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瑶光束手矜笑:“即便是心中再憋屈,但身为皇室公主,必须处处彰显皇室颜面,时刻保持大方、得体与公正。”然后提裙婀娜入座。华锦媗抚弄袖口刺花,闲道:“长公主此刻过来,莫非是拿到退位诏书了?”
唐瑶光顿了下,故作为难:“还未。诏书之事定然尽力,只是欲速则不达,希望十一妹心中明白,烦请体谅。”
华锦媗转眼瞥向她,唇微弯,嘴角拈着一丝轻蔑:“可我即便明白,却丝毫不想体谅呢……”
唐瑶光微微僵了脊背,笑了声,突然叹了一口气,别开话题:“对了,今早宫内人心惶惶,命案矛头直指国师您,事关重大,便来找您商量是否有对策。”
“既然长公主都说自己贵为皇室公主,必须处处彰显皇室颜面,时刻保持大方、得体、公正,那么矛头直指本座却还找本座商量,‘避嫌’二字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华锦媗答道,似很不耐唐瑶光的此举。
唐瑶光再度无言以对,但却选择埋头喝茶,不言语,也不告退。
华锦媗不由得揣测她的来意,手中茶过半盏,萧玉卿就来访了。
人一进屋,这位萧太子微蹙的眉头就更是揪个不停,忙着敷衍上前问候的唐瑶光,然后转向华锦媗:“锦媗,听说你懂奇门遁甲和五行八卦,我这边有一桩怪事可否请你走一趟,帮忙看看?”
“既然是玉卿哥哥有所求,自然帮。”华锦媗笑着起身,正愁没能摆脱唐瑶光。
萧玉卿点头,便带着她急急要走,唐瑶光不甘被忽视,而且她今日耐着性子来见最憎恨的华锦媗自然有其目的,便上前说事关唐国声威,自己怎能袖手旁观?左一声“唐国国威”,右一声“国师”,挖坑挖得有些急切了!
萧玉卿推脱不了,只好答应。
——虽说六条命案暂无找到凶手,但不知源起谁,越来越多人笃定是华锦媗所为!宫里宫外正是议论纷纷、人云亦云的时候,却见萧玉卿大方无忌地带着华锦媗和唐瑶光朝出事的庭院而去,甚是诧异。
尸体依旧盖着白布搁在露天庭院中,此时正值晌午,烈日当头,故而尸体腐烂加速,尸臭味弥漫整个庭院。
萧玉卿带人往里走,却见唐瑶光和数名婢女已捂着口鼻后退,显然是被熏得难受了。他终究是心怀仁慈的人,于心不忍,就让其他女子先行离开。唐瑶光捏着鼻子想要忍耐,可那臭气熏天熏得身娇肉贵的她昏昏欲倒,不得不放弃了。
萧玉卿便带华锦媗继续往里走,但中途也停了两次,再三确定:“锦媗,你待会当真能撑得住?”
华锦媗指着面上蒙纱:“放心,事先喷了香料。”
面色紧绷的萧玉卿顿时忍俊不禁。
庭院里站着全是萧太子的亲信,华锦媗走到尸体前,戴着手套撩开其中一具尸体,发现尸身已膨胀,肤色惨白衬得浑身遍布的尸斑和血迹干枯的抓痕异常明显。旁边有三名仵作口径统一的说是伤在抓痕,再无其他,而死因则是失血过多。
华锦媗见他们手中拿着一把红色油纸伞,便开口要了过来。
拿伞的那名仵作重复已查过确实无外伤。
华锦媗幽幽道:“我看的又不是她们的外伤……”
萧玉卿使了眼色,仵作只好赶紧撑伞递上。
华锦媗便用戴手套的右食指抹了一下尸体的血,然后举着油纸伞缓缓站起来。眉心朱砂隐隐发亮。
灼日光线透过油纸伞铺开一大片血红,笼罩在尸体。她的右手在伞内面画了几道符,红色日光蓦然滋生了肉眼可见的金色符咒,犹如龙凤纠缠地围绕在女尸旁,不小片刻,整具尸体突然“噗——”的一声爆发出层层黑色雾气。
萧玉卿眼疾手快地护着华锦媗后退。
黑雾拂过青草地,花木瞬间枯死。
三名仵作惊悸极了,“怎么会有毒?”
