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古式木楼,木楼前,挂着一排铁钩子,铁钩子上,挂着一些人,那些人在挣扎,求饶,但一个刽子手模样的人,拿着一把刀,正在对一个人开膛破肚。
被开膛破肚的那个人还活着,不停地嚎叫,求饶,谩骂,哭泣,声音凄厉,看起来非常悲惨。我正要说什么,千斤说:“不要说话,什么都不要说,就当你没看见!”
千斤已经不再飞奔,而是缓步从那木楼前经过。经过木楼前面时,因为距离近,我看清楚了那些被挂在钩子上的人和那刽子手。那些被挂在钩子上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个都瘦骨嶙峋,看起来,像是饿了很多天一样。他们穿得破破烂烂,打着赤脚,眼睛里满是恐惧。而那刽子手身体健硕,满身肥肉,但脸上却青筋暴露,好像脸上的肉干枯了一样,看起来非常狰狞。
那刽子手开了一个人的膛,接着要开第二个,千斤已经走过木楼,身后传来更为凄厉的叫声,我骑在马背上,浑身不自在。木楼的另一侧,却是更大的场面,而且木楼走势向低,不知道通到了哪里。而木楼上的处刑场面蔚为壮观,下油锅,刀锯、拔舌、剪手指、蒸笼蒸……不一而足,我一下子想到了十八层地狱。那些被处刑的,哭叫着,声音越来越凄厉,而刽子手们却一个个大笑不止。各种声音混合在一起,让人头昏脑涨。
好在,那些声音慢慢地听不见了,千斤已经向另一个方向奔去了。然而,我感觉我的背上很重,像是背了什么东西一样。我想起来,那会儿,就觉得背上有东西在动,千斤让我不要回头看。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在我的背上?
此刻,背上不仅重,而且那东西又在动。感觉上,是一对尖爪,我不敢回头,心里甚是紧张。我说:“千斤,背上究竟是什么东西?”
千斤说:“是啄魂鸟,如果你回头,它就会啄烂你的魂魄,你就回不了人间了!”
我吓得一激灵,双腿夹紧马背,目视前方,再不敢掉以轻心。千斤说:“我们马上就要摆脱那啄魂鸟了,啄魂鸟最怕地火了!”
我还没明白什么是地火,千斤就飞奔了起来,我赶紧俯下身,抱住了千斤的脖子。与此同时,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熊熊烈火,看起来,那烈火绵延四方,我们根本过不去,但千斤还在飞奔,我大喊“烈火”,千斤毫不理睬,飞奔的速度更快了。在进入那烈火的一瞬间,我背后的那啄魂鸟尖叫一声,飞走了。我趁机回头看了一下,发现那啄魂鸟,竟然像是石头雕刻的一样,满身灰扑扑的粗粝,飞在空中,像是一块石头在飞,怪不得那么重。
千斤进入了烈火之中,而熊熊烈火烤得我皮肉疼痛,神智昏沉,但我死死地抱着千斤的脖子,以防掉下去。我心想,我这情况应该就叫“烈火灼心”,因为这地火不仅烤着我的皮肉,更烤着我的心,我的心比皮肉更疼痛。我觉得我快要昏过去的时候,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洞窟,而烈火并未延伸到那洞窟里。
千斤奔进了洞窟,我终于从烈火中解脱了出来。洞窟里先是一片漆黑,接着出现了微微的亮光,而雾气笼罩的亮光中,有人在跳舞。千斤奔过去时,我看清楚了,跳舞的是一些妙龄女子,那些女子的衣衫薄如轻纱,衣衫里面的肉体若隐若现。她们看见我,不断地眉目传情,召唤我过去,我的心里一阵荡漾,差点把持不住。千斤说:“别被蒙蔽,她们是吃人的妖精!”
我掐了自己一把,神智清醒了一些,心想,好险,好险,千难万险都过来了,可千万别被妖精迷惑了。千斤加速飞奔,奔出洞窟,进入了一片原野。我看见原野上,有无数穿着盔甲的士兵,正在列队行军。队伍的最前方,有个将军模样的人,骑在一匹马上,手执一副长戟,身形高大,威风凛凛。
在千斤飞奔而过的一瞬间,我看清楚了那个手执长戟的人,那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帮过我的姬红杀。姬红杀似乎看见了我,吼了一声什么,但千斤很快奔过去了,我并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前方的原野上,奔跑着许多野狼模样的生物,千斤似乎有些惧怕,想要绕开,那些生物看见千斤,眼里闪着绿光追了过来。千斤说:“坐好,我要拼命跑了!那些是幽冥野狼,会吞噬一切有灵魂的生物的灵魂,因为那些野狼没有自己的灵魂,只有凶恶的表皮!”
