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而我心里还在担心魅妃蛇妾,无疑,那怪物已经复活了。
正在疑虑间,冬冬家的大门被撞开了,一个黑影从门里进来了。很高大的影子,但走路却一瘸一拐,能看出是一个人的形状。
我和景寒林都很紧张,景寒林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汗津津的,我为了给她壮胆,捏了捏,她也回应似的回捏了一下。那黑影站到堂屋门口之后,说话了,说:
“冬冬妈,在不在?”
我和景寒林长出一口气,看来这是个大活人,不是怪物。我放下冬冬妈妈,摸索着准备找打火机,来的人却先掏出打火机点燃了。在火光下,我认出了他,是村子里的那个修鞋匠,我叫不出名字,但从小看见他在街上摆摊修鞋,还兼带收垃圾,我有喝完的饮料瓶、或者废旧的纸壳之类的,都会给他,每次他总是微笑着点点头。
他认出了我,说:
“这不是范棱吗?你咋会在这里?”
我还没说话,他看见了冬冬妈妈。打火机可能很烫,他换了个手,打火机灭了一下,他又打着,在壁橱里找出一根蜡烛,点燃了。借助蜡烛的灯光,他翻看了一下冬冬妈妈,说:
“晕过去了,咋回事?”
景寒林简单地描述了一下过程,说了两个孩子惨死的事情,鞋匠脸色大变,说:
“果然是这样!”
我听出了弦外之音,说:
“你知道些什么?快说出来,我们一定要抓住那个用邪术害人的狗东西!”
鞋匠一脸肃穆,说:
“只怕很难!”
我说:
“不管知道什么,你都给我们说说!”
鞋匠说:
“有人正在打破黑白间的平衡,正在穿透人妖之间的界限。”
他仿佛思索了一阵,突然说:
“你们有没有留意孩子们头顶有被针扎的小孔?”
我和景寒林都摇摇头,说我们没注意。鞋匠说:
“唉!孩子们被害成这样,死了也不得安生!这害人的东西,怎么又出来作恶了?”
说完,他不管不顾地站起来,就出了屋子,然后冒着雨,走出大门,不见了。我和景寒林商量了一下,景寒林在壁橱里找到了一把手电,我背起冬冬妈妈,她打着手电看路,我们冲进了雨中。
大门外伸手不见五指,幸好有景寒林的手电。雨很大,我们紧靠着院墙走,快要到铁师娘家时,一个身形巨大的东西跑过来,将我和景寒林冲得跌倒在了墙角,而东东妈妈醒了过来。景寒林拿手电往前照,发现过去的是一匹马,在手电光的照耀下,那匹马通体金黄,非常好看。在冲倒我们之后,那匹马嘶叫了两声,奔进了黑暗之中。
紧接着,我们就听见了“嘶嘶”的声音,同时我的脚上像被滴上了火星子一样疼。景寒林叫了一声,用手电一照,好家伙,我们脚下黑压压的,全是拳头大的蜘蛛,而一只蜘蛛正在咬我。我一脚踩死咬我的蜘蛛,说:
“跑!”
冬冬妈妈也看见了蜘蛛成群而来的景象,站起来,和我们一起向前跑,景寒林边跑边用手电照了一下后面,这一照,我身上立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成千上万只蜘蛛汹涌而来,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简直像潮水一般。景寒林用手电照路,我拉着冬冬妈妈,我们跌跌撞撞往前跑,而蜘蛛们群追不舍,仿佛有人指挥一样。不长的一段路,我们好像跑了有几个小时。这个村庄,是一个很荒凉的村庄,大多数人都搬走了,剩下的人们,各家各户,七零八落,住的非常分散。我们跑过这一路,除了铁师娘家和冬冬家,再就是鞋匠家,还有一户人家,是一个独身的老婆婆,又聋又哑,已经形如槁木,和死人差不多。这些人家之外,就是大片的树林、小块田地和无处不在的山崖,别的人家,离得很远,大喊大叫都听不见。
终于跑进了铁师娘家的院子,我们赶紧关上大门,但有几只蜘蛛已经从门缝里钻进来了。我和景寒林各用脚踩死了几只,而冬冬妈妈已经跑进了堂屋。我们踩死一些,门缝下又钻进来一些,简直无穷无尽。
柏昭在堂屋里大喊:
“你们还不进屋,干嘛呢?”
