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下两个小的去学校,他们打道回府。
才一进门,看见父亲和大太太都在小厅,沙发上另坐了一女子,二十岁上下,确切来说,是少妇,她沉默着,不是用手帕抹眼泪。
“珣儿。”
叶启楠发现他站在门口,只这么一叫,女子如触电般抬头起身,冲他过来。
叶珣的第一反应很奇怪,他没惹什么风流债吧!
“你就是叶珣,珣儿,我是你姐姐,我是你亲姐姐!”叶雨英不容分说揽过叶珣在怀里,伏在他的肩头,眼泪如泄洪般涌出。
“姐姐?”叶珣面无表情,只是双手迟疑的揽住她的腰,等着她哭完。
“珣儿,她是你娘亲生的姐姐,比你大两岁多。”叶启楠解释着,不禁眼眶有些发红,声音也在颤抖,不似平时那样干净沉稳。
叶珣怔怔的问:“姐为什么哭啊?”
“姐看见弟弟,高兴的。”叶雨英时哭时笑,拉了他看不够。
“我说你刚才,我没进门儿的时候……”叶珣蹙眉。
“娘你看,珣儿皱眉的样子,跟爹真像!”雨英推了弟弟到沙发上坐了,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锋。
傍晚,姐夫来接姐姐,被留下来,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他这个姐夫姓栾,穿着精致考究,西装革履,头发用发胶抹的锃亮,举止亦绅士优雅。
“妹夫,叶瑄敬你一杯!”叶瑄坐在轮椅上,托起酒杯。
叶瑄和叶琨的眼神很像,一样的平静如水,没有波澜,但叶珣总觉得,叶琨的目光是真的平静,从容,而叶瑄的眼神,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有着深不可测的神秘。
“我这个妹妹,虽然不是同胞所生,却也是叶瑄看了长大,一家人也捧她若掌上明珠,所以叶瑄代表爹娘,代表弟妹们,谢谢妹夫几年来对雨英的照顾。”叶瑄不喜不怒,语气一样平淡从容,很有一家长子的派头。
只见叶瑄倒满一杯红酒,直到红酒溢出来。
“哥,洒了!”雨萌提醒道。
“看,萌萌也知道,洒了!夫妻有时就像这酒和杯子,满则溢,所以……万事有度!”
叶珣听的云里雾里,叶瑄却不肯点透,言尽于此,刹住话说:“妹夫听懂则已,听不懂,也是你们夫妻的命数了。”
栾姐夫一直讪笑了唯唯诺诺,时而给岳丈添酒。一顿饭吃得气氛微妙。
饭后,雨萌告诉叶珣,姐姐婚后的状况十分不好。
“栾姐夫是个混蛋,整天在外面花天酒地,包女人、养小倌儿。”雨萌说。
叶珣不屑的一笑:“男人花街柳巷很正常,虽然男女通吃是有些……过了。”
沈子彦就是个花花大少,有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受他的影响,叶珣总觉得,男人嘛,江山美人都要抱定,也无可厚非,凤仪嫂子不是一样宽宏大量,视而不见。
“可是半年以前,姐夫把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带回家养着!”说着,雨萌脸上发烫,几乎说不出口。
“那是什么东西?”叶珣问。
雨萌说:“谁知道,堂子里的小倌,看着恶心,谁知道是男是女。大姐姐每次回家都会跟爹娘哭,可是她出了阁,爹娘也没什么办法,爹和大哥暗劝他好多次。”
叶珣总算明白大哥在餐桌上那句“满则溢”,一面是在劝谏姐夫做的不要太过,一面又在劝姐姐心胸宽广,不要逼得太紧。
“听春桃说,这次,栾姐夫误会姐姐欺负了他那‘宝贝’,趁了酒劲儿,竟然拳脚相加。”
这句话终于把叶珣惹怒了。他风流也好、花心也罢,起码是糟糠之妻,相敬如宾是必须的,屡劝不听,还愈演愈烈!
