没有说自己是过路的人,因为过路人总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而他只是一直在这条路上前行。假如宝玉想留在某处悄然定居,像白溪村那样的地方完全就可以,也不必再跋涉,可如果是那样,他又何必离开蛮荒远行?
当年盘瓠将宝玉带到太昊遗迹之前,他其实就已经走在了这条路上。山神没有告诉他目的地在哪里,只是让他行遍巴原列国,有一些地方需要小心、而另一些地方可以去看看。宝玉并不是刻意要到哪里去寻找什么,收获路途上的所有经历,便是他离开蛮荒的修行。
这条路上的宝玉是孤独的,甚至常常觉得茫然无助,就这样独自踏上漫漫长途,眼前迎来的总是陌生的世界,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实在有些残酷。
以他的修为,无论在哪里都可以生存下去、能照顾自己和盘瓠。可是远离家乡和亲人,独行于苍茫天地中的那种感受,便是他经常离开山野走入人烟的原因。
宝玉觉得寂寞,但他并不空虚,一个人假如不知道怎样才能到达目的地,那么就先把手边的事情做好。宝玉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才能一步步完成他的愿望。在山野中独自修炼时,宝玉终于有闲暇去做一件他很久之前就想做的事情,便是炼化他的石头蛋。
宝玉先将两枚石头蛋炼化为一枚石头蛋。以合器融炼之法。山神曾告诉他可以这样做,但没有教他怎么去做。随着修为更进。也伴随着对层层境界中所蕴含的大道玄理的体悟,宝玉自行掌握了,这就像一株树木在成长,扎根于大地的主干上自然便生出枝叶。
接着宝玉又取出第三枚、第四枚石头蛋,皆融炼入同一枚法器之中,都是很自然的就成功了。以宝玉的四境修为,只能炼制下品法器,除了天材地宝本身的灵性。还不能赋予法器更多的神通妙用。
宝玉的石头蛋以这样一种手法炼制,并没有超出天材地宝本身的灵性,却能在御器时分化而出,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既巧妙而又最笨的思路。之所以说笨,因为几乎没人会这样炼制法器,他的随身法器总是处于既完成又没有完成的状态,每次融炼入一枚新的石头蛋。就相当于一次重新的炼器。
一位四境修士炼制法器的成功率不会太高,首先要寻找到合适飞天材地宝,耗费法力与时日将之物性凝练精纯,在这个过程中就容易损毁,再将之炼成真正能与身心相合的法器,则需要付出更多的心血。稍有不慎就可能失败。
假如有一名四境修士经过精心准备,炼制两件法器能成功一件,那说明他的修为根基已经相当扎实、炼器手法已经相当精纯了。但就算是这样,假如像宝玉这么炼器的话,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从理论上来讲。假如炼成一枚石头蛋成功的可能性是一半,连续融炼两枚皆成功的可能性就是四分之一。三枚便是八分之一,若不能保证每一次都成功,终究会前功尽弃。但假如他耗费同样的精力和心血分别炼器八十一次,恐怕已能成功地得到四十件法器了。
宝玉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并非为了炼器而炼器,只是在炼制自己的石头蛋,当他动手之时,心中便有把握。宝玉已有这个修为功力,便知道自己可以成功。
修士们炼器时常说“稍有不慎便会损毁”,但对他而言却没有什么“不慎”的说法,只要已有这个本事便能做到,而且动手时心里就已清楚。有很多人炼制法器时并不清楚成器后究竟是什么样子、到底有什么灵性妙用,但对宝玉的石头蛋而言却不存在这种问题。
宝玉如今这枚法器祭出,可以同时分化为四个“鸡蛋”,砸倒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敌人,只要他的元神足够强大,展开外景中御器之法便能操控自如。假如再遇到白溪村那样的事情,他可以连流寇的老大、老二、老三再加上林燕一起揍了,想想也是很痛快的感觉。
宝玉融炼了四枚石头蛋之后,便很自然地停了下来不再尝试,倒不是因为他的修为不足以再融炼第五枚,而是自己清楚已没有一定能成功的把握,所以就没有勉强继续。宝玉炼器,不论是宝器、法器还是神器,无论是否一次成功,却从没有失手损毁过任何器物与材质。
