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1 / 1)

雾岭回不去了,陈义天他们辗转到了大佛岭,再一清点人数,只得一十八人。在雾岭的时候,仗着手里有好枪,对宪兵和日本兵处处主动挑衅,完全忘了兄弟们很多是第一次端枪扣扳机。付出如此代价,吃了这头等大亏,陈义天不敢再带着人主动出击,只躲在这深山里对幸存下来的兄弟们进行严苛训练。

“可找着你们了。”赵怀富是被天坤、天保这对孪生兄弟押着送到陈义天跟前的。“你俩快给富叔松绑!”陈义天笑着从椅子跳下来,冲到赵怀富跟前,“没受委屈吧?我给你介绍,这俩是双胞胎,哥哥天坤,弟弟天保,从惠州过来的。”“长得还真是一个模样。”赵怀富笑着活动被绑得有些僵硬的手。陈义天对天保笑道:“你们哥俩去找阿豹,叫他打几只野鸡,今天富叔回来,大家必须吃顿好的庆祝。”

待天坤、天保兄弟走后,赵怀富才从怀里摸出用一方手帕包裹的东西,里头不过是二十个港光和是一百多的军票:“如今最不值钱的就是房子,这还是县里的保安队队长买的。以前我帮过他,有些交情。我说你小哥不把我交给日本人领赏?他还算看得剔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什么事都不要做绝了,凡事留条退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赵怀富说的是陈义天在增城的房产,一套带临街铺面的小宅子。“富叔,辛苦了。”陈义天接过钱来,叹道。这钱虽不及当初买时的十分之一,但陈义天知道赵怀富是尽了最大的努力。日本人来了,大家弃家而逃,到处都是空房荒屋,谁还会傻得这时候买房呢。“有什么好辛苦,总算又活过来了。大志,他。哎,我拜了一辈子关二爷,自问是对得起天地良心,可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肖子。”想到赵大志,赵怀富心里还是五味杂陈。作为父亲,他永远都不可能真正记恨自己的儿子,他把儿子的坏全部都算在自己的身上,一定是自己做了什么,才让儿子变成这样。

赵怀富不知道赵大志已经死了,他一直在烟馆戒烟——谁都不会想到,烟床上躺着的这个老人不是抽烟而是在戒烟。当然,能在烟馆里,在四处**中,把大烟成功戒掉,也让人不得不佩服老人坚韧的毅力。“欧海那小子不错。”在赵怀富沉默的时候,陈义天的脑袋里也在飞旋,找另外的人,让老人寄托爱子之情。“有胆、重义气。”赵怀富点头表示同意。“干脆你认他当干儿子。他要敢不孝顺你,就让他师父拿枪托子揍他。”陈义天笑道。

当晚,欧海就在赵怀富跟前三跪九叩,又奉了一杯茶。赵怀富也包了一红包给他,又嘱咐道:“也不用改名换姓。反正,好好听天爷、你师父还有豹子哥的话,替你冤死的爹娘兄弟报仇。”“放心吧,爸,我不会让你老人家失望的。”欧海把红包揣怀里,笑着从地上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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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我们先转过头来说一个人吧,这个人叫王德光。他是一个医生,也是一个爱国者,他曾带领救护队,前往上海协助抗日。民国十八年的时候,他在广州光孝路开办了一间医院叫王德光医院,对于穷苦百姓,他不仅不收诊金还广施良药。广州沦陷后,王德光医院成为了日伪博爱医院一分院。

我们再来说说什么是博爱,什么是医院。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算是对博爱最早的阐释;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两个美好带着希望的词,组合在一起,却带来了绝望——博爱医院。

日军扣留了两千多名妇女在博爱医院一分院,在1939年11月17日的时候,这些女人被编成“姑娘慰劳团”,在看管下走上货车——是的,装货物的货车——她们将被送往各条军线。