“妈了个巴子!”叶珣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不自觉的眼露凶光。
雨萌有些害怕:“哥哥,你……你生气的样子,跟爹爹好像哦。”
小可探头探脑进来,说老爷吩咐叶珣去书房。
叶珣下楼,走廊上一向非常安静,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的橐橐声越发清楚,二楼有老爷子的卧室和书房,任谁也不敢不要命的在这儿吵闹。
报门而入,叶帅坐在桌案后埋头批阅文件,头也没抬叫他到沙发上坐。叶珣没坐,因为看到墙角面壁跪着的孩子。
叶珉的校服裤子褪到膝盖,衬衣下摆遮住小屁股,却隐约能看到臀腿之间红肿着,许多地方已经泛着青紫,白皙的大腿上横着几道血檩子,不说触目惊心也算骇人了。
“珉儿?”叶珣叫他。这要让雨萌看见,不跟父亲拼命才怪。
叶珉不敢回头,却也委屈的耸动着小肩膀低声啜泣。
“闭嘴!”叶启楠喝斥道:“还知道什么叫廉耻?好意思哭吗?”
“小孩子考不好很正常,叶珣小学时候也常是倒数呢。”叶珣试探着劝父亲,希望救下伤痕累累的珉儿。
“那是没在爹眼前儿,不然让爹看见一样打!”叶启楠半开玩笑,又严肃起来:“明天随爹去司令部实习,好过在家里游手好闲。”
“好。”叶珣说话从来痛快,司令部的活儿也不外乎整理文件、接接电话,必要时候端茶倒水,这是老本行了。
“到了司令部跟着席先生,让他带着你。”叶启楠玩笑了提醒他:“青城不比东北军,跟了席先生要仔细行事,惹恼了他,爹都没处救你去。”
叶珣不以为然胡乱应了,席先生给他的感觉一直温和可亲,与这个动辄打人的暴戾父亲大相径庭,如今父亲这样评价席先生,反是可笑。
听父亲又嘱咐了些别的,比如在司令部要叫他“司令”,不能叫“父亲”,更不能随家里旧时的习惯不伦不类的叫“大帅”;比如要服从安排,做事要认真一丝不苟什么的。
“父亲没别的吩咐,珉儿……我带下去吧,我会抽时间帮他补习功课。”叶珣说。
叶启楠玩味的打量叶珣,在他口中“父亲”二字异常金贵,仿佛只有有求于他时才会出口,更不要奢求他叫一声“爹”。
叶珣见父亲不答话,权当默认。帮珉儿打理好衣裤打横抱了准备出门。
“还像个当哥哥的!”叶启楠由衷的赞叹一句。
叶珣腾不出手来开门,倒也毫不客气的说:“您帮我打下门呗。”
叶珉的伤比他想象的严重很多,臀腿上满是交错纵横的檩子,交错处渗出的血珠已经开始干涸,将他抱去五姨太的房间,五太太随大太太去庙里烧香祈福还没能回来。
叶珣头疼了,拿棉棒蘸了药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曾经挨过棍子,伤势不重,被齐海哥摁在床上拿了跌打酒将淤血揉开,疼得他大喊“杀人”,弄得楼下正在会客的沈司令十分尴尬。
叶琨推门进来,看了眼趴在床上的小弟,接过药水和棉棒为他伤药,动作从容熟练。
“久病成医呀!”叶琨自嘲的笑笑。药性刺激,叶珉疼的辗转挣扎。
“这手也太狠了!”叶珣咋舌。
“珉儿,别动!男子汉,该你的就要去承受!”叶琨的语气严厉,又对叶珣说:“叶家的孩子从小习惯了的,父亲的理论是,不管哪个方面,都要求比别人优秀,都要站在顶尖。”
叶珣直言道:“这叫什么逻辑,狗屁不通!”
叶珣发现,雨萌这小鬼渐渐缠上了他,大夜里跑到他房间去要求下五子棋。他倒是无所谓,只是让府里上下怎么看,十一岁的姑娘,大晚上往哥哥房里跑。
“你在法国呆了三年,怎么还那么封建!”雨萌一句话将他堵死。
小可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人都可靠吗?”叶珣问。
“放心吧小爷。”
“什么什么?”雨萌急了问。
叶珣道:“小孩子家别管!”
“你不告诉我,我就跟爹说,你有事瞒着他,让他审问你。”
叶珣无奈的摇头,在她耳边咕哝几句。
雨萌坏笑了点头:“我知道,后天是周末,晚上我带哥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