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两人互相沉默对视了几乎快有半分钟,黑瘦黑瘦的青年终于抬手挠了挠头。“怎么,我这个价格你都接受不了吗?真的,你别怀疑我会骗你啊什么的,不然的话你大可以现在拒绝我,然后去卓尔城打听打听,看看还有没有人比我的出价更低的。”
“谁都知道我巴伦斯是最公平的商人了。”青年看着她,“你现在拒绝我往前走,遇到的只会是越来越离谱的出价,你可要想清楚。”
“我先问一下。”秋玹道,“你这里是只卖酒吗,还有什么其他出售的东西?”
“当然不是只有酒。”似乎是看她有所动摇,黑瘦青年又开始侃侃而谈,“只要你想得到的食物,我都可以提供,前提是你出得起价格。但是你现在……应该只能买酒和油吧,因为我看你是从‘横梁’那边过来的,你身上应该没有任何钱币可以跟我换取食物。”
横梁,他将拱门场地称之为“横梁”。
秋玹思索半晌,“所以这个地方的物价目前是,一杯血可以买一瓶酒?”
“我说过,这是我的标价。”叫做巴伦斯的青年不放过任何一个宣传自己的机会,“要是你拒绝了我,那么以后遇到的那些商人,出价可比我离谱太多了。”
秋玹:“一定要自己的血吗?”
巴伦斯低头看她,被晒得黝黑的皮肤上显露出一个笑容来。“只要最后拿到我手里的是‘一杯血’的标准就可以了,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这并不重要,不是吗?”
嚯。
秋玹也同样抬头看他,“我刚从比赛上下来,所以现在暂时不需要食物来源,不过如果以后有需要我会来找你。”
“那当然再好不过了!”叫做巴伦斯的青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你想要找我的话可以到卓尔集市上来。记住,我在东边入口进去之后左转经过第二个岔口再右转的位置,很好找哒!”
秋玹:“哦。”
“那再见喽!期待下次再见面!”
“巴伦斯。”秋玹叫住他,“在你这里,一钱银子可以买多少麦子?”
黑瘦黑瘦的青年离去背影停顿了一瞬,紧接着他很快转过头来,笑出一口白牙。
“一钱银子买一升麦子,一钱银子买三升大麦。”他这样说道,“客人,在这个地方,只有这个物价标码是不可以被改变的。”
“是吗。”
“对哦,那我这次真的走啦,你要买东西一定要记得来找我哦!”
……
对个鬼哦。
卓尔城,集市。
在问清了路之后,秋玹特地选了个相反方向的西边入口进入集市。虽然说她一开始就对那所谓的自称是最公平的商人持怀疑态度,但如果真要是下一秒就被人家撞见跟别的商人交易,总归是一件挺尴尬的事情。
秋玹面无表情看着面前坐在空荡荡的摊位面前摆了个寂寞的摊主,“一升麦子怎么卖?”
“一百钱银子。”倦容满面的摊主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只是对着自己面前空着一片什么都没有的摊铺打了个哈欠。“没钱就滚。”
一百钱银子???
虽然不知道在这个地方物价是个什么概念,但上来就提升一百倍也是有点夸张了吧。
而且那个巴伦斯说什么只有这个标价是不能改变的,果然是在骗人吧。
秋玹控制了一下面部表情,“你不觉得你离谱了吗?”
“搞清楚谁才是手里有货的那个好不好,你又是谁啊管到老子头上?”摊主终于满脸不耐烦地抬起头正眼看了她一眼,语罢停顿两秒,又上下打量一番。“这样吧,你陪我睡一晚上,我换半升麦子给你。”
所以物价就是她值五十钱银子。
秋玹疯狂朝他翻白眼,接着又踏步到下一个摊位面前。这里的集市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一个摊主会将真正的货物摆在面前的摊位上,唯一摆在明面上的都是一些手工作品或是器皿工具之类的东西,但凡是与食物或水源搭边的东西,是不会明摆在摊位上的。
“一升麦子多少钱?”
秋玹低头看向另一个摊主,正坐在摊位前啃指甲的男人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道:“没看到我是卖日用品的吗,我要是有麦子我早就自己吃了,还用现在摆摊出来跟别人换?”
他用牙一截一截地咬下自己指甲盖,紧接着腮帮动了两下,嚼吧嚼吧直接吞进去了。
秋玹看了他一会,又蹲下来假装挑选地翻看着他那些摆在明面上的日用品,一边貌似不经意地随口问道:“那你知道附近有哪家的东西卖得比较便宜吗?”
说实话,他摆出来卖的就是一堆破烂。
破烂到连秋玹那个专门用来收破烂的随行空间都不乐意装进去的那种。而随后摊主似乎是真的觉得她会买还不知道是什么别的原因,说了句:“你要是没钱的话可以去林卜格那里应招,他最近在招短期工。对了,你手上那个秘宝旧战国时代裹脚布可是我家的传家宝,看你有缘就收你二十钱就好了。”
秋玹:“告辞。”
“喂,怎么看中了又不买了?唉算了算,十钱,十钱总行了吧,已经是最低价了,都砍到一半了!……啧,五钱,不能再低了!喂,五钱,你再这样欲擒故纵我真的要生气了!”