只要有此功力便从不失手,古往今来没有第二个人,哪怕是那些已登天的仙人们,能够做到这一点。只是这位尚未成年的孩子此时还不清楚,他这等修炼根基是多么难得!也许说不清宝玉此刻的修为究竟已是四境几转?但看他亲手炼成的法器,应该已有五转之功了,而宝玉本人却没有在意这些。
宝玉身上还带着从白溪村所得的灵药碧针丹,此丹四境与五境修士皆可服用,其灵效就是助人突破修为法力原有的极限,也就是说在每一境中每一转功夫修炼圆满之时,可以之相助突破至另一转的境界,但宝玉并没有服用碧针丹。
他早年服用了那么多不死神药,那强大的神效尚需炼化吸收,碧针丹对他而言并无什么意义,他所需做的就是自身的修炼功夫到地步。
炼器之时当然不能受惊扰,宝玉都会在山野中选择僻静安全之处行功,并有盘瓠为其护法。这两个多月的修行旅途,盘瓠亦有收获,它终于突破至三境修为。
三境修为便有御物之功,走在无人山野中,盘瓠喜欢吹起身边的落叶,一片接着一片。让它们绕着自己盘旋飘舞,这条狗感到非常开心。
落叶当然不是被它吹起起来的。而是以御物之法在操控,但盘瓠却喜欢装作用嘴吹的样子,显得很是兴奋。盘瓠不仅喜欢“吹”落叶,有时候还喜欢“吹”石头、“吹”露珠,偶尔“吹”的太多控制不好,便有水滴洒在了身上、有石头砸中了自己的脑袋。
一般修士不太可能自三境之初就这样去运用御物之法,太耗元神法力而且难以操控,简直就如胡闹一般。但盘瓠以前与宝玉一起玩耍。经常见到宝玉以御物之法操控水珠甚至气流,当然也就这么学着干了。这条狗更多只是为了玩耍,有时候脑门被石头砸了,还开心地汪汪叫。
宝玉的炼器就是一种修炼,盘瓠的玩耍也是。在修炼之中、在这条寂寞的路上,宝玉也常常想起自己的家乡,这也是孤独中的心灵慰藉。当他在定坐之时。也常常进入一种定境,就是自幼以来他那奇异的梦境。
梦中是秀美的山川,既飘渺又清晰,不知在世间何处,却融入了他自幼所见各般真实的美景。那道美丽而神秘的身影,总是令他感到那么亲切与向往。这向往中还包含着难以形容的渴望。飘渺秀媚的峰峦间、那清澈甚至神圣的莲池中,他见到她的身影,甚至渐渐能感受到她的气息。
虽然他从未看清她的面目,却很自然地就觉得她是那样的美,而她的气息对他寂寞的心境就是最好的抚慰。仿佛在唤醒与生俱来萌动情怀。宝玉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样一个梦?山爷解答不了。只说这孩子长大了;山神也许知道原因,却没有告诉他。
而宝玉确实在一天天地长大,在这条路上渐渐走向身心的成熟。每当他觉得寂寞茫然而思念远方的时候,最后总是不自觉的进入这样的定境中,这个来自他自幼梦境中的元神世界,与曾经熟悉的太昊遗迹不同,只是属于他自己的。
从三境突破到四境之时,须受心魔袭扰,在定境中能化解或消去,才能突破更高的修为。但这并不意味着经历了之后,这一切便与今后的修炼无关,其影响只会更加玄妙深远。
宝玉的“心魔”中曾有村寨被屠戮的场景,清水氏村寨幻化为他所生活的路村,心中的种子便会日渐发芽,他将来定要为清水氏一族报仇。在飞虹城时遇到了屠村灭族的流寇,宝玉最终也没有放过已逃去的燕凝竹,必然也与他的心境感触有关。
当初遭遇心魔袭扰时,定境中也曾出现那秀美的山川、山川中那美妙的身影,那是对形神最好的安抚。就是从那时起,梦境也化为了某种魔境,魔境又成为了元神中的幻境世界,便在他如今的定境中时常呈现,成为路途中的向往与慰藉。
宝玉本能的在想,这山川是否存在于世上,是否又真的有那样一个人,于冥冥中召唤着他去找寻。假如是这样,宝玉一定要找到她。山神让他行遍巴原列国、突破六境修为,并在将来为清水氏一族报仇;宝玉在巴原上也有着自己梦中的追寻,却不知那目的地在何方。
他接连走过的两座城廓,皆毗邻相室国国都,但他却没有前往国都。在飞虹城偶遇星煞,让宝玉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修为相比世间真正的高人还差很远,行事应更加谨慎小心,暂时不适合去国都那种耳目混杂且高手众多的地方。所以他经过太禾城进入龙马城,是绕着国都走的。
每个城廓都有其特色,比如飞虹城很大、人口众多,其中生活着很多支部族。而太禾城的规模不到飞虹城的一半,却更加繁华富庶,因为这里巴原上自古最早推广农耕的沃野平原,它是相室国中国物产最丰富、人烟最稠密的城廓,也相当于一个大粮仓,太禾城之名也于此有关。
