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对视了有将近一分多钟,人们开始惊恐发现围在村外那些诡物们竟然开始缓缓靠近。
虽然这样的速度对比起之前几次遭遇过的幢幢鬼影来说简直是在看不起人,但单是站在这里看着密密麻麻的诡异生物缓慢靠近,这种心理上承受的冲击压力要远比视觉上沉重得多。
“……不是说它们不能进村吗。”
“只是剥皮人不能进村而已……而且,也没有说它们一定不能进村,说不定上一次只是忌惮着村里的东西而不敢上前罢了。”
季安缓缓地吞咽一口口水,“它们在忌惮什么?照这么说的话,岂不是说明现在……村子里令它们忌惮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了。”
秋玹举目看了一眼天际的大夜弥天,日轮的光影早就被蒙上了层叠黑夜,虽然理论上来说现在是“白天”,但是金林村的太阳已经不存在了。
他们只好原路返回,事实上也不能说是完全回返,一路上过往村民与改装摩托车队热闹欢喜得像是在过年。而所有人最终的目的地就只有一个,庙堂。
人群无声地被簇拥着往那个既定的结局走去。一路走来沿途的景物愈发熟悉,乃至四周永无止境的夜晚,都与梦境中的场景对上了号。
秋玹走在队伍靠后的位置,目视前方,突然冷不防道了一句:“野兽在‘害怕’什么?”
旁边沈惊雪视线从一株长相奇形怪状的植物上收回,似是有些好笑,“怎么,你还在想那个故事吗?不是说好了只是说着玩玩的么。”
“不想说就算了。”
“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东西……那我问你,你觉得它在恐惧什么?”沈惊雪笑了一下,又或许没有,四周浓稠夜色昏暗得看不清道路。“你肯定在想,野兽确实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它说不定只是神经太敏感,只是偏执得接受不了又一次被抛下的孤独与背叛罢了。”
“我看不出来它在害怕什么。”秋玹实话实说,“野兽取了自己的一根肋骨创造而出‘人’,而‘人’又离开森林创造了外面的世界。从本质来说,野兽仍是那个至高的创世神,而‘人’就有点像是耶和华的神子耶稣……对了,你可能不知道我们那里的一种信仰《圣经》,反正大概知道是这么个意思就行。总之,单从你说的那个故事里,或许野兽最终感受到‘恐惧’的原因,是因为‘人’的出现威胁到了它的地位吗?”
“一切的东西都是它教给‘人’的,甚至连‘人’这个物种本身,都是野兽创造的。所以它才会在‘人’离开时感到背叛愤怒,才会在看到外面世界的一切感到恐惧,因为‘人’的存在,它不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至高神,它感受到了被取代的威胁。”
沈惊雪静静地听她说完,也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半晌,才开口道:“有自己的理解是好事。”
秋玹:“……你是写作老师吗?”
“你知道吗,野兽被‘困’在森林里已经太久了,甚至久到,它自己都忘记了这片森林乃至整片天地都是有它创造出来的。”
秋玹:“你是说……”
“新娘娶入门——”
长而尖利高昂的嗓音蓦然划破夜幕,人群此刻已经无限接近于庙堂的范围,乃至从入口处望进去礼厅的布景一览无遗。
迎亲的队伍已经敲锣打鼓送进了庙宇范围,高昂的吹奏敲击乐器声响,几乎每一个围聚到礼堂周围参加婚礼的人面上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笑容。就好像没一个觉得在这样诡异黯淡的夜幕下面举行婚礼是一件多么怪异的事情。
在万众瞩目中,一个纤细身影被媒人牵着迎进了视线范围,她着一身浓烈如火的鲜红嫁衣,刺绣绸缎盖在头上,看不见脸上的神情。
是江岚景。
人群正欲跟着走进礼堂,就一把被外面守门的村民给拦了下来。“通行证呢,你们收到请柬了没有?”