看来这个叫卓尔城的地方用来交易的主要流通货币还是银钱。
食物是可以通过银钱来换取的,但是没有官方出面管控的食物来源渠道。唯一的获取方式就只是通过与其他手里有货的自由商人交易,而且这个定价还是凭对方心情来开价的。
至于那个现在在招短期工的叫林卜格的商人,秋玹觉得还是可以去试一下的。
她在偌大如迷宫的卓尔集市中兜兜转转了差不多能有半小时,终于在不断顶着别人问路的不耐烦臭脸下找到了那个叫做林卜格的商人。
那是一个身形极其矮小的中年男人,乍一眼从背后看过去甚至像是稚嫩小朋友,但当他回过头来的时候,一把油光水滑的胡子却又在说明着根本就不是那回事。
秋玹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站在一把椅子上跟对面的人说着些什么,虽然即使这样他的身高依旧要抬头仰视对面的人,但从气势上来说被骂的那人虽然面色难看却始终不曾回一句嘴。
“这事是不是你的错,你就告诉我这点就行了。”林卜格声线中透着股圆滑事故的味道,同样与他的身型并不符合。“我好心给你提供工作机会,结果上任没几天你就对人家客人动手了,现在对方要求你赔偿,这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
“……是他先挑衅的!”秋玹定睛一看,那个站着挨训的人竟然还是个同行行刑官。“拜托,那种情况下谁能忍得了啊,换做是你也会生气的吧!”
林卜格抬起松垮褶皱的眼皮看了他一眼。
“不,我不会生气,因为生气就是在跟钱过不去。”
男人荒谬而短促地笑了一声,摇摇头不再说话了。随即他又站着等了一会,终于忍不可忍,“行,我不干了,今天的工钱你也不用结给我了。赔偿我是不会赔的,你去告诉那个人,让他有种就派人过来杀了我,我看到时候死的是谁。”
林卜格就像是没听见他的狠话一样,蓦地,身形矮小的人转身拿出一个空杯子,踩在椅子上递给他。
男人:“干吗?”
林卜格:“你吐口痰进去。”
男人:“?你到底要干吗?”
随即林卜格重新接过手中的杯子,晃了两下有了一点重量的杯底,紧接着面不改色地一口气仰头朝嘴里灌了进去。
男人:“?!!”
“年轻人,”林卜格喉头滚咽一下,又好像无事发生一样抹了一把嘴角。“我就是想告诉你,你自己做不到不代表别人也做不到。我也不会生气,因为我不会跟钱过不去。”
“你要想走就走吧,”他说。“那你之后的一切都跟我没关系了。”
“你有病吧……”男人又不可置信地看了面不改色的林卜格好几眼,随后摇摇头不可理喻地走了。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的集市,林卜格短促的指节在墙面上敲击两下,混乱不堪的集市中蓦然出现两个全身裹着黑袍看不清面目的人。
“把他绑到吉玛大人那里去,然后说明来意的时候说清楚这是林卜格的赔罪诚意,之后一定登门拜访亲自赔罪。”
两名黑袍人以微不可察的弧度点了下头,转瞬就消失在了视野中。
“年轻人。”林卜格从椅子上跳下来,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枚崭新的酒杯来倒上了,兀自坐在椅子上用酒液漱口。
漱口。
在这个食物水源物资极度匮乏的世界,他竟然在用酒漱口。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没有看向秋玹的位置,但是转着手中的酒杯一副笃定了来者会主动开口的样子。秋玹想了想还是走过去,道:“找工作。”
“哦,你想让我给你提供工作机会。”
“我听说你在招短期工。”
“这传言倒是真的。”林卜格放下酒杯,终于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那先说说你有什么才艺吧。”
秋玹:“……”
秋玹:“我会脚底踩灯泡。”
林卜格:“出去吧。”
“不知道你指的是哪方面才艺?”秋玹试图挽救,“这样吧,你这边现在有什么可以提供给我的工作,我应该可以做大部分的。”
“是吗?”林卜格不置可否,他看起来也完全不在意之前的一幕都被一个陌生人看到了,又端起酒杯酌饮一口,道:“会杀人吗?”
秋玹:“看情况。”
林卜格瞥了她一眼。
“看情况的意思就是会了。”他终于放下酒杯,在那里自说自话地一人决断着什么。“会的话就好办了……这样,你刚才也看到了,吉玛大人那里正好缺一个跳舞的——也不一定要跳舞,你可以去表演……脚底踩灯泡?总之,随你高兴就好,要是你能够撑过一天不被赶出来,这份工作你就顶替上一个人做了吧。”
秋玹:“那跟杀人有什么关系?”
林卜格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他没有正面回答这问题,“今天你就可以去报道了,正好现在时间还早,要是你能撑到明天就算你成功上任。然后接下来的工钱按日结,一天三钱银子,是个相当高薪的工作了,当然前提是你要能撑得下来。”
一天三钱,算是这里相当高薪的工作。
自从踏入这个所谓的卓尔城开始所呈现出来的物价标码都是天马行空的,好像只要你高兴大家都可以随便凭心情标价一样。后来秋玹才知道,至少这句话眼前的这位林卜格没有骗她,一天三钱银子确实是大部分人望而却步的高薪。在卓尔城,最普通的平民一天收入平均半钱到一钱银子,而这样的价钱大概也就只能在布伦斯那里买一升麦子。
这一升麦子还不是所有人每天都能买得起的。因为一个家庭中往往有每日经济收入的有一个人都很了不起了,这一个人一天的工钱就是半钱,就算攒两天不换小麦而换三升大麦,也绝不够一家人平均需要摄入的食物标准。
想到这里,秋玹突然出口问林卜格,“你知道一个叫做布伦斯的商人吗?就是一个又黑又瘦的青年,他是什么来头?”
是什么来头,才能在这样胡乱标价的世界里以固定不变的价格出售食物,才敢在这样的世界里提供食物来源?
林卜格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也有可能是他不想告诉自己。
秋玹喉咙里应了一声,转身朝他提供的吉玛家定位走了过去。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