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我不曾见过月亮
然而，月光把我的寂寞
照耀得更加荒凉[1]
在无数个寂静的夜色下，卫青望着那一轮残月，冰凉的清辉照过楼影幢幢，仿佛一片漆黑的森林，落满腐烂的枝叶。心底的思念，如地下幽深的暗河，潺潺流淌，通向鲜为人知的地方。
那样的深夜，最是容易让人想起一些人一些事……
……
……
下周就是国庆节七天长假了。
卫青的母亲吴凤给他打来了电话，自从卫青来上海之后，吴凤基本上每周都会打一两个电话过来，内容无非是嘘寒问暖，叮嘱他吃饱穿好。
这一次却是告知卫青，国庆节跟他爸一起过来，看看他们的儿子，已经买好厦门到上海的动车票了。
“到时候请苏沫一块吃个饭。”吴凤口气平静地说道。在他们心中，大概已经把苏沫当做他们未来的儿媳妇了。
“妈，你们来看我就看我，扯她干嘛？”这遭到了卫青的极力抗拒，“我已经跟她撇清关系了，郎无情妾无意，你们就不要瞎折腾了！”
“好好好，去了再说。”吴凤搪塞过去。
卫青一脸无奈，只是车票已经买了，而且这是第一次他离家这么远这么久，一家人能在他乡聚聚也是挺好的，但坚决不能让他们见到苏沫。
他已经有“丁琳”了，就不能再掺和进苏沫。
原本想在电话里跟他妈挑明自己跟“丁琳”的事，但想着两人至今尚未确定关系。以他妈的性格，给根针，她就会当做金箍棒来使，才刚发芽，她就瞅见了开花结果。她一定会跟卫青说把那姑娘叫来一起吃顿饭，然后把对方七大姑八大婆家里是否养狗、每天出去溜几次，这样的问题都给你打听得一清二楚。
他甚至可以想象，“丁琳”面对这些问题时，那种手足无措的表情。
那样的话，也许她就会被吓跑了。他们的爱情之花，才刚发芽，就要枯萎。
坚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想起“丁琳”，他又想到他们原本计划国庆相约游玩上海的，看来只能泡汤了。
他给她发了条短信过去：“抱歉，国庆我爸妈要过来，我得陪他们。不能陪你玩了，我们国庆过后再约个时间。”
隔了一会，“丁琳”回复他：“没关系，我也要陪我爸妈逛上海。”
两人聊完后，卫青又想起得把这事跟苏沫交待清楚，免得到时候爸妈给她打电话，徒增尴尬。于是在QQ上给她发了条消息，解释这事。没想到苏沫的爸妈也要在国庆过来，也想看看他。
两人瞬间醒悟，两家家长这是预谋好了。
坚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原本跟仇家似的两人第一次这么快达成一致的意见。
……
……
苏沫一早就接到了她爸的电话，说是国庆爸妈要来上海，给他们的宝贝女儿过生日，庆祝她终于年满十八岁，长大成人了。
“到时叫上卫青那小伙子一起过来，人多热闹些。”苏武跟她聊了半小时之后，带了这么一句话。
苏沫心中一慌，他们怎么知道自己跟卫青的事。转念一想，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那个臭流氓卫青。
恐怕这才是他们来看自己宝贝女儿的重点呢。
苏沫撅着小嘴，不情愿地挂断了电话。
就在这时，收到了卫青的QQ消息，提起他爸妈的事，她才知道原来两家家长早已商量好了。
按卫青的说法，这叫煮好一锅水，就等着下饺子了。
看得她抿嘴一笑，仿佛看到两个饺子在沸水里翻滚。因为那个卫青的缘故，连带着对这个卫青也觉得没有那么讨厌了。
两人结成了坚定的同盟，商量着到时候如何应付过去。
……
……
长假第一天，苏沫早早来到虹桥火车站。
国庆节的上海，变得更加拥挤。火车站广场上，排起一个个长队，提着大包小包的人们，正等待着过完安检，登上火车，开往全国各地，奔向世界各方，去度过他们的七天假期。出站口处，满是从各地赶来的游客，他们一脸风尘仆仆，带着疲惫而又好奇的目光，观赏着这座城市。
苏沫在涌动不息的人潮中，找到了自己的父母。他们正拉着行李箱，四处张望，寻找自己。
“爸妈，我在这儿！”苏沫边挤过人群，边朝他们挥手招呼。
虽然才一个月没见面，郑秀看到她还是满脸怜惜地心疼她：“又变瘦了，一个人在外面要懂得照顾自己……”
一路唠唠叨叨说了好多，苏沫带着他们出去，打了辆的士，开往了闵行校区。
……
……