他们这才发现,虽然围聚了许多看热闹的村民,但是绝大多数都是围观在庙宇接近礼堂大门的范围,或者是门槛外面围着看的。甚至连迎亲敲锣打鼓的乐队都只是一路送到了礼堂门外,自己等在外面不曾进去。
“什么通行证啊?”
行刑官的队伍里面小声讨论,“进去是有人数限制的,还是什么规定?难道说一定要是新娘或新郎的直系旁系亲属才能进到内部去参加婚礼吗?”
叶情:“他说‘通行证’,或者是‘请柬’。那么在里面参加婚礼的人肯定是手上拿着什么特殊东西的。”
“现在站在这里也看不清里面。”季安踮了两下脚,做贼似的动作差点当场被肌肉膨胀的村民给直接丢出庙堂范围。秋玹思索着,袖口被人拉了拉,身后秦九渊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小声说了句:“面具。”
对,他们那些男性行刑官入梦看见的场景里面有参加婚礼现场。在他们的梦境当中,走在庙堂里面看见的迎贺的宾客,脸上都戴着一色怪诞的防毒面具。
她拉开自己的随行空间,往里面数了数防毒面具的数量。
一共三张完整的成熟体,是那一次下地的时候从隔壁侧室养着人脸的罐子里摔碎了拿过来的。秋玹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人群,道:“我这里有三张面具,谁要跟我进去?”
一时间竟没有人举手,毕竟理论上来说这个试炼场的主线任务在昨天学生们从墓里出来就已经走完了,现在要不是硬性规定不能出村,不然他们早就跑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场的所有行刑官都是经历过压迫梦境的,自然也能猜出来在婚礼上会发生什么,于是一时没有人愿意进礼堂。
米莎举了手,“我想进去看看。”
季安略微有些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就差直接在脸上写着“一个新人进去不是送死吗”,但他也没说话,只是抱着手臂站在一边。
“我也去。”叶情随后发言。秋玹朝她摇摇头,“以防到时候又出现那种以性别为划分的不同触发场景,你别去了,来个男性。”
“乔尔吉。”
突然被点名的男人顿了一下,随后一脸晦气地摇头。“我不去,你们谁爱进去谁进去,别拉上我。”
“说什么呢,大家都是一个团队的,自然要同进退啊。”米莎笑了笑,伸手去拉杵在原地不动的乔尔吉。后者被她扒拉得大怒,想着就你一个第一次进场的新人还敢这么跟我说话?谁想到下一秒被米莎拽住的整只手臂像是被打了半吨麻药那样一动不动,甚至都感受不到手的存在。
大惊失色下,乔尔吉惊恐地看向几乎比自己矮了两个头的女孩,被彻底拽入门槛范围,走在前面的米莎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那双被防毒面具掩盖了大半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冷彻得惊人。
“新娘娶入厅,金银财宝满大厅——”
礼厅中央,看不清五官的黑皮司仪高喊着,随着他话音落下,江岚景被簇拥着迈过火堆走进厅堂。在中央的位置站定,四周几乎被大声喧哗道贺的嘈杂声响占据耳膜。进入礼厅的三人不得不勉强找了个不那么挤的地方,头戴防毒面具与周围光怪陆离的宾客混在了一起。
江岚景一个人在礼厅中央站立一会,突然间,人群中发出一声响亮的冷笑。
那笑声过于怪诞而惊人了,乃至周围如同沸水烧开般嘈杂喧闹的礼厅都有那么一瞬间静默下来。穿着火红嫁衣的女人立在中间,随后一把摔落了头上的红盖头!
“!”
“她想干什么?!”
“她疯了吗,快给她戴回去!啊啊啊完了,我刚才看到她的脸了吗,看见了吗,没有吧!”
“瞧你那点出息,慌什么,七天的时限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万一有什么后遗症怎么办!”