华锦媗点头:“原本就是中毒而死,只是用了些戏法掩盖罢了。”
三名仵作闻言赶紧上前重新检查伤口,发现皮肤和脂肪从原来的红色变成了黄色,明显是死后创伤!他们顿时面面相觑。过了会,正要收尸下葬时,一个侍卫突然急急上前:“殿下,君上召您和华国师到殿前觐见!”
“还有什么人在殿中?”
“除了三位皇子和圣女,萧老侯爷、连王爷、盛将军都在。”
萧玉卿眉梢微蹙,他扭头望了华锦媗一眼,道:“放心,我一直都在!”
华锦媗点头。
两人踏出水香宫,意外发现唐瑶光还颇有耐心地候着。萧老君主此刻召见并没好事,她自然更要死缠。
大殿之上气氛威严,其他三位萧皇子已伴在萧老君主两侧。唐瑶光望着金龙椅右侧的唐君主,顿时言笑晏晏地迎上去,期间与同侧的邀月对了一个眼色。而另一侧则是琳琅国那位连珏王爷,以及东圣国大将盛飞銮。
萧玉卿拱手和华锦媗福身一礼后,两人正要各自入座,唐老君主突然开口说了一声“国师且慢”就将华锦媗挽在原地,而萧玉卿亦想站回她身侧时,萧老君主却先让他入座,仅剩华锦媗一人站在殿堂正中央。
三面俱人,俱是不坏好意之人……惯当透明人的萧纪涯都想可怜一下华锦媗了,遂望去一眼,只一眼,便看见华锦媗虽只身一人,即便周围繁华绚烂或危机四伏,但她的表情亦如黄粱一梦那番——看透了的平静。他眼中少见地有了些许奇异的情绪。
萧老君主问道:“玉卿,水香宫的命案到底调查的如何?”
“目前已查明死因是人为毒杀,被凶手刻意掩盖!”见众人目光仍是睨向华锦媗,他提声追加一句:“既然是故意掩盖成术法杀人,装神魔鬼,显然是想栽赃嫁祸,所以还请大家不要听信外面谣言,误中离间之计!”
“可若是术士贼喊捉贼呢?”唐老君主忽道。
一句话,猝不及防地让萧玉卿直蹙眉,觉得这话音儿有些不对。
唐老君主打了手势,一个内侍就带了几个侍卫上堂觐见,在萧老君主点头应允之下,自供乃昨夜巡逻之兵,曾见一个穿着石榴百幅裙的蒙面少女形迹可疑的出现过,期间更曾出没水香宫。华锦媗就在殿中,虽然换了紫色裙装,但蒙面、姿态聘婷相似,一眼就被指认出来。
一个萧国老臣起身喝道:“看来还当真是贼喊捉贼呀。”这张面孔似曾相识,像极了正值青年的萧曜。
萧玉卿正要起身辩护,却被萧老君主抢先喝了一句:“华国师,可有此事?”
唐老君主在旁凉飕飕道:“萧君主,您这样问,她怎会如实答?诸事还是讲究认证物证来的好!”语气极为不屑,明显处于围攻华锦媗的一角。
身为盟友的萧鸣岐轻笑:“唐君主当真是非分明,大义灭亲呀!”
也不知唐老君主故作糊涂听不出其中的讽刺意味,竟全盘笑纳,看得萧鸣岐有招难出。
殿内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和凝滞,华锦媗将作礼时的双臂缓缓直垂,忍不住仰首大笑:“长夜漫漫,故而无聊出外走访,走过哪路过哪,我忘了,难得其他人帮我记得呀……可他们亲眼见我路过水香宫,可曾见我亲手杀人?再说了以我的身份地位,若需要人命还须亲自出手吗?真是可笑!”
