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停尸房的空气极冷,李将杰刚进去,便被冷冰冰的空气刺激地打了个冷噤,不由自主地缩了下脖子,这才看到室内还伫立着一个人,花白的头发,无声无息地守在娄明的遗体前,削瘦的身躯仿佛承受不起太重的悲痛,背就驼着,在昏沉沉的光线下,仿佛一尊名叫“悲伤”的雕像。
“他是娄明的爸爸,一个怪人。”小护士附在李人杰耳边低声道。
“怪人?”
“娄明跳了楼还不到5分钟,他就赶到这儿来了,像有准备似的。我们当时只按登记的通知了他妈,根本就没通知过他,听说他和娄明的妈根本没来往,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来后就一直站在这儿,谁也劝不走,神神唠唠的,又是唱又是念,刚才才安静下来!还有……你们看了就知道了。”
小护士悄声声解释罢,接着轻轻走了过去,有些惊惧地看着那个老人,低声道,“老伯,有人要来看看娄明。”一脸惶惑的神情,仿佛自己是个犯了错误的孩子。
那个老人迟钝地转过身,一双干燥混浊的眼睛半天才聚焦到李人杰身上,如梦初醒般地问道,“你们是谁?”
李将杰禁不住又打了个寒噤。这老人脸如此可怕,仿佛被火烧过一般,结着一层一层僵硬的痂壳,根本看不出五官,上部分两个不对称的洞,洞里一对昏灰的眼珠子证实着这是眼睛,鼻子是一个隆起,只看得见一个鼻孔,另一个完全消失了,而嘴巴虽能张开,说话时残存的嘴皮子却一动都不能动。
“警察。”看着那个老人,李人杰眼也不眨,简短地回答道。
“警察?”老人一双灰暗的眼睛闪过一线奇怪的神色,上上下下打量了李人杰几眼,扯着僵硬的嘴皮子口齿不清地道,“昨天夜里,我就知道要出事。”
“噢?为什么?”李人杰紧盯着老人,脸上却是止水不波。
“昨天晚上,我梦见一群蛇进洞。有很多蛇排成一排一排的往洞里走,而且都扭过头看着我,有的蛇嘴里还含着其他的蛇头,有一条颜色特别黑的蛇老是扭过头来瞧我,眼神凶得狠。我拿了根棍子打它,它就开始追我,爬得快极了,我就拼命向前跑,好不容易跑到一个房子前,我拉开门进去,刚要关门,就看见我儿子在门外喊我。我心里一急,刚想开门拉我儿子进来,却瞧见那条蛇追了上来,咬住了我儿子……结果今天真就出了事。”
“啊!”一旁的小护士惊叫了一下,接着把双手捂在嘴上,一双惊恐的眼睛瞪着那个老人,又扭头看看被白被单蒙着的娄明。
“但是你?你为什么要来?”正低声讲着的老人突然伸出一双尽是骨头的手,紧紧抓住了李人杰,根本没理会那个惊叫的小护士,一双昏浊灰暗的眼睛直盯着李人杰压低声音道,“怀疑我儿子是被人害的?”
“娄明已经有法医检查过,具体情况会有人跟你联系。”李人杰不置可否地对老人道。
听到这话,老人喉头突然发出几声“叽叽”声,仿佛是在笑一般,接着突然又古里古怪地把头伸到李人杰耳边,神神秘秘地道,“我知道,我的儿子死得不简单!”
“噢?”李人杰微拧着一对浓眉,审慎地看着这个老人。谁知,这个老人说完这句话之后,转过头来盯着李将杰,一对昏暗无神的眼睛上下转了两转,喉头又“叽叽”两声,一双灰暗的眼睛突然射出寒冷的光芒,对着李将杰两人道,“可惜你们没能耐!”
