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弦番外——朱砂痣
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他们全部都死了。
漫天血铺在青石板上，土都被染成了深色，鼻尖是止不住甜腻铁锈的味道，铺天盖地的全部都是血红色，这世界再没有其他颜色。
我以为我也会死，但是我却活了下来。
我娘其实不是死于官差。
那时候她想把我留下来，所以去抢了身边一个跟我差不多同龄的孩子顶替。那个人的娘是家中的家生子，死命的护着自己的儿子，然后我的母亲被推倒之后她再也没有醒过来。
如果不是我爹赶到拔剑杀了那个人，恐怕我就死了。
我爹是个文官，是个清官，他这辈子估计连跟人脸红都很少，我见得最多是他淡淡的笑意，很好说话有点懦弱的样子。他却红着眼杀了那个仆人，然后神色狠厉的一把抢过那个小男孩，把我塞在了厨房的地窖里。
他们成功了，我的确活了下来，却生不如死。
我不能再在京中活下去，所以我只能一直跑一直跑，躲躲藏藏，过得连一般的乞儿都不如。
直到我被他捡到，他的背不宽也不厚，却很容易让我安心。
我知道我不能这样，我不能放任自己颓废或者沉迷下去。我需要力量，也需要报仇。
但是心底里面有另一个声音说，不过是休息一下，不过是找到了一个能依靠的人，只休息一会儿，很短很短的一会儿。
他一直背着我，直到他又捡了一个小孩子。
我很想告诉他，我们不是小猫小狗，收养一个孩子需要付出很多代价，你不能这么捡了一个又一个。其实我更希望他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但是他看着那个孩子的眼神比看着我要柔和许多。
他喜欢那个孩子超过我。
如果可以选择，那么被丢下的一定会是我。
那个孩子一看就是能做事的，会照顾人，身子骨也比我硬朗。而且他说他是那人的小叔，虽然这句话我和那个小孩子都不信，但是我不想被丢下，所以我只能乖巧一些，安静一些，让他多喜欢我一点。
他是我现在唯一能抓住的一块浮板，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他丢下我之后我真的要不知道沉沦到哪里去了。
他穿的也很不好，一路上带着我们几乎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能打到小动物我们就吃那些没调味过的肉，然后吃些小果子或者树根杂草。
其实我并不觉得苦，因为从京中逃到这里我已经不知道受到了多少苦，但是我不能丢了我的骨气，我不允许自己去乞讨或者用身体换取食物，我是爹的孩子，爹告诉我，人无刚骨，安身不牢。
我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不能丢了这份骨气。
他为什么要收养我们，这个问题其实一点都不重要。只要我们身上有他要的东西，这世间无非就是这样，你利用我我利用你的活下去。
他长得很特别。
我估计这是大多数人第一次见到他对他的感受。
他长得很俊秀，但是不是那种如很多人一样的风格，不是那种瘦弱的或者娇嫩的，而是自有一番风骨。他有一双格外漂亮的眼睛，盯着你的时候仿佛他的世界中只有你一般。
他笑起来的时候也是凉凉的，眉宇间难得温柔。
然后他带着我们安顿下来，给我们吃，给我们穿，教我们读书。
然后。
然后是什么呢。
他教我的我都还记得，他给我的我都还留着。对了，我还记得他为了废了那只左手，我曾经在阿亮面前发誓会照顾他一辈子，对他负责，一定会报恩。
阿亮说莫叔是他唯一的亲人，就算我不要他了，他也会为他养老送终，养他一辈子。
但是他死了。
是的，所有人都会死，但是我从来没想过他会死。
他那么厉害，那么冷漠，跟一堵翻越不了的高山一样竖在我们的面前。
我们这群军营玩在一起的人，曾经私下一起也喝酒谈论天下的时候，知道他们的想法，也猜测过他们的计划，应该是要造反推翻王朝的。
那时候我们围坐在篝火的旁边，喝酒吃肉，说着豪情万丈的话，各自吐露各自的痛苦，然后歃血为盟，说将来一起拼出一块天地。
我们都以为会是这群人带领我们杀进京中，他们这群人这些年把草原部落都打压成了手中的玩物，未曾败绩。但是他们一个个莫名其妙的都走了或者死了，留下的人依旧占着重要的位子，却可以看出很多人已经萌发退意。
他也死了。
成为了我那心中一点朱砂痣。
我还记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那神采飞扬至极的得瑟劲：“心中朱砂痣，窗前白月光，男人啊都过不了这么个坎~啊~坎。”
那是我从未见过他的样子，一副花花公子，挤眉弄眼的腔调。还有那飞扬的眉毛和发亮的眼睛，极为有神，极为吸引人。他似乎喝了点酒，呼吸间都带出一股微醺的味道。