因是故人,也曾领教过三分,盛飞銮秉心而论:“没错,即便你愿躬身而为,也不会让人见到曾在水香宫徘徊,留下大患!”
萧老侯爷顿了下,虽不笑却有些得意:“兵不厌诈、兵行险着,盛将军熟懂兵法应该非常了解才是呀?”
盛飞銮复杂回道:“暗度陈仓、杀人不用刀,我亦懂。”
萧鸣岐蓦然起身道:“本皇子当真是不明白了,没人亲眼所见,也无凭无据,就凭莫须有的话,为何唐老君主和萧老侯爷却都一口咬定是华国师所为?”
萧老侯爷梗了一下:“那二皇子为何如此笃定护着华锦媗,莫非是你们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萧鸣岐喝道:“笑话!本皇子素来识英雄重英雄,凡事讲究证据,只是看不下去你们这等荒谬的行径罢了!”话理皆在,旁人无懈可击,可萧老君主却暗中眯起了眼,目光悄悄在萧鸣岐与华锦媗之间逡巡。
萧鸿昼和邀月依旧保持沉默。
终于,华锦媗现于唇角本就极淡的笑容迅疾地敛去,眸光忽地散射出凌厉,冰锋般的射向唐老君主:“请问君上,证、据、呢?!正如萧二皇子所言,无凭无据就捕风捉影的下定论,您总是这样区别对待自家臣子吗?”
唐老君主又气又惊,但见到那样年轻却又那样骄傲的华锦媗,话到了唇边终是忍住,狠狠地哼了一声:“秉公办事,怎会区别?”
唐瑶光适时出身,端正笑道:“国师,父王亦是为了大局着想,你切勿怪罪。我身为唐国公主,自然坚信我国行为端正。但凭心而论,此事疑点重重直指国师,为了服众只能先委屈国师,暂不出户,接受监控,若是再有命案发生自然能排除国师的嫌疑!”
华锦媗幽幽问道:“若是迟迟无人命丧失,我就得迟迟要被监控吗?”
唐瑶光软声道:“国师大可放心,本宫和萧太子自然会竭尽全力为你排除嫌疑,只差数日,就请国师等等罢了。”
萧老侯爷哼道:“长公主,不是我们不相信你,只是牵扯到命案,还是发生在我萧国之中,让你们唐国人监督唐国人,于理于法都不合!依本侯看,听闻华国师术法高超,即便是千万双眼睛盯着恐怕也能悄然消失,不如转交我朝圣女监控为好!”
不少人纷纷附和,唐瑶光作深思之状后,便点头应允。
萧老君主闻言亦是赞同,转而望向邀月。
邀月皱眉三思后,鉴于众人诚邀,便勉为其难的将华锦媗暂时扣在圣宫之内。墙倒众人催,众意根本由不得华锦媗做任何辩驳与选择,直接敲定她就是嫌疑犯,萧玉卿微蹙着眉,仍难见惯为何总有人想方设法埋伏华锦媗?!
散会后,邀月奉旨将华锦媗带回圣宫之中。
萧玉卿借故相送,期间紧伴华锦媗一侧,邀月瞬间明白萧玉卿对天师宗已起防备之心。
一进圣宫殿堂的大门,有股奇异的檀香扑面而来,华锦媗直接被熏得弯腰直呕。萧玉卿赶紧伸手去扶,却被唐瑶光抢先上前抓到了她。唐瑶光面露担忧道:“国师这是怎么了?为何身子如此虚弱?”但话里却是按捺不住的得意呀。
华锦媗似笑非笑的望着唐瑶光将某些冰凉药物借由这一扶,悄悄“扶”在自己手腕肌肤上,不由得冷笑连连:“身处地狱,毒气熏人,毒妇蜇人,即便我成仙是神也难敌宵小群人呀。”
若是蓄谋已久的诡计,她和秦拂樱自然能查出,只是她昨夜无意间走过水香宫,今日就遭此陷害,不按常理出招的谋局,只能是见招拆招!