景寒林说:
“阿骚,快找汽油,或者类似的东西,蜘蛛已经把院子包围了!”
柏昭一听,喊了一声“妈呀”,就在屋子里四处乱转,碰翻了很多东西。我听见铁师娘说:
“厢房里有汽油,我带你去!”
然后,他们就一起去厢房了,景寒林还在踩蜘蛛,我跑进堂屋,准备叫西岳华帮忙,却发现他不在,同时不在的,还有蔓蔓的尸体。堂屋静悄悄的,桌子上点着一支蜡烛,隔间的床上,雪柯还在昏迷着,而东东妈妈坐在床边,呆呆地不知道在干什么。景寒林说:
“快来帮忙,我顶不住了!”
我找了几只蜡烛,全部点燃,然后奔到了大门前,景寒林接过几支蜡烛,我们将蜡烛反倒过来,用烛泪滴门缝里进来的蜘蛛,很多蜘蛛刚进来,就被蜡烛给焊在了地上。但那么多蜘蛛,我们的蜡烛简直是杯水车薪,而且,很多蜘蛛已经从院墙上爬上来了,正在往下爬,有一些从墙头上掉进了院子,景寒林跑过去,咚咚咚踩死了几只。她的皮靴上沾满了蜘蛛尸体上的黑色液体,看起来恶心兮兮的,而我的休闲鞋,也早已经变了颜色,看起来肮脏不堪。
景寒林一边踩蜘蛛,一边喊:
“骚昭,你死哪里去啦?汽油找到了没有?老娘快不行了!”
柏昭嘴里喊着“来了”,人已经到了大门处,他手里提着一个大塑料桶,我闻到了很浓的汽油味。柏昭拧开塑料桶的盖子,就准备往门上倒汽油。我赶紧拉住他,说:
“你准备把大门一起点着吗?”
柏昭恍然大悟,又盖上了汽油桶的盖子,说:
“日他妈,太着急了,脑子不够用了!”
然后,他就一副手足无所的样子,说:
“那到底该咋办?”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推开门倒汽油,只怕一推开,蜘蛛们就会一拥而入,但如果不推开大门,却没法发挥汽油的优势。正在踌躇,景寒林一把夺过柏昭手里的汽油桶,揭开桶盖,把一根棍子伸进了汽油桶,那是一根火把。原来在我和柏昭说话时,景寒林就脱掉外套,并找来一根棍子,将外套和棍子做成了一根火把。我不得不佩服景寒林的干练和决绝,她虽然比我和柏昭小了三岁,但做起事来,比我们两个都利索。
火把被浸好汽油之后拿出来,柏昭拿出打火机点燃,景寒林拿着火把就伸到了门缝里,蜘蛛被烧得噼里啪啦响。我和柏昭如法炮制,柏昭进屋找了些旧衣服,我找了两根棍子,我们又做了两根火把,一人一把,对付从院墙上下来的蜘蛛。
但是,蜘蛛数量太多,烧死不少,后面却还是络绎不绝而来,而且像是报复我们一样,层层叠叠,一摞一摞,井喷式地,从墙上滚将过来,黑压压地,远远看去,好似流动的成片的石油一样。
我说:
“这样不行!”
柏昭说:
“我们打开大门,浇汽油,烧狗日的,拼了!”
铁师娘不知何时站在了屋子门口,她叹息着说:
“妖孽啊!妖孽啊!要是老船在就好了!”
景寒林喊着说:
“谁是老船?”
但铁师娘好似没有听见景寒林的话,叹息着进屋子隔间去照看雪柯了。景寒林说:
“没办法了,我们开门吧!”