我很少见他喝醉，主要不是这人酒量好，而是很会推脱，地位超然又心狠手辣，连带着藩王敬酒他都敢只沾下嘴唇，更何况其他人呢。但是他是真的醉了，连我是谁都认不出，还一直拖着左文飞还要再喝。
他闹腾了一小会就安静了，脸红扑扑的，那灰色的眼珠子迷离美丽，坐在椅子上发呆。
倒是也不睡，也不闹，你去闹他，就呆呆的看着你，冲着你笑。
如果他一直那么乖巧，那么属于我该多好。
看是我知道那只是一时间上天赐给我的幸运，到了明早他会就变成那就依旧冷淡的人，冷酷而高不可及。
你看，他真的没有说错。
我是个男人，所以过不了他这个坎。
他是我心中的朱砂痣，眉心的英雄血。
我把他带回来了。
他说他会回来的，然后连夜踏雪进了京中。
藩王一行无一人生还。
我曾经从来没有想象过这人会如此狼狈，他和藩王那群人的尸体都被吊在城门示众，当远处的弓箭手射断了绳子，他在我怀里的时候都带着一股腐烂的气息。
我还记得他第一次见我的模样，他时候他硬是把那块破布传出了谪仙一般的风采。他很爱干净，每日都要热水净身。他不涂脂抹粉，但是他喜欢淡雅的兰香味，所以常年在身边带着一个墨兰香囊。
你说过你会回来的。
你不回来，我就带你回来。
我拿他的骨灰混了朱砂在眉心点了一点红。
这样他就能一直跟我在一起了，看着我征战千里，看着我为他报仇，看着我把那些人踩在脚下。
我最近总是很容易想起来他救我的那个时候，然后把我背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其实不算一个康健的男人，甚至肩膀有些单薄。
但是他很强大，无论是背着我的时候，还是牵着我出阮城的时候，还是许多许多其他时候。
强大，美丽，从未改变过。
杨亮曾经在军中问我：“你说莫叔怎么不老呢，这几年过去了也没看见他多一道皱纹，就跟当初我们见到他时候似得？”
时间似乎在他的身上已经凝结了，从我遇到他的那刻起。
八年过去了，他依旧还是那副样子，连带着眉梢风霜年月都不多一丝，只有眼神越发沉寂。
你说你会回来的，你曾经说过会等我和阿亮长大。
现在我们已经长大了，你却不见了。
他为什么不能看看我，不能眼中只有我。
他心中有藩王，有做左文飞，有阿亮，有许多许多人，我甚至不知道我在其中是不是占其中一份。
你看，他就当我是那个长不大的，还会闹事耍性子的小兔崽子。
还需要他哄，还需要他护着。
他唯一一次拿我当做大人的时候也许就是那次让我忍耐的那一次吧。
他说是皇帝和文武百官杀了我的父亲，他说整个王朝都是我的仇人。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没有关系，你想要这个王朝。
那么我将为你从此不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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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亮番外——英雄血
我知道他说我是他侄子，是骗我的。我只是有点笨，没小弦那么聪明，但是又不是傻子。
而且我有一点比小弦聪明，我知道莫叔喜欢我们，那么并不是那种喜欢小弦。
小弦很执着，很固执，所以看不清楚莫叔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我们。他对我们很好，我看到的更多是类似于一种责任一般的东西，虽然为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他可以当我们的老师，兄弟，父母，但是他真的丁点其他意思都没有。
他甚至应该更喜欢和左文飞待在一起，他们才是一类人。
我曾经喜欢过小弦，具体是什么时候我已经不记得了，大概是小时候看到这么个玉雕一般的娃娃生出的欢喜之情吧，后面因为什么断了我也忘记了，只不过长大了一直看着他缠着莫叔似乎就没那么喜欢了。
莫叔死了，小弦就疯了。
疯子有很多种，他是最麻烦的那一种。
他是个拥有理智的疯子。
他原本就长得很好，眉心英雄血更是妖娆天下。
真是可惜了，可惜能让他像以前那样笑得已经不见了，现在他的笑容里面似乎弥漫着一种血气，引人堕落。
莫叔，你不该死的，你应该看看他在战场上拼杀英姿飒爽的模样，你应该看看他在军帐里面运筹帷幄的样子。
是不是等他报完仇，推翻王朝，直到一切无事可做的时候，他就会开始土崩瓦解。
没了你，他就再也没了顾忌和弱点，也没了命。
他这样到底是好还是坏？
莫叔，你能告诉我么。
他会不会成为一代暴君，让这天下全部都染上血红，还是会最终成为一个心中除了你之外什么都不知道的疯子。
莫叔，求你保佑保佑小弦吧。
他看着你八年，把其他所有一切都忘记了，心中只剩下了你。
心中朱砂痣，眉间英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