……当她一进殿门,各种肉眼难见的术法攻击全部伺机而动,幸好她早有所备。强强对峙,最多是被这浓香熏得难受罢了。只是这一切针锋相对在他人肉眼之中却是什么都无!
邀月矜持地停在一间禅房前,示意华锦媗入屋,然后关门时,手指暗中抚弄着门沿某处的开关。
**
萧玉卿望着两扇渐拢的门后是华锦媗略显苍白的面色,不由得更担心。他果断撤离圣宫,甩开唐瑶光,直接举步朝东圣国所在的庭院而去。
盛飞銮正与盛悦心商讨此事,听见萧玉卿来访,两人急忙出房相迎。
入屋后,萧玉卿见房内再无他人不由得有些疑惑,盛悦心说凤金猊等人出宫玩耍未归。萧玉卿颞颥着这也好,然后单刀直入希望盛家兄妹帮忙调查华锦媗一事。
盛家兄妹对视一眼,虽是突然却也在预料之中。因为他们深知萧玉卿为人光明磊落,既然萧玉卿这番推心置腹,他们也当仁不让的实话实说:“正是在讨论此事!”
盛悦心秉心而论:“锦媗姑娘本非凡人,虽为女子,但她城府极深、睿智无双,是当今鲜少能谋大事之奇人。我知道水香宫一事与她无关,定是别人故意陷害,可是我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以锦媗姑娘的手段不出三日定能破案自证清白,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的陷害她?”
“……最多只需三日?”萧玉卿深思,眉尖一跳。
盛悦心察言观色,忙道:“萧太子,您可是有何察觉?”
萧玉卿迟疑地摩挲着手中杯盏,盛飞銮道:“莫非是与萧太子后天成婚有关?”
萧玉卿点头:“我后天成婚,但锦媗呆在圣宫是与世隔绝,若无三日定难抽身退出。少了她,有些人自然免去很多担忧。”
盛悦心大胆道:“看萧太子神色,其实你也不想与长公主成婚?”
“悦心!”盛飞銮没想到自家妹妹竟如此直言不讳,赶紧出声喝止,并朝萧玉卿赔罪。
萧玉卿免礼,心中却有些惨然道:“不怕二位笑话,我的确不愿成婚,只是身为一国储君,这婚是由不得我愿不愿的。”
盛悦心不解:“我不明白,长公主已失大德,失却天下民心,为何萧老君主还甘愿撮合你们?”
“因为……”萧玉卿欲言又止,显然难以启齿,但终究愿意如实烘托:“因为她说手中掌有八十亿黄金,源自唐国常年国税所扣!我父王觉得区区侧妃之位能换八十亿黄金,非常值得,所以答应了。”
盛家兄妹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八十亿黄金,实在是一笔骇人听闻的数额呀!可唐瑶光不仅屠杀自家兄弟姐妹,竟还暗扣自己国家的民生国税,他们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唐瑶光竟能自私可怖到这种地步。
想到这,盛悦心默默在旁观望萧玉卿,心生怜悯:本是美玉无瑕,却硬被俗世杂质给玷污了。
**
圣殿禅房中,华锦媗觉得房内气温越来越冷了。现在只是秋末,还不至于这么阴冷潮湿吧?
她抱着双臂环顾四周,突然间伸手将四面墙所挂的布幔给扯下,金光夺目,成千上百道红字黄符贴得满墙琳琅,数百个首位衔接的八卦正飞速盘旋,惊得她不由得像被烫手山芋烫的连连后退。
难怪这么冷!
——邀月有萧老君主的圣旨在,将她押到圣宫,只要肉眼看不出有所损伤,其他皆是无所顾忌!
她的视线慢慢凝成一股厉芒,嘴角浮笑。没错了,当前这局是唐瑶光精心所设,邀月暗辅,她原本百思不得其解邀月此时为何还肯与唐瑶光联手?如今看来邀月并非真心辅助,否则以她心思,为何这局遗漏不少暧昧线索,做的很不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