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少白猜想此人应该就是父亲口中的国师了,他快步踏上前,躬身道:“晚辈夜少白见过国师。”
老和尚一双慈目以欣赏的目光上下打量夜少白,和蔼道:“少白无须拘泥世俗,今日你我相见,就以平辈论交,唤我一声了痴即可,来,这边请。”
了痴缓缓道来,谈吐间如流水潺潺趟过,音色平和低调似风轻云淡,毫无一丝娇柔做作,令夜少白如沐春风,同时心中升起久违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来。
夜少白大方道:“即是如此,少白恭敬不如从命。”
山峰上,了痴领夜少白来到石亭内,一桌四凳,再无其他,两人相对而坐。
了痴以茶会客,石桌上已摆好精致茶具,沸水升起袅袅雾气。了痴不作声响,淡然静心沏起茶来,夜少白也不便出声惊扰。
夜少白举目左右环境,亭外方圆数丈内烟雾朦胧,夜少白看得不真切,便极目细看,但仍是只看到一片淡白,犹如雾里看花置身于世外。
夜少白收回视线,打量起眼前的了痴来,他鹤眉童颜,看年纪怕已过七旬,但皮肤却是如婴儿般白皙光滑如玉,颇有一番仙风道骨的味道。
此时亭内温度极低,了痴身披袈裟,齐肩袒露出一双胳膊来,夜少白暗暗称奇,真乃方外奇人异士。
少顷,茶已沏好,茶水清澈淡雅,再配以晶莹剔透的茶杯,连不谙茶道的夜少白也知这绝非凡品,再一闭目浅尝,茶入口先甘苦后清甜,再顺喉滑下,口腹内立时生芳,令人回味无穷,夜少白精神爽朗,连声称道:“好茶。”
了痴浅斟慢品,悠然如闲鹤,夜少白打开话匣子,礼貌地问道:“不知大师唤少白前来,所为何事?”
了痴微笑不语,放下茶杯,变戏法似的左手在石桌上如分花拂柳般一扫而过,夜少白眼前一花,刹那间,石桌上的茶俱居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棋盘。
夜少白吃惊得做不得声,膛目结舌间,如在梦中,这未免也太过不可思议了吧,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茶具变成棋盘。
对于夜少白的吃惊,了痴不以为然,他指着棋盘问道:“少白,请看这棋局有何微妙之处。”
夜少白不知了痴是如何办到的,半晌才缓过神来,收起惊讶之心,顺着了痴手指处,但见棋盘上,上下左右遍布黑棋,而中间只余四个白棋,看棋势,四个白棋被众多棋重重包围在其中。
夜少白琴棋书画样样皆晓,但这等古怪的对弈之局还是初次见到,百思不得其解下,又不知了痴是什么意思,夜少白看着了痴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暗忖其又不像是故弄玄虚或故意卖弄,显然还有下文,夜少白只得坦言道:“少白实在看不出个中奥妙,望大师有以教我。”
了痴耐以寻味道:“此局来历已有千年,名为舍身取义,又或者叫做以身殉情。”
夜少白听出话外炫音,了痴似有故事要讲,夜少白心中虽茫然不解,只好按下好奇心,虚心请教道:“愿闻其详。”
了痴不急不慢道出发生在千年前的一场仙魔大战,夜少白仔细聆听,大概是说仙界摘月灵狐、碧血灵狐、黑面刀君和雪花神弓四仙遭遇十万魔兵追击,在生死关头下,摘月灵狐牺牲自我保全三仙,雪花神弓以身相殉。
了痴说到最后,伸出手指按在一白棋上,道:“这白子就是摘月灵狐,故棋局叫舍身取义”
了痴刻意在说到摘月灵狐的字眼时加重了语气,与此同时,一双慈目深深的向夜少白看去,夜少白见其目光有异,不由得更加迷惑,他思索片刻仍不知其意在,只能顺口道:“摘月灵狐舍身取义,少白听得心中佩服。”
了痴话锋一转,淡然问道:“少白可信仙魔鬼怪之说?”
夜少白轻笑道:“姑且民间传闻,迷信之说,少白偶有听说,心中却从不当真。”
了痴微笑道:“世间之大,光怪陆离,无奇不有,少白且认真看。”
说完,了痴白色长眉一挑,他从容反手一挥手,手中徐徐挥动下犹如清风抚过,只见那五指之间,似要捋出一片美丽的风景来。
霎时间,亭外本浓重的雾气腾地一下消失散尽,现出一片无比清晰的奇异景象来。
夜少白左右环顾,大骇惊震起身,亭外方圆接近百丈的天地里,光华万千,七彩斑斓,恍如世外天堂,在这片天地,不仅有自己从未见过奇树异石,更有数不胜数稀奇古怪的动物,令人吃惊的是,动物生得奇形怪状,要多奇怪就有奇怪,其中既有人脸兽体,又有兽脸人身,有的如天兵神将,身披银光铠甲,十八般武艺浮空舞个不停,有的似世外天仙,漫天飞舞下,天女散花般在空中飞来飞去,还有的身穿奇装异服,盘膝而坐,如老僧入定,一缕缕各种艳丽色彩的烟雾从其身上氤氲腾起。
这等景象完全颠倒了夜少白从小认知的世界,简直神奇得不能再神奇了,良久,夜少白不可置信的结巴道:”这....这...这怎么可能?”
