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静也听到了脚步声响,直起腰身,扭头往身后看去。
透过淡淡的月光,我看见何静一脸的不快。
我奇怪了。何静这是什么表情?
是反感别人的搅扰?还是她已经知道,来者是谁了?
我问何静:“谁来了?”
何静说:“应该是莫愁吧,她来这儿干嘛?”
是呀,她来这儿干嘛呢?
我是来吹凉风,逃避押酒的。
然而,你又是来干嘛的呢?
我问何静:“你呢?你来这儿干嘛来了?”
何静说:“我来这儿听你编故事呀!不可以吗?”
我说:“我来这儿是逃避押酒。你倒好,扔下你的姐妹们,独自跑了出来,说不准,她们认为你重色轻友,羞辱你来了;也或者,她们担心你走丢了,担心你,出来找你来了——你呀,真不让人省心。”
“你呢?你就让人省心了?扛着一张大红脸,独自走了出来,你是想让谁省心呢?你看得见别人的不省心,却看不见自己的不省心。人就是怪哈,看得见别人的不是,却宽容自己的无知……”
后面那人已然走近,想必已经听到了何静刚才的说话,接着何静的话头:“何静说的对!人就是怪物,矛盾凝聚一身。数得出别人的缺点,就是看不透自身的缺陷。——小两口真够浪漫的,躲这儿研究人性来了!”
何静赶紧起身:“莫愁姐,吃好啦?”
我也起身相迎。
何静叫这女人“莫愁姐”,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才对。按理来说,我该依着何静叫一声“莫愁姐”,但我始终感觉这女人比我小得太多了,我叫人家做姐,会不会显得唐突呢?
何静说莫愁28岁,可我怎么看都怎么觉得,莫愁只是个小女孩,不过22、3岁。称呼一个22、3岁的女孩为姐,我始终难以启齿。
我曾经闹过一个笑话。
我有一个堂姐,年龄跟我母亲相差无几。我这堂姐有个女儿,跟我的姐姐同岁。
我上一年级那阵,有一天,堂姐的闺女来家走亲戚来了,我见她高挑的海拔,十五六岁的年纪。出于礼貌性的条件发射,我叫她:“姐姐!你一个人来……”还没问候玩呢——
“我扇你两个大嘴巴子!姐姐是你叫的!”那女孩扬着手巴掌,一脸的恼怒。我吓得赶紧闪避。
天啦!哪有这样的事情?我表示礼貌,这也有错?
到了晚上,我把这事跟母亲反映了。母亲说:“傻儿子,那是你大姐的闺女,她该叫你舅舅,哪有舅舅叫外甥女做姐姐的?”
我明白了。
长大之后我偶尔会纠结这个问题:我那时年龄小,不知道以辈分论称呼,可我那个大外甥女十五六岁,竟然要“扇我两个大嘴巴子”,她那么大了,难不成就不知道舅舅的嘴巴子是不能扇的吗?
是我错了还是她错了呢?
后来彻底明白了那次的荒唐之后,我对人的称呼总是谨小慎微,尽量做到恰切,尽量不要把别人称呼错了,因为那种尴尬,真是让人难堪——一个小辈,抬着巴掌要打你!那是何等离谱的事情!
我犹豫着,是不是该叫一声“莫愁姐”呢?
莫愁解除了我的犹豫:“清泉,你很宽怀大度,雅量无限,我来为你喝彩。”
人家定准了基调,我也就顺杆下滑了。既然她叫“清泉”叫的那么顺滑那么自然,我也就无所顾忌了:
“莫愁姐,我哪里大度?比我大度的大有人在呢——那几个哥们就比我大度,比我更有雅量。”
莫愁朗声笑开了:“哈哈哈!他们那不叫大度,他们那叫盲从、叫屈附。现在好了:全乱套了,女孩们各自搀扶自己的难人,全躲在草窠里做呕吐难人去了——真够烂的。”
何静乐了:“全吐了?”
莫愁说:“能不吐吗?你俩出来之后,一窝蜂的吼上了,今天买来的酒全被他哥儿几个喝光了——好酒贪杯,嗜酒成性,不吐能爽?暴殄天物,真是罪恶!”
何静说莫愁是个内心复杂的女人,看来是名副其实的。
这些哥们家里有的是钱,吃喝一点、呕吐一些,算什么暴殄天物呢?那么有钱,何必爱惜这三瓜俩枣呢?有多罪恶呢?大惊小怪的。
我说:“莫愁姐,过了。”
莫愁问:“过了?他们浪费的是谁的心血?是他们努力挣来的吗?不是。他们长这么大,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玩的——哪一样是他们亲力亲为,去努力一分一厘挣的?前人栽树后人砍树!只有那些一分一厘的去挣的人才会知道珍惜。只有他们知道,这份成果来之不易。只有知道得来不容易的人,才会懂得珍惜。”
是了。
莫愁绝不是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女孩,二十二、三岁的女孩,是不会有这样的感悟的。
我喜欢听这样的感言。这是一个成熟女人的肺腑之言。
女人的成熟,是一种让我特别感动的美丽、是一种让我特别欣赏的气质。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打从何静嘴里得知莫愁是个作家之后,我一直在留意这个女人。
我为什么要留意这个女人?
因为我深信,一个能成为作家的人,她的学识,她的才华,她的言谈,她的思想,她对人生的感悟,对成功的定义,肯定是有独到的见解的。
我穷,我想变成富人。
我很渴望有人能告诉我,我该如何努力,我才能从一个穷人变成为一个有钱人。
张子房讲的好些东西,似乎很有道理,但我总感觉飘飘忽忽的。
哪里不对劲,我也不知道。
我想听听另一个智者的声音。
这个智者是谁?
这个智者,应该是莫愁。
何静告诉我这个女人是作家的那一刻,我潜意识里就对这女人多了几分的敬意。
我真想认识这个女人,走近她,把我的好些疑虑都告诉她——我心里存在太多的疑问,我需要智者为我解疑答惑,我不知道莫愁能不能、愿不愿意为我提供我想要知道的答案。
我的这种想法会是一种错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