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明媚粉色一闪,赫然是金镯儿挡住了去路,“想要放你走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素日都是本姑娘唱小曲给人听,今儿个也想别人唱一曲给我听听,你若是唱得本姑娘高兴了,自会放你走。”
这也太猖狂了,秀眉轻轻一拧道:“就我这破嗓子,哪敢在镯儿姑娘面前现眼。”说着便转身,眸光一挑,有耀眼的明黄色跳入眼帘,她哗然转身,原以为自己早已漫看云卷云舒,心不会再为他异动一丝一毫,这一刻才知,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算你识相,唱吧。”金镯儿以为她怕了,唇边笑容得意。
唇微启,歌声菀转出喉:“红豆生南国,春來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她的歌喉或许并不出众,可一叹三回,却是情真意切。
“朕的故皇后还会唱歌呢。”
金镯儿刚一撇嘴,待要贬损几句,蓦然的一声,令她原本下撇的唇角顿然上挑,立刻勾出一道妩媚至极的笑容來,抢上一步,深福一礼。
“奴婢给皇上请安,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玄寂离的目光却越过她,看向后面的人,窦涟漪唯恐失了礼数,赶紧行礼问安,只是站在原地未挪一下,面色淡淡,带着一丝淡漠与疏离。
从小失宠于父母,她早已练就了宠辱不惊的本事,殊不知,她的淡定深深地伤了一个人的心,玄寂离在想,是有多不在乎他,她才能如此的镇定自若。
偏偏,他又始终放不下。
这样的反差,每每令他愤怒。
“皇上,您说是奴婢唱得好,还是她唱得好?”金镯儿吊梢着一双杏仁眼,满含期待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玄寂离浅笑若无,“自然是你唱得好。”此话一出,女人荣光焕发,便是旁边的安景凉也讥讽地看了一眼被比了下去的人儿。
“只是,她所有的第一次朕已经定了,谁夺走了都不行。”下一刻,男人却淡淡地來了一句。
金镯儿不懂,漂亮的杏眼茫然地张着,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安景凉先时也未明白过來,不过一瞬,便猜到了几分,脸色蓦然变了一变。
窦涟漪却是第一时间听出來了,不免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着粉红宫衣的小女人,正思忖着他会如何处置她时,便听到皇上开了金口:“拉下去,重责二十大板。”
金镯儿听到这一声,面色一喜,正要张口谢他维护,不想身后那个讨厌的女人趋上一步,冲着男人恳切道:“不过是一首歌而已,求皇上收回成命。”
”你凭什么让皇上收回成命。“杏仁眼一挑,狠狠地斜睨过去。
玄寂离缓缓上前,忽然俯下身凑近窦涟漪的耳际,吹息如兰:“朕说过,要你所有的第一次,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窦涟漪尚自回味着他的气息,男人已重新坐上冠盖置顶的华丽銮轿,浩浩荡荡地去了。
“你们站着做什么,还不动手。”金镯儿冲着几名小太监颐指气使。
安景凉摇摇头,上了肩舆,便看见李莲成一努嘴,然后叫着小徒弟的名字:“小三子,还等什么哪。”
小三子与小太监们平素受了不少这位镯儿姑娘的气,这下一拥而上,将金镯儿抓住了,推推搡搡地往行刑房去。
可怜女人尚不明白,大声斥责道:“你们干嘛,抓错了,皇上要责罚的是她,放开我,不然等会告诉皇上去,看不治你们的罪。”
李莲成啐了一口,给安景凉打了一个千儿,又给窦涟漪点头示过意,追着皇上的队伍而去。
安景凉坐上轿子前行,想着金镯儿进宫不久,近段日子又娇生惯养的,二十板下去,只怕不死也会半残了,这蠢材死不足惜,只是可惜了自己的一番用心。
农历二月二是龙抬头的日子,表示春季來临,万物复苏,蛰龙开始活动,预示一年的农事活动即将开始。
民间这一天很热闹,人们赶庙会,逛街市,去郊区踏青,宫里可沒这么好玩,皇帝一早带着人去保成殿祈了一天福,以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仪式结束后,便在保成殿用了斋饭,出來的时候夜色四起,淡淡的月牙儿挂在天边上,周围点缀着疏疏淡淡的星辰,天气也一天天地暖和起來了,颇为怡人的夜晚。
玄寂离便弃了轿撵,遣了一众随从,只带着李莲成信步前行,不知不觉走到了积玉门前。
“皇上,出了这道门,再往前走一点便是浣衣局了,要不要去看看?”李莲成在一旁提醒道。
堂堂九五至尊去浣衣局?
“你说呢?”