野狼奔涌而来,千斤疯了一般奔跑,我的心悬在了嗓子眼。狼群紧追不舍,千斤跑得全身都是汗水,我用衣袖帮它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它嘶鸣了两声,算是感谢。跑了许久,跑到了一面波光粼粼的湖边,群狼也紧紧地追了过来。千斤四蹄一蹬,直接从湖面上跃了过去,那湖并不小,千斤一下子就跃到了对岸,我不禁暗暗吃惊,这千斤,果然是一匹神奇的马。
在对岸,千斤停了下来,粗重地呼吸者,而狼群在湖的对岸逡巡,似乎想要想办法过来。忽然,湖水中央,水哗哗地分开了,随后,从湖中央跃出了一头怪兽。那头怪兽,长得和马很像,头却比马大了许多,头上有三个角,而且有三条尾巴,眼睛里闪着光,而且后两条腿,可以直立起来,更为特别的是,它有着一双巨大的翅膀。千斤说:“不要怕!那是我的好朋友,梦魇兽,它来帮我了。这个湖,是梦之湖。”
那群狼站在岸边,怒视着梦魇兽,梦魇兽展开翅膀,飞到了狼群面前,狼群开始围攻梦魇兽,而梦魇兽也在左突右击地回击。过了一会儿,狼群中开始出现了怪异的状况。野狼们一匹匹后退,或者原地打转,或者撕咬自己的身体,似乎每匹狼都很恐惧。我忽然想起了鬼脸穿梦人鱼俱象说的话。他说,谁都不敢攻击梦魇兽,只要一攻击,那攻击者的内心,就会产生出非常恐惧的感觉,就会进入一种非常恐怖的梦境之中,恐惧就会攫住他,他会因恐惧而死。看来,这梦魇兽,不仅人不敢攻击,连动物也都不敢攻击它,它也能让动物因自己的梦而死。
片刻之后,野狼们相继倒了下去。唯有几匹看起来非常老的狼,狼狈地逃跑了。梦魇兽转过身,朝千斤飞了过来,我顿时有些紧张。千斤说:“梦魇兽不会攻击无辜的人!”
等梦魇兽到了千斤跟前,它们两个亲昵地互相蹭着脑袋,我才看清,那梦魇兽通体棕乌,就像是非洲人肤色的那种颜色,而且是最深的那一种。亲昵完毕,梦魇兽看着我,千斤说:“他是马语者!”
我赶紧说:“我是马语者范棱,和千斤是好朋友!”
梦魇兽靠近我,我不知道它要干什么,愣愣地看着它,然后,它也用脑袋在我身上蹭了蹭,我觉得它这是友好的表示,于是,也把脑袋伸过去,在它身上蹭了蹭。梦魇兽的皮毛非常光滑,和千斤的差不多。千斤说:“马语者,以后,你要找梦魇兽,就像呼唤我那样呼唤它。”
我想起来,我是无意间碰见千斤的,并没有特意呼唤它。千斤说:“你这次呼唤我,是在性命垂危时,内心的恐惧被我感受到了,所以我才奔过来的!”
我恍然大悟。血灵围攻我,我快要支撑不住时,千斤出现了,而在铁师娘家外面,玄色狼蛛围攻我,我可能也释放了恐惧的信息,被千斤感受到了,它从我身边奔了过去,只是我那时候并没发现自己会马语。千斤说:“以后,你呼唤我,就说,千斤,救我,我就会在你最危急的时候出现!不过,我只能出现在夜里!”
梦魇兽也说:“你呼唤我,就说,梦魇兽,我需要你!连续呼唤,我就会出现。我可以出现在白天!”
我点了点头,梦魇兽最后蹭了蹭千斤,又蹭了蹭我,就展开翅膀,飞到了湖面上空,随后,直直地插进了湖面,消失不见了。于是,千斤又开始飞奔,我知道,这仍然是在幽冥之界,我也不再问我们要去哪里,而是任由千斤带着我四处飞奔。我的视力恢复得很快,我甚至能看出很远了,但那层模糊还在,就像眼睛上蒙着一层薄薄的塑料纸。
千斤带着我不断飞奔,我看见了无数千奇百怪的生物,见过许多光怪陆离的事情,躲避过数不清的危险,穿过草地、沙漠、森林……我就像经历了自己漫长的人生一样,经历了幽冥之界的种种。后来,我太困了,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我紧紧地抱着千斤的脖子,沉沉地睡着,偶尔醒来,睁眼看看,又睡着了。
在偶尔睁眼的瞬间,我甚至看见了范枕天,他在和一个人下棋,看见我,和蔼地对我微笑。但我太困了,顾不上管他,而是继续睡去。在另一个醒来的瞬间,我感觉千斤似乎在天上飞,但我不以为异,千斤是匹神奇的马,飞在天上,也是有可能的吧?
我继续睡,感觉我睡了很久很久,直到“轰隆”一声巨响,将我彻底吵醒。我醒来后,竟无法理解眼前看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