可是龙马城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它是传说中古代巴国的开过之君收服龙马之地,在相室国东南边境,境内多山,大部分地方不适合耕作,城廓周边有大片密林山野。史上这一带曾发生过多次战乱,它如今也是一座拱卫国都的军事重镇,城廓中驻扎着相室国精锐的军阵,边境线上也常年有战士戍守。
宝玉来到龙马城时已是初春,他换上了更轻便单薄的衣服,但是那件毡袍和裘衣并没有在集市上卖掉,毡袍是他平生亲手所买的第一件东西,狐裘出自水婆婆之手。毡袍过夜时可以铺在身下垫着,假如需要睡觉,狐裘也可以卷起来当枕头。
为了行路更方便,宝玉在集市上买了一个麻布包裹,装着随身之物背在背后,他看上去更像一个长途赶路的人了。那筒羽箭虽很短很轻便,但也无法再藏于袍子下面,宝玉便将箭筒换了,于山中的伐竹亲手做了个竹筒,将羽箭和短弓都放在里面背在包中。
这竹筒很不起眼,甚至不会受到刻意盘查,就是巴原上的行路人身边最常见的东西,主要是用来装水。经过工匠的精心打磨,竹筒还能配着旋盖或塞子,放在包袱里水也不会洒出来。
这天宝玉走出密林,站在高处山顶高处远眺。高坡下有一条山涧汇成的溪流,涧流旁有一个村子,依缓坡地势而建,房舍高低错落分布,环绕着以块石磊边的一片片梯田。再往远方看去,是起伏的丘陵和平原,覆盖着茂盛的植被,给人的感觉却又不是原始丛林的样子。
这是宝玉第一次看见没有寨墙的村子,每户人家的院墙都磊得比较高,可能是为了防范夜间有野兽误入村中。哪怕是白溪村那样的地方,好歹还有一圈年久失修的寨墙。不论是蛮荒还是平原地带,周便都有大片的郊野,修建寨墙不仅是自古以来的习惯,也是对村民守护。
这个村子却没有寨墙,显然与地势有关。田地和房屋沿着山坡高低错落分布,彼此之间散得很开,确实很难修建完整的寨墙。但宝玉仍然觉得很奇怪,这些居民为何要将村子建在这里?它虽然靠近水源,但是沿着溪涧到下游并未开垦的平原与丘陵地带,显然有更适合的地方。
宝玉一边这么想着,顺着溪涧走下了高坡。他还没有到达村子,便远远听见一座院落里传来妇人与孩子的哭声。
原来山脚下的远方,那片被植被覆盖、有溪流穿过的平原和丘陵地带,是相室国王室的畋猎园林,难怪它未经开垦,但看上去又不像原始山林的样子,其中有些地方保留了山林的原貌,另一些地方则经过了人工的修建与平整。
人们经过漫长的岁月,才脱离蛮荒时的狩猎与采集生活进入了农耕文明,也建立了繁华富庶的城廓与国度。当有的阶层能摆脱农耕劳作而接受国民的供养时,又在城廓外划出那么一大片山野林地以供狩猎。
这样做当然不是要告诉人们回到蛮荒的狩猎生活,需要有个更好的名义,便是在和平年代锻炼搏杀的技艺、培养作战的勇气,称之为畋猎。而实际上真正大战爆发时,冲锋陷阵的战士们平时可没有畋猎的闲暇,他们都是在军阵中接受的操练。
所谓的畋猎,不过是王室子弟平日的游乐与嬉戏。
王室的畋猎园林土地山林皆归王族所有,有专门的用处,当然禁止民众随意圈占与开垦,大片野地中生活着狍、麂、羚、狐、兔等很多野兽。虽地域广大鸟兽众多,但每年都要经过驰骋畋猎,熊罷虎豹等大型猛兽已很少见,往往在猎场深处才有,有时还有人专门放养走兽于山林中以供游猎。
而这个村子恰好在畋猎园林的边缘,猎场是在村寨出现之前就已划定。村民们不能将房屋田地修到猎场范围内,山脚下的缓坡已是最适合的地方。所以这里才会出现一个房屋散得很开、梯田层层分布、没有寨墙环绕的村落。
王室畋猎园林的范围非常大,只是划定了地界而已,当然不可能有寨墙和栅栏圈住。所以村民们虽不能在那里开垦田地,却也经常进入猎场所在的山林中采集野果、葛根、药材等物。理论上这也是不允许的,但实际上平时却没人管,况且采些藤葛野果也不妨碍什么。
相室国将此处划为王室猎场,不仅是因为这里靠近边境,驻扎着国中最精锐的军阵。更能体现勇武之风,而且龙马城境内多山,土地相对贫瘠,人烟村寨并不稠密,是国都周边最适合畋猎的地方。
昨天村中有位名叫升阳的壮年男子,去村外山林中砍柴,进入了猎场的范围。到村寨后面的高坡上去砍柴,路更陡也更远,很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