了痴笑道:“这些都是在此地修炼的灵仙。”
这就是仙?夜少白心中骇然不已,久久不能平静,这时,亭外十丈外的一片紫色草丛中,奔出一只半人高的白貂来,它肩膀上长着一对大翅膀,速度极快,它离地一跃稳稳地飞到空中,直向夜少白的怀中窜来。
了痴见其势也不阻挡,只微微一眨眼,措手不及的夜少白还没搞清楚状况,大白貂一头已扎进夜少白怀中。
白貂激动地在夜少白怀中左右摆动身体,那神态又是亲昵又是热情,简直当夜少白是自己的主人般对待。
白貂入怀,夜少白并未意乱慌神,倒觉得这貂儿气味熟悉,他往下瞧去,白貂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正含着泪光看着自己,那目光好似有千言万语要对自己诉说。
夜少白心头骤然泛酸,不知怎地,他俊目一红,眼泪竟控制不住的滑落下来。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夜少白说不清,道不明,不知不觉中他才惊觉自己居然泪如雨下,急忙用衣袖拭去。
了痴开口道:“它叫敖漓,少白可得记下了。”
“敖漓,喔,敖漓!”
夜少白默念之下,胸口没缘由地一痛,又是抑制不住的泪洒衣襟。
好一会,夜少白才平复常态,了痴问道:“少白这下可是信了?”
怀中一片温暖,真实感犹在,不由得夜少白不信,夜少白好整以暇问道:“少白有一处不明,这世间既有仙魔人妖存在,为何少白从小至大却从未亲身见过,也未听人提及?这是何原因?”
了痴解释道:“洪荒以来,万物生灵分为四界,仙魔人妖共存。上天恩泽,一切有为法,一切有定数,这天地之间,自然也有自己的方圆,少白你平日未见过仙魔妖,不足为奇,这其中原因主要是你身处的国土皆是封印之地,无论仙也好,魔也罢,一旦进入人界,便无法使用仙力或妖术,与凡人肉身无甚两样,也会有生老病死。”
夜少白恍然,这逻辑理解起来倒也合理,又问道:“那为何大师这里却是可以见到,初初来时大师不是展露了一手仙术,茶具变棋盘,还有这亭外的光景,尚存如此之多的仙人们,少白不解。”
了痴悠然道:“神州尘世间这五百年来分分合合,东玄武国,中朱雀国,西白虎国,北青龙国。每国之间都有一处未封印的领域,比如你我所在的朱雀国,就在这亭外的方圆百丈内,可随意修炼,不受任何禁制。修仙者,还未成仙时,都是出去不得的。成仙后,出亭后也是以人身现世。”
了痴看了夜少白一眼,继续道:“南方万里之外则是诅咒之地,没有约束,世人不得进入,仙魔妖可随意进出。”
夜少白心中大震,久久说不出话来,脑内转个不停,原来认知的世界竟是这样离奇的,他讶然道:“大师,今日所见令少白大开眼界,只是少白不明白,这等辛密,为何要告于我知呢?”
了痴不答反问道:“少白,你可有心修炼成仙?”
夜少白好不愕然,想也不想摇头道:“我虽不知何为修仙,也不知如何修仙,但我自知自家事,一嘛我心性散漫惯了,二则家中老父老母已年迈,大师好意,少白心领了。”
了痴点到为止,也没强加之意,白貂却是不依不饶地在夜少白怀中左右扭动,夜少白心知这白貂也是修炼中的灵仙,见它惹人可爱,情不自禁抚摸了几下白貂的柔顺的皮毛,白貂享受地闭上眼睛。
在盘恒片刻,夜少白察觉光阴过去不少,是时候作别下山了,了痴将棋盘撤去,换上茶具,与夜少白再饮一杯,了痴道:“少白,举千钧若扛一羽,拥万物若携微毫,怀天下若捧一芥,闲暇时分务必抽身来此品茶论道。”
夜少白欣然应充,与了痴和白貂一一道别后,遂告辞离去,亭外,复又归于烟雾弥漫。
了痴迎风而立,站在高处目送夜少白远去的身影,身旁的白貂泛出不舍的泪光,了痴淡淡道:“敖仙子,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莫急,再等三年时间,就可以出去与他相聚了。”
白貂点了点头,嗷呜一声,嗖地飞入迷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