说罢,老人又“叽叽”两声,佝偻着腰转身向外走去,一瞬间,李将杰看到老人的眼角涌出了一行晶莹发亮的东西,蚯蚓般弯弯曲曲地流到尽是瘢痕的下巴上,又“噗”地一声掉到衣服上。
“真是个怪人!”小护士身体颤了一下,让开门口的路,看着老人远远地消失在门外,才悄声嘟囔了一句,又小心翼翼地看了李人杰一眼道,“你们真要看?”见李人杰冷静地点了点头,这才上前缓缓地揭开了蒙在娄明身上的白被单。
小护士的手有些抖,仿佛握不住那张雪白的被单一样,刚掀开又从手中滑落下去,同时脸色也变得雪白雪白了。
李人杰走上前,对着小护士点了点头,示意小护士站开些,自己却轻轻捏住被单的一头,缓缓扯了下去。
停尸房灯光永远是昏沉沉、冷冰冰,正像这里的空气,冷冰而昏浊。冷冰的灯光穿过冰冷的空气,圈出一个一个奇异的小光圈,最后又聚成一个大光圈,正好打在娄明上半身,映着掀开了一半的尸体,竟有一种如舞台般光怪陆离的效果。
李将杰向光晕中心看去,一瞬间,一股东西从胸中直泛到喉头,使劲咽了两下,虽勉强将这种恶心强压下去,但身上却一阵一阵地发疹,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
娄明的死态实在太过恶心恐怖。
李将杰还记得**花跳楼后的照片,骨肉支离,惨不忍睹,但现在看到娄明的样子,才知道**花的样子已经算“美观”了。
摔到地上时,娄明极可能是头先着地,竟被摔成了两瓣,只有脑后一点点皮肉连着,这时用一张透明的保鲜膜强勉强绑在一起,但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脸中间一道裂缝,从额顶直到下巴,斜着穿过鼻子,将一张脸分成两半,由于摔得太过,两只半睁的眼睛都不对称了,一高一低,一只向左看,一只向下看,而那道裂缝间,满满地填着黑的白的粉的各种东西,在聚光灯般的光圈下,实在是恐怖到不可名状。
李将杰看看李人杰,虽然眉头微皱,脸上却极为平静,仿佛面前不是一具恐怖到极点的尸体,而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或木头。
暗叫一声惭愧,李将杰偷偷在自己胳膊上使劲拧了一把,趁着痛意将恶心感硬压下去,便也上前一步,仔细审视着娄明的尸体。
“法医检察过,不过你还得仔细看看。”李人杰轻轻的推动娄明的头部,好让李将杰瞧得清楚些。
李将杰心里清楚,这是李人杰让自己看看,能不能发现一些使用巫术的痕迹,但到目前为止,自己也只识得血眼蛊,别的巫术都只是从书上了解过,这时虽然惭愧自己对巫术了解得太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轻轻揭开那层保鲜膜,李将杰先用手掰大娄明的眼睛,只见两只眼睛睁得极开,瞳孔大得几乎要将眼珠子占满,显出死亡前的一瞬是极度的恐惧,但眼睛里没有血圈。
再看看娄明的皮肤,虽然带着血污,但没有斑点,没有黑痕,由于死亡时间不长,肌肉也还呈现出正常的弹性,无论怎么看上去,娄明都是跳楼摔死的。
李将杰对着李人杰摇了摇头,低声道“看不出来什么。”
点了点头,李人杰小心翼翼地将娄明裂成两半头的重新裹上,从李将杰手里接过张纸巾,一边擦手上的血污,一边对着一脸惊惶的小护士柔声问道,“他父亲还来看过娄明吗?”
“看过,就来过一回。要不我们还不知道他是娄明的爸爸。娄明是他妈和另一个男的送进医院来的。是院长同意了我们才放他进来的,不过我们都离得他远远的,他在病房里干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那个老人样子实在难看,小护士们都躲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李人杰冲着小护士微微一笑,柔声安慰道,“没什么,我也不过随便问问。”
也许是被这一丝温明的笑容鼓励,小护士突然睁大了一双眼睛,左右看看,见没人跟在旁边,这才靠近李人杰,从口袋里掏出个小东西递了过去,有些犹豫地道,“那次娄明的爸爸看过他后,我整理床铺时发现了这个,我按医院的规矩给收了起来,却没扔,不知道有没有用,你别告诉院长。”
李人杰微微一笑,对着小护士道,“不会的,我保证。”这才从一脸绯红的小护士手中接过那个小玩艺,看时,却是一只织锦绣囊,苏绣,虽然很精致,但也常见,是街上经常能见到卖的小东西。
李人杰有些狐疑地打开绣囊,一丛毛绒绒的草露了出来。
“是蓍草!”李将杰仔细看了看,背着小护士压低声音对李人杰耳语道,“这肯定是种巫术!”
“你肯定?”李人杰低声道。
“蓍草,叶互生,条状披针形,基叶裂片抱茎,叶缘锯齿状或浅裂。头状花序伞房状着生,总苞钟形,舌状花单轮,花白或粉红色,全株有柔毛。这种草被认作通灵,许多讲巫术的书上都有,我见过详细记载,不会记错!”李将杰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玩艺儿具体是干什么用的?”
李将杰从李人杰手里接过绣囊,把那团蓍草倒了出来,见一块被涂成白色的小石头掉了出来,上面一面用油漆画着一张人脸,另一面则是符状的文字。
李将杰心头一跳,这石头上的人脸,样子和神气竟和自己那枚护身符有些相似,不过是脸容尖些,不如那枚护身符清晰精致,更带有一种奇怪的诡气。
“看出什么没?”李人杰的话打断了李将杰的沉思。
“应该是保护娄明的,具体还不清楚。”
“娄明的父亲叫什么名字,有登记吗?”李人杰转向小护士问道。
“有,叫娄通。”
“娄通。”默默地把这个名字念了几遍,李人杰对着李将杰道,“我们走。”
回到家,李将杰顾不上休息,打开电脑直接百度贴吧,看看自己的帖子,倒有几人回,估计自己发的内容莫名其妙,回的内容也千奇百怪。
“不去地下室去你家啊?”
“游戏里有地下室?在哪儿,怎么进去?”
“这啥玩艺?广告?”
“广告也精彩……”
“汶川地震了,四川颤抖了,地下室关闭了……”
“地下室里有鬼啊!!!!!”