如果王德光知道他开办的医院有一天会沦为这人间地狱,相信他,宁愿自己没有开办过这间医院。

这些女人,有日本人、朝鲜人,更多的是中国人。

头一天的时候,她们按照国籍排成三组队伍。有日本人来给她们训话。什么共荣、圣战、奉献、光荣等等的冠冕堂皇的话,翻译官都给她们逐字逐句翻译,甚至润色渲染出了一派光明未来。可是女人们还是垂着脑袋,双脚不停哆嗦。这些中国女人,她们是在大街上、自家的院子里被掳到这里,被迫穿上日本女人衣服的。事情发生的非常突然,她们蒙头蒙脑地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但也知道绝非好事。那个日本人说了很多话,她们因为饥饿和恐惧已经有些站不住了。这时候一句话传到了她们的耳朵里。

“采取自愿的方式。不愿意去的,请站到那里,我们会派专人送你们回家。”翻译官指着花坛外侧的一堵墙。

女人们心里一喜,可是腿上却没有力气迈出一步,只有五个年纪轻,身子健的,一听,飞快地绕过花坛,走到了墙边。

翻译官继续翻译日本人的话:“很好,很好,还有人要站过去吗?”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日本人说话的语气很平淡,但眼睛却像是专吃腐肉的秃鹫,让人从头凉到脚。可是回家是多么大的**,又有两个女人使劲地拔了拔脚,哆嗦着走到了墙边。

那个日本人笑了,嗜血的笑。他挥了挥手,慢慢地套上他的白色手套。

几个端着枪,枪上插着持刀的日本兵,像老鹰戏弄小鸡一样,在女人们惊恐的尖叫声中,把刺刀穿进了那七个女人的身体。

死亡来得太突然,列队里有几个女人吓得昏了过去。有人讨那个日本人示下,他和那个人说了几句话。昏倒的女人被拖到了花坛边,死在了刺刀下。

列队里的女人没有人敢在动一动,连昏过去都不敢。也许,也有人恨不得现在就死了算了,可脚下却如灌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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蜿蜒起伏的山丘,即使是冬天仍然郁郁葱葱的树林,溪流隐藏在每一处低洼的地方,上面覆盖着杂草,攀附着藤蔓。唯有沥青马路紧依山岭,随四季变幻颜色。

“消息准确吗?”况豹隐藏在有半人高的野草堆后头。“富叔在增城打探的消息,四点左右包管有运粮的车过。”陈义天看看腕上的手表,笑道。“呸!”况豹往旁边吐了一口唾沫,“家里还有猪油和酱油吗?”“豹子哥,你要干嘛?”欧海笑问。“他想有一大碗热腾腾的白米饭,然后拌上猪油,倒点酱油。”陈义天笑道,“真没出息。”况豹正准备回嘴,他旁边的魏延庆使劲地咽着口水,求道:“哥哥们,求你们别说了。我都闻到米饭香了。”“什么米饭香?明明是我地瓜吃多了,刚放了一闷响。”陈义天接嘴就来。男人们恶俗地低声笑起来,一个个撅着屁股,揪着魏延庆,要他闻闻到底是什么味儿。

“嘘!”伏在前方不远放哨的天坤举起一只手来,男人们立刻停止了打闹。“来了。”天坤猫着腰跑回来,“我听到汽车的声音,还有马蹄声。”“嗯,各就各位!”陈义天一声令下,八个大男人立刻在自己的位置上保持警惕,随时准备出手。

遥遥的,转弯的地方,先出现了五个骑兵,后面十来步的距离是一辆中型卡车,车斗有棚,棚上覆着厚厚的灰布,看不到里头装着什么东西。看到那辆卡车,包括陈义天在内的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他们已经喝了大半个月的清得可以数得出米粒的粥了。卡车后头,是一组步兵押后。对方大约二十人,没有重武,陈义天脸上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

日本兵的速度不快,由远及近。当骑兵渐渐到他们眼皮子地下时,每个人都攥紧了手中的枪。陈义天的心也提了起来,不停地告诫自己,“沉住气、沉住气”,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们所有人的眼睛都变绿色,像是暗夜里看到了猎物的狼。