10月1号下午3点多，卫青来到了虹桥火车站。
出口处，接旅客的人已围成一圈，不少人举着牌子，翘首以待。卫青很快等到了父母，他赶紧过去，帮他们拿好行李。
打的的地方已是排起长龙，S形队伍一点点前进，后面又迅速接壤起好多新到的游客。卫青和他父母等了半个小时才坐上车。一路上，车堵得厉害，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徐汇校区。
卫青将他们安排在学校门口的一家快捷酒店里。稍事休息后，在落日的余晖中，带着他们逛校园。
“我看网上介绍说，你们学校有几千亩，怎么感觉没那么大呢？”卫文走了一圈后，疑惑地问道。
“哦，那是另外一个校区。”卫青搪塞道，脸上微微发红，“我们被分配到这个校区。”
这是他跟苏沫商量好的一个策略，把两家父母安排在不同的校区，以免不小心碰到。
刚好卫青的父母还没来过交大，入学报到的时候，卫青是一个人来。于是他找徐汇本部的学长借了个床位，凑合几天，打算蒙骗过去。
……
……
10月3号。
今天是卫青的生日，他爸妈在港汇的苏浙汇饭店订了一个包间，并联系了苏沫的父母，约好一起给两家小孩过个共同的生日。
阴谋之心，昭然若揭。
之前卫青已经跟苏沫商量好了，每天带父母去逛各自的景点，避开对方。昨天他带父母逛了外滩，游览了黄浦江，并登上了东方明珠。今天原本想带他们去城隍庙看看，吃些上海特色小吃。没想到爸妈早就偷偷安排好。
卫青很无奈，他把爸妈送到港汇广场后，就不顾他们反对，执意离去。心里装了一个人之后，他实在无法再跟其他女人纠缠不清，何况是这种两情并不相悦甚至相憎的场面。
卫文夫妇没办法，拗不过自己的儿子，只好任他离去。一边叮嘱着卫青找家好的饭店点些好菜吃饱别饿着，一边在想着呆会怎么跟苏武他们解释，别扫了人家的面子。
卫青离开父母后，就在附近闲逛。此时此刻，他无比想念“丁琳”，于是就给她发了条短信：“你在哪里？”
很快就收到了回复：“我在徐汇校区。”
“我在这附近，有空么？我想找你吃饭。”
良久那边才回复了一个字：“好。”
……
……
今天是苏沫的生日，原本打算跟自己父母一块吃个便餐。他们却非要跟卫青的父母聚餐，还订了个特别大的蛋糕。
父母苦口婆心，终于说服她一块前去。
她想着算了，只是吃顿饭，其他的她都不管。无论对方多钟意，自己都不答应。
等电梯时，收到了卫青的短信，约她一起吃饭。放下手机，她开始想着如何才能找理由推脱不去参加今晚的聚餐。
“妈，我突然来那个了，肚子疼。我去下洗手间，你们先过去，我一会过来找你们。”苏沫捂着肚子，脸色似有些苍白。
“我记得不是这个日子啊。”郑秀一脸狐疑，“你不会是找理由不去吧。”
“妈，我怎么会欺骗你呢！”苏沫一脸无辜，“到上海以后就有点水土不服，这个月有点乱，还没适应。”
“好吧，那我们先走了。”终究还是心疼女儿身体占据了上风。
电梯门缓缓关闭后，苏沫瞬间恢复奕奕神采，隔了几分钟，掏出手机给郑秀发了条短信：“妈，我不大舒服，一会随便找个地方喝个粥就行，就不跟你们一块吃了。”
已经上楼快到饭店门口的郑秀收到这条短信时，一脸无奈地跟苏武说道：“这闺女……”
“到底是你亲生的，”苏武附和道，“跟你年轻时一模一样。”
当年他们俩也是不顾彼此父母的反对，拒绝了他们给自己包办的婚姻，执意要自由恋爱，最终走到了一起。
“死老头子。”郑秀面色一红，白了苏武一眼。
苏武哈哈一笑，将脸转向另一边。
……
……
卫文见到苏武夫妻时，原本想据实说明原因并跟他们道个歉，却看到苏沫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过来。
两家家长望着对方，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的小孩啊，都不再听我们这些老人言喽。”卫文无奈苦笑。
“是啊，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缘分，我们掺和不了了，就由他们去吧。”苏武倒是想得很开。
“来来来，大哥大嫂赶紧入座。我们有好多年没见了，不管他们了，我们自己先吃饭聊天。”卫文招呼着他们入座就餐。