……
看着这许多留言,李将杰不由有些哭笑不得,这些留言里尽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却没有一条对自己是有价值。
带着一股失望,李将杰退出了帖巴,重新进了那家游戏网站,先进了留言板,突然“叮”一声系统提示音,李将杰心头一跳,一股热血涌了上来,竟然有一条直接给自己的留言。
留言很简单,只有一句话,“东风破,你是谁?”,后面跟的昵称是“罗利宝贝”。
网络层层包装的背后,罗利宝贝会是谁?是男是女?网络在让世界变小的同时,也让人与人之间的空间拉大,变得朦胧和神秘。
退出留言板,李将杰进到聊天室,查找之下果然有个叫“罗利宝贝”的注册用户,看看注册时间,正是自己刚才不在的那一会儿。
这个罗利宝贝,莫不是从帖吧看到自己的帖子后来这里注册的?
“我知道地下室里有什么,见个面吧!”李将杰的双手在键盘上敲出这行字,却发到公共留言区,并且没写写收取留言的人是谁。如果那个罗利宝贝真是知情人,一定会搜到这条留言,如果仅是闹着好玩,就不一定会理会自己。
带着一线期盼,李将杰回到卧室准备睡觉,却觉得心潮起伏,一时间怎么也睡不着,罗莉宝贝和那个脑袋裂成两半的娄明交替在自己眼前出现,一时又是那只黑猫和脸上尽是瘢痕的娄通。
李将杰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摸到李人杰的电话,给那个夏恬恬拨了过去。已经几天了,她还没跟自己联系过,那只黑猫怎么样了?她呢?会不会出什么事?听着话筒里嘟嘟的拨号音,李将杰眼前又浮现出夏恬恬白净的鹅蛋脸,和白嫩平滑的*,这个女孩虽然没有罗兰身上的诗书气息,但泼辣却是如出一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罗兰呢?现在还好吗?现在应该重新回到大学校园在读书吧,而这一刻她在做什么?在和室友长谈,还是对着遥远的夜空默默的思念自己?
**花的迷案已经破了,“魏大虎”也已经死了,她也应该重新回到正常的世界,在光明与快乐之下做一个正常人,过一种正常的生活。
就这样把自己忘了吧,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充满诡异和危险的道路,再没有能力给她带来平安和幸福。忘了吧,也许她在很久一段时间内会想着自己,但终究会在某一天认识某一个比自己更好的男人,结婚,有自己的孩子,有自己的生活。
忘了吧,彻底忘了吧,自己在她生命中,不过是个带着危险和不祥气息的过客。
而自己,是不是该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谁呀!”一个带着薄怒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了出来,正是夏恬恬,不知怎么回事,听起来竟有些焦虑和憔悴。
“是我,李将杰。”
“啊,是你!”夏恬恬话里的薄怒迅速消失掉,却变成一种埋怨“等你几天电话也等不到,我还以为你不要你的猫了呢,怎么三更半夜突然打过来?”
“啊,啊,对不起!”李将杰这才注意到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钟,那么自己这个电话岂不是要算“骚扰”?一阵尴尬,李将杰突然觉得连话也有些说不利索了。
“什么事呀?”牢骚发完,夏恬恬换了副口气,亲热的口气一时竟让李将杰有些无法适应。
“啊,也没什么事,就是问问那只猫……”
“半夜三更的,就问个猫啊,你真是的!”夏恬恬不屑的从鼻子里切了一声,接着口气又一变,明显的热切了起来,“不过你那个猫也真是有意思啊,你朋友是从哪儿弄这么个古怪的玩艺……”
“古怪?”
“是呀,你不觉得古怪?不吃肉倒吃素,不喝水倒喝酒,啤酒还不行,得白干,不知什么时候就跑了,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别说,它第一次跑了差点把我急死,到处找都找不到,以为给你弄丢了,把我给吓哭了,它自己又回来了,不过别说,这猫倒真挺可爱的,好像能懂人的心思似的,现在我什么话都给它说,感觉它像个人一样……”
夏恬恬一嘟噜的话让李将杰透不过气来,好不容易赶个话空,便急忙岔进去道,“那黑猫呢,现在在不在?”
“在,刚回来。”
“刚回来?大概几点钟回来的?”
“这个我得想想。嗯,我是十一点左右睡的,那时还没看到,睡了没多久就听到猫叫,估计是十二点左右吧。是不是,贝贝?”
夏恬恬后一句话明显不是对李将杰说的,同时,电话筒里传来了“咪”一声猫叫,仿佛是在回答夏恬恬的提问是的。
“贝贝?”
“是啊,那只猫的名字。”
“你给它取的?”李将杰突然想到在叶芊那里,听到过她叫这只黑猫“贝贝”,不觉头嗡一声变得老大。
“嗯,也算也不算,我感觉是贝贝自己告诉我的。我就望着它的眼睛,这个名字就浮出来了。是不是的,贝贝?”
听筒那边,又传来一声“咪”的猫叫,听上去和别的猫叫没什么两样,却让李将杰心头一紧。
这只猫的叫声也不能细听,细细听上去,真觉得它在对自己讲话,只是用着一种人类听不懂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