我和柏昭对视了一眼,两人各伸出一只手,一起用力,一拉大门,哗地一声,蜘蛛像龙卷风一样,倏然而入,将我和柏昭包围了。原来大门门扇上爬满了蜘蛛,门外的树上也被蜘蛛层层叠叠围了个严实,而且,蜘蛛们在门外织了一层一层的网,看来,它们是打算将我们困死在屋子里。我感觉我们在劫难逃了。
地上火起,原来景寒林已经倒上汽油,点燃了,蜘蛛被烧得啪啪啪地响,很多蜘蛛尸体蹦起来老高,像是在炒豆子一样。
墙下和大门前的蜘蛛被汽油烧死了大半,景寒林让柏昭提着汽油桶往门外走,柏昭有些惧怕,说:
“门外那可是千军万马,你没看见么,它们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呢?”
柏昭说得对,我们站在门内朝门外看,除了一层一层的蜘蛛网和爬满蜘蛛的两棵树,再也看不到远处,也不知道有多少蜘蛛正在涌向院门,而且,原来仅是靠近门的院墙上有蜘蛛爬下,现在我发现,四面围墙的墙头上,竟然都爬满了蜘蛛。蜘蛛很快就会从捷路爬进堂屋了,堂屋里,铁师娘、东东妈妈和昏迷不醒的雪柯肯定对付不了它们。
景寒林也急了,说:
“那咋办?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我说:
“先把着狗日的蜘蛛网烧掉再说!”
我正要往蜘蛛网上浇汽油,西岳华的声音响了起来:
“万万不可!”
他从黑暗中现身了,而且是踏着蜘蛛而来,奇怪的是,那些蜘蛛并没有往他的身上爬,很多还给他让开了路。他扭来扭去,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蹲下,绕过了那些蜘蛛网。他提着一个大帆布包,我认出来,那是放在那辆商务车后备箱里的包。这么久不见他,以为他扔下我们逃走了,原来他是去车里取东西去了。
西岳华进到门里之后,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钱包大小的袋子,那袋子上画满了弯弯曲曲的符,我也认不出是什么符。他从那袋子里抓出一把东西,洒向了门外的蜘蛛,蜘蛛们“嘶嘶”叫着,不再向前,好似很惧怕撒过去的东西。我心中一动,说:
“五谷杂粮?”
西岳华边撒边说:
“正是!”
他撒过门外之后,又撒了四面墙,墙上的蜘蛛很快退走了。柏昭一脸惊奇地说:
“酷爷,你竟然有这本事?你难道是道家弟子?”
“酷爷”是柏昭给西岳华新起的外号,他总喜欢给人起外号,他觉得西岳华很酷,年龄又比我们都大,所以叫他“酷爷”。西岳华没说话,景寒林说:
“你得叫他大师,他以前可是修行之人!”
蜘蛛们暂时不再进攻,我们都舒了一口气。我对西岳华充满了崇敬,看着他,说:
“华哥,你为什么不让我们烧蜘蛛网?”
西岳华说:
“那不是寻常的蜘蛛网!”
我早知道蜘蛛不寻常,寻常的蜘蛛没那么大,也不会成群结队地围攻人,而那蜘蛛网就更不寻常了。柏昭说:
“酷爷,你就别卖关子了,一句话说完嘛!”
柏昭是个急性子,最怕别人说话挤牙膏。西岳华没理他,还是不紧不慢地说话,他说:
“这是玄色狼蛛,不属于我们人间的生灵,它们结的网,叫玄蛛网,水火难灭!”
我“啊”了一声,景寒林也一副吃惊的样子。她说:
“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地狱蛛网,人一旦沾上去,就会全身腐烂流脓而死?”
西岳华说:
“对!”
柏昭说:
“以前听老人说过,以为只是传说,没想到这东西是真的!太他娘的像恐怖故事了!”
柏昭顿了顿,又说:
“据说这地狱蛛网一见火,就更厉害了,是不是?”
西岳华说:
“见火会膨胀,会无限地扩张!”