男人不答反问,转身便往回走,李莲成头上冒出了汗,得,主子的心思沒摸准,活该受呛。
主仆俩依旧一前一后信步穿行在皇宫大院里,行了一段,玄寂离突然停下脚步,“朕记得前面便是司乐宫吧。”
“是,明雪鸢明司舞便住在里面。”
李莲成话音未落,男人已迈开修长的腿往那个方向走去。
不消一刻,便來到一处高墙下,朱红大门,上方高悬赤金大匾:司乐宫,只是朱漆大门紧闭,虽沒写闲人免进四个字,却也有点那重含义。
“上去敲门。”
玄寂离站在月色下,清冷的气息与月同辉。
李莲成领命上前,敲了好一会,方有小太监來开门,待看清來人,慌得倒地便拜:“不知皇上驾临,请恕罪。”
“起來,带朕去见明司舞。”说着,玄寂离已率先前行。
小太监哪敢有一丝儿怠慢,一路恭行,将來客引到最深处的一间独门独院处,“皇上,您等等,奴才给您叫门。”转而上前一边拍门一边叫:“明司舞,快开门。”
门很快吱呀一声开了,明雪鸢见到來者,也吃了一惊,只是她素來恬淡,很快便安然若素地上前见礼:“奴婢见过皇上,不知皇上深夜來此,有何要事?”
呵,听口气并非情愿。
玄寂离倒也不介意,见她无意请入的意思,索性笑着反问道:“怎么,不欢迎?”
“不敢,请!”
女人这才翩然让开身子,长长的水袖叠在腕间,便随着扬手相请的动作一滑一落。
“这么晚了还在练舞,不觉得累吗?”联想起方才外面刚一敲门,门便开了,再看她一袭素白,腰间扎了练功带,便猜到几分。
明雪鸢微微一笑:“奴婢习惯了。”
小小的院子里,几株桂花树还未到开花的时节,闻不到花香,但月光,桂树,仍让人想起“月影婆娑星繁缀,遥望广寒不觉暖”那句古诗,联系到她的身世,愈觉令人唏嘘。
玄寂离径自在桂花树下的一张木椅上坐下,明雪鸢一声吩咐,她的贴身宫女秋意沏了茶來,置于一旁古朴的小几上。
月下,桂树,一几,一椅,茶香袅袅,别有意趣,又难得清雅。
“以后,朕若是累了,乏了,便來坐一坐,明司舞可欢迎?”亘于心中许久的一团佞气,一下子得以释放,心中难得的安宁与平和,这样的心境让人轻松而舒适。
明雪鸢侍立一边,闻言,唇边润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皇上这话听着耳熟,涟漪姑娘也说过,她若是不开心了,也会來坐一会,什么烦恼都沒了。”
男人的眼眸有几不可见的火焰一挑,淡“喔”了一声,“她也常來?”
“也不算是常來,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吧。”女人随口答道。
玄寂离抬了一双清冷的眸,凝向她,缓缓而问:“那她可跟你说过,因何烦恼为谁愁?”
他终究放不下她,也就永远摆不脱她的“背叛”所带來的痛苦与恨意,明雪鸢了然一笑,“如果奴婢告诉皇上,涟漪的烦恼与哀愁都与您有关,您信吗?”
“不是不信,是不敢信。”他抚去落在袍上的一枚树叶,淡然一声,又有谁能看透他内心的痛苦。
明雪鸢深感震惊,她从他的脸上并未看出一丝一豪异样來,可那又怎样,一句“不敢信”便道尽了他的心思。
这个男人可是九五至尊啊,天下还有什么令他不敢的,唯有一个叫窦涟漪的女人,令他爱,令他恨,令他不敢信。
“当日之事奴婢并不十分清楚,涟漪也从未提及甚或解释过,但奴婢却能感受,她的心中是有您的,一只荷包而已,不过是深闺寂寞时,怀春少女的一点浪漫情怀,算不得数的。”
她也这样辩解过,他也信了,可是后來,她冒死前去送别的举动,又算什么?
不能想,一想,便痛不可抑。
玄寂离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笑着转了话題:“吴刚酿酒独自醉,嫦娥起舞解心宽,明司舞可愿一舞,解朕千愁?”
一双秋水盈盈的眸蓦然一亮,犹如流星划过深邃的夜空,美丽而短暂,“皇上若是想看,不如明雪鸢与您邀一约,本月十五月圆之夜,仙霞池边,不见不散,可好?”女人歪着头,唇边笑意吟吟,神情活泼而俏皮,脸上带有极少见的促狭意味。
“妙极。”
他的脑海中蓦然浮现当日仙霞池边,她舞姿动人的情景,大赞了一声,长身而起,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不忘叮咛一句:“可别忘记了。”
“奴婢定不会忘,倒是皇上,一定要來噢。”
身后,女人行礼恭送,语气里有无尽的欢欣,在这样一个清风晓月的夜晚,如春风拂面,令人惬意之极。
很快,便是月圆之夜,玄寂离依约,踏了月色而來。
仙霞池边有人起舞弄清影,隔得有些远,看不清容颜,甚至连舞姿也是朦胧如月,却越发显得婆娑动人。
及至走近,一阵风儿吹过,吹起女人身上的纱衣,配了那轻盈旋转的身体,飘然若仙,仿佛人儿随时会羽化而去。
“好美。”
他不由出声赞了一声。
旋转骤止,却背对着他,半天未回转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