一瞬间即使是头戴着有一定隔离作用的防毒面具,周围的宾客也纷纷将脸转过去不愿看向新娘的位置。江岚景口中又发出一声冷笑,她抬手捋了把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粗鲁的动作把头上戴着的挂饰都扯得凌乱。
“说什么百年好合,说什么恭喜道贺,结果现在,你们这些人连看我一眼都不敢。”江岚景讽刺般笑了起来,视线在人群中转了一圈,然后隔着一层防毒面具,精准无误地锁定在了秋玹身上。“对,对,我都差点没想起来。还有一些人,口口声声说着让我不要怕,说着会救我脱离苦海,呵,结果却连太阳不会再升起来了这件事情都不知道。哈,哈哈,你们说可不可笑……”
没有人回应她此刻一个人自言自语般的话语,于是江岚景停了一会,微微侧着头似是在思考什么,接着道。“你们以为我真的愿意来当你们所谓的‘新娘’?你们以为我真的不知道那个有关于‘婚礼’的骗局?!”
“太可笑了,真的,可笑。我在那间昏暗无助的祠堂里面忍耐了七天,在这七天里,我无时无刻不想要出去,无时无刻不想要打开那扇该死的窗户,然后在离开金林村之前一把火把这里全都给烧了!”
“全都给我去死啊!你们凭什么,啊,你们凭什么?!”
新娘一个人彻底疯魔了一般在火红灼烧的礼堂里面疯癫嘶吼,而四周头戴防毒面具的宾客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冷静下来,竟也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他们默然站在礼堂每一个角落,通过诡异冰冷的面具无声凝视着中间唯一一个鲜活的人。
江岚景右手握着一把刺绣剪刀,被自己弄乱的发髻失去支撑垂坠下来,半掩住她的一张脸。
高昂一声啼叫,伴随着刷的一声东西落地声响,公鸡的头掉落在地上,尚张着的尖喙似是仍在发出无声而尖利的啼鸣。
“她手上有血。”
“她手上有血,她手上有血,她手上有血……”
“她有罪她有罪她有罪她有罪她有罪她有罪……”
“赎罪!赎罪!赎罪!赎罪!”
口中重复呢喃着这邪教祭祀一般的话语,头戴着防毒面具的村民一拥而上,朝着最中央烈火一样鲜红的嫁衣走去。
旁边一直在看着的米莎似乎是低声骂了一句什么,回头跟秋玹确定,“你还记得第一天入梦,杀了鸡之后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没杀鸡。”秋玹摇了摇头,“杀鸡只是一个幌子,现在看来……嘶。”
“新娘娶入门——!!!”
刺绣的红线歪斜着缝在皮肉上,金银打造的凤冠垂坠在地上,被无数只鞋底碾压碎裂。
“福禄寿喜都入门——!!!”
细微的骨裂声传来,羊角锤一下一下砸在钉子顶端,十几厘米的长钉直直穿透血肉钉在骨头里,身边人头攒动着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宛如鬼影幢幢。
“新娘娶入厅——!!!”
鲜红布料破碎,刺绣剪刀伸进去,搅合着挖出了一枚未成形的胎盘。
米莎双手死死从背后箍住她,在人群身后摇了摇头,“别去,你阻止不了既定的结局。你什么都做不了,我们现在只是一个看客。”
秋玹手按在自己肚子上目眦欲裂,明明手掌底下的皮肤平滑完整,她却有一种整个身子都被从中破开一个大洞的剧痛绝望。
“金银财宝满大厅——!!!”
无数防毒面具趴在地上,狗一样贪婪而扭曲地舔舐着掉落在地的血肉。嫁衣是烧灼起来的红色,滴落的血液也是,搅合在一起,逐渐不分彼此。
“这帮人都特么有病。”米莎从背后抱着秋玹的腰不让她乱动,几秒后意识到被固定着的人状态实在不对,啧了一声低下头。“你怎么了?再坚持一会吧,马上就结束了。”
秋玹弓着腰头几乎快要垂在地上,全靠着身后米莎手臂的支撑才在原地站立。这个视角下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听见周围因为极端兴奋而发出的嘶嗬粗喘与沉重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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