柏昭拍着胸口说:
“哎呀妈呀!辛亏你来得早,要不这蜘蛛网让我们点着了,说不定会将整个院子都网住!”
景寒林说:
“华师傅,那些蜘蛛还没完全退却,还对我们虎视眈眈,你让它们退了吧,太瘆人了!”
西岳华摇摇头,说:
“我没办法,我只能让它们不再进攻!这次出来,我没拿法器,一时半会,我想不出什么办法!”
听了这话,我们一阵气馁。连这神秘的大师一样的人都没办法,我们就更没办法了。西岳华用五谷杂粮在大门和院墙下撒了一道线,那些蜘蛛没法进来,我们就安心地往屋子走去。这时候,我才意识到,雨不知何时停了,看院子积水的情况,停了应该也有一阵子了,我们忙着对付蜘蛛,竟然都没注意到。
进到屋子之后,发现铁师娘早就生起了炉子。我的内心一阵温暖,她肯定看见我们的衣服都被淋湿了,所以生炉子让我们烤衣服。铁师娘在厨房忙活着,而东东妈妈在堂屋隔间的床边坐着,呆呆地看着雪柯,雪柯已经醒了,躺在床上,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我们谁也不忍心去打搅她,她的眼神让我们心酸。
柏昭和西岳华都脱了外套,我找来了挂衣服的铁架子,让他们把衣服挂上去,然后把铁架子放在炉子边烤着,他们也围坐在了炉子边。景寒林的外套做了火把,我让她也坐在火炉边,找了件雪柯的外套让她穿上。景寒林接过外套,对我微微一笑,那是一种共患难之后心有灵犀的一笑。
景寒林是我的大学师妹,我在大四快毕业时认识了刚上大一的她,我们暧昧过一阵子,但最后谁都没捅破那层窗户纸,最后竟然成了好朋友,用柏昭的话说就是:
“错过了最佳骚情期,变成亲人了!”
柏昭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同一年上大学,他学的是美术,大学时喜欢上了摄影,毕业后如愿以偿地做了摄影师,而我学的是冷门专业社会学,后来读研究生,学了民俗学,学了两年,因故退学了,现在在一家出版社做编辑,编一些关于牛鬼蛇神的东西,所以接触了不少巫术、迷信和妖怪之类的东西。景寒林虽然是富二代,但也有工作,她在一家健身房当教练,但有时去,有时不去,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健身房就是她开的,由于她瞒着我们当老板,被柏昭敲竹杠,请我们吃了一顿大餐。
这时候,晚上十二点已经过了,但我们又累又饿,而且谁也不敢去睡,怕又有什么怪物进来。柏昭告诉我,蔓蔓的尸体在我和景寒林走后不久就失踪了,当时屋子的灯泡也爆炸了,等他们点亮蜡烛,蔓蔓的尸体就不见了。看来,和冬冬尸体消失的时间差不多。
这一天过的就像梦一样,遇见了从未遇见的东西,以前想也想不到。铁师娘给我们简单做了点饭,我们围着炉子,边说话,边吃饭。
我想起了什么,问铁师娘说:
“你那会儿说要是老船在就好啦,谁是老船呀?”
铁师娘说:
“老船是村里的阴阳师傅,虽然早就不做了,但他的本事,村里人都知道!”
铁师娘还说,老船年轻时可有名了,但文革时扫荡牛鬼蛇神,被红卫兵打断了腿,后来还坐过几年牢,出狱后就再没做阴阳先生了,但村里人还是敬重他的,谁家给宅地看风水、老人去世看坟地,或者谁家小孩久病不愈,村里请神安庙,都会找他,他大多时候不去,但有时候事情紧急,他也会勉强帮个忙。
正说着,院子里发出了一阵类似女人哭泣的声音,我身上顿时出现了一股很不舒服的感觉。我拿起手电,站到门口照了一下,这一照,简直让我魂飞魄散。院子中央,两个似人非人的东西正并排站在一起,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听见柏昭鬼哭狼嚎的一声叫:
“魅妃蛇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