骑兵被放了过去,卡车随后就来。

欧海提足了一口气,一颗子弹从斜上方飞进了卡车驾驶室。砰!卡车随声猛一急转,撞上了路边的峭壁。在卡车急转的瞬间,已经是枪声顿作。十来个日本兵训练有素地端起枪向陈义天他们的方向开枪,但是他们处于被动,周围有无掩盖物,很快就都应声而倒。前头的五个骑兵在听到枪响的第一反应是回头救援,却被在前头等着他们的龙王和天保迅速放倒。

整个战斗只用了五分钟。

“天保牵马!”龙王冲下斜坡,率先跳上领头马。刚才,天保建议打马腿,被龙王制止了,他们需要交通工具。龙王和天保牵马的时候,陈义天也带着兄弟们冲下了斜坡。况豹跛着脚,冲得比谁都快。

“兄弟们,扛粮了!”况豹哗啦掀开灰布。况豹的动作停在半空,车斗里瑟缩着二十来个穿着和服的女人,有几个因为刚刚的撞击而受了些轻伤。“呸!老子就说怎么一车粮,就那么几个鬼子押送,闹半天是东洋女人。白费功夫!真他妈的触霉头!”况豹现在的眼睛里是真冒了火,顺手扯出了别在腰上的刀。况豹这一拔刀,那几个年龄小的都开始拔刀了。张鹿儿嘿嘿坏笑道:“豹子哥,别浪费啊。”“老子嫌骚。”况豹抹了一把鼻子,从车上扯了一个女人下来。

陈义天靠在路边一棵树上,看看手表,并没有阻止。山上米缸里的米已经见底,凑不出两顿稀的了,每天都是地瓜当饭。虽然这岭上野味丰富,但没有香喷喷的大米饭,就是吃龙肉也感觉肚子里是空的一样。好不容易收到消息说有粮食到,费了一番功夫,谁想是一群娘们儿。陈义天知道,如果不让兄弟们发泄一下心头怒火,指不定接下来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被况豹从车上拉下来的女人,在重重摔倒在地上后,也摔回了魂,她顾不得一身狼狈,就势不停在地上磕头求饶。这一求饶,惊醒了一车的女人,讨饶哭泣声此起彼伏。“别哭!”“不许哭!”“闭嘴!”几个男人喝完这个,又骂那个,手足无措。

“怎、怎、怎么是说中国话的?”况豹看向陈义天。陈义天走过去,蹲在被况豹扯下来的女人跟前,轻声道:“别哭了,我们不是坏人。你是哪里人?”“李村的。”女人强忍着泪水抽噎道。“她们——”“老爷,我们都是被日本人抓去的。他们不是人啊!”女人又要哭起来。

陈义天站起来,声音不大却很清晰道:“这里不能久呆。龙王和我开车送她们走。阿豹,你带几个兄弟把马骑回去。天坤你带剩下的人把这里收拾收拾。”

被况豹点到要骑马的张鹿儿,愣了一下,笑道:“豹子哥,我不会骑马。”“跟骑驴一样!”况豹一脚踹在他腿上。

等那些女人在车斗里坐好,龙王问道:“送她们到哪里?这么多人,为什么不把她们带回去再做打算。”陈义天一边发动汽车,一边道:“就是人多才更要送走。当初是你说的,山上不能让外人进。”龙王不太认同:“不过是些女人?”“别小瞧女人。”陈义天的脑海里浮出一抹温暖的笑容,只一瞬间,连十分之一秒都没有。

陈义天和龙王把她们分别放在几个村口,他们摸摸口袋,除了几颗子弹,实在是掏不出一个子来。“顺着这条道走,就到村子里了。剩下的,是死是活,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在每个村口,他们都把这句话说一遍。造化,与旁人无关,与自己无关,全凭老天爷一时之兴。倘若真得不幸遭了难,每个人也能找到借口自我安慰,这是造化。

送完了这二十来个女人,陈义天让龙王开车,自己则坐到副驾打盹。今天太累了,真得很累,手脚像棉絮一样绵软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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