饭桌上很快就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两家人聊了很多，聊这些年彼此的变化，聊家乡的那些故人旧事，但更多的是关于孩子的话题，他们的一步步成长，他们未来的终身大事等等。
两家父母并不知道，他们苦心撮合未能成功的，却在上天阴差阳错的命运安排下，悄悄地发展着。
此时，卫青和苏沫正在学校旁边的一家老盛昌苏州汤包馆里点餐。
望着菜单上的各种水饺，苏沫蓦地想起另一个卫青之前说过的关于下饺子的话。自己和眼前这个卫青之间的情感，不就如烧好的一锅沸水，只等着下饺子了。
想到这不禁脸上发热，怕卫青看出异常，赶紧转过脸去，手指墙上的菜单，慌张地朝服务员说道：“我要下饺子。”
“啥？”服务员明显一愣。
“我要一盘荠菜虾仁水饺。”苏沫赶紧改正，脸却更红了。
吃完饭后，两人一起在校园里散步。
一弯新月，静挂枝头。淡淡的清辉，从枝桠间漏过，洒落在树下的小道上。
斑驳的树影里，长凳上有情侣在呢喃低语。
卫青和苏沫走过，找了片草地盘腿坐着。
晚风吹过草坪，轻拂脸颊。
“今晚的月亮好……不圆啊！”卫青本想感叹下月圆景美，却发现今天是月初，天上只有一弯上弦月，急忙改口。
出丑了，却逗得苏沫一乐。
卫青转过头来，却发现苏沫正注视着自己。黑暗中，她的眼睛闪烁如星。
夜，静了。
只听得见急促的呼吸，吹拂在彼此脸上。
她的眼，紧张得微微颤动。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如若蒙上一层轻纱，更显迷离动人。
他的上身，微微前倾。
他的脸，慢慢地靠近她的脸。
一点点，一点点地靠近。
时间仿佛变慢了无数倍。
下一瞬间，他的双唇就要轻抵她的樱唇之上。
就在这时，两段不和谐的手机铃声差不多同时响起，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
卫青的脸停在那里，鼻尖离她的脸只有一道很小的缝隙。
少顷，她的头朝后微挪。他也只好讪讪地摆正身躯。
“只差一点啊！”卫青心底暗叹可惜，拿出手机，却是父亲打来的电话。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两人同时冲对方说道，又互相走远了去接听电话。
草坪这头，卫文问卫青在哪，他们要回去了。
电话那头，还能听见他母亲吴凤的声音，责怪他不去见一见苏沫。
……
……
月光自遥远的天际，漫过他的身体。他的侧脸沉浸在夜色中，如远处的群山，半隐半现。棱角分明的轮廓，似那群山之峰，边缘处盈溢着一层淡淡的清辉。
她不觉盯着他看得入迷。
却在这时，他的话逗得她笑，自己的笑声又引得他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明亮而又深邃，似天上璀璨的星空，浩瀚得让人沉迷。
她看着他的脸一点点贴近，身上独有的男人气息，带着压迫感似要将她包裹住。
她的心跳得异常厉害，身躯却是僵硬着，一动也不敢动。
她都能感觉到他鼻尖的月辉已经触碰到自己的脸颊，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不停地振动在她和他贴近的地方。
两人的身躯同时一震，尴尬地停顿在那里。
音乐铃声兀自响着。
良久，她和他朝后挪了挪，各自接起电话。
“你吃饭了没？”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的声音。
“吃了。”
“身体好些了么？”
“嗯，好一点了。”
“我们吃完了，回来找你……”
挂断电话，发现草坪那头，他也打完了电话。
“我有事，要先回去下。”她满怀歉意地说道。
“没事，我也得回去了。我送你。”
“不用不用！”她慌张地拒绝，万一让爸妈看见可不好了，“就一小段路，很快就到了。”
“那……我们节后再见。”他略带遗憾地挥了挥手。
……
……
卫青一个人走在校园里，朝校门口走去，父母已经在那里等待自己。
清寂的夜空中，星星都隐藏在厚厚的云层之后，唯有一弦月牙独自静望人间。
“今晚的月亮好……不圆啊！”
卫青无限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