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皇城东侧的承福门内隐藏着一座不太起眼的银顶灰砖建筑,西靠宫墙,东依明堂,银顶朱漆大门内七进灰砖殿阁式建筑,古拙质朴,安宁静谧。
朱红大门上方的匾额上书写鎏金大字:善金局。
这善金局专为皇帝制作金银器所设,是皇家制御坊。
坊内集中了本朝、波斯、大食等诸国的数百名顶尖金银器制作工匠,为皇帝制作大量精美的金银器,不但在当时蜚声海内外,有很多精品更是流传至今。
只见善金局大门前,数十名全副武装的铁甲禁军严密把守。
一顶官轿停在大门前,轿帘打开,一位悬玉带、服紫袍、头戴官幞的胡人走下轿来,快步来到大门前,守门禁军冲他躬身行礼,齐声道:“沙大人!”
那胡人点了点头,慢慢地抬起双手,一个禁军上前搜摸他的衣襟,一看就知道这是例行的检查。
这位沙大人正是当朝皇帝的宠臣——将作大监沙尔汗。
善金局隶属内侍省将作监,因局内常存大量金银,所以,南衙下辖的五百名左玉钤卫铁甲禁军昼夜把守,不管是王公贵戚,还是亲信阁僚,即使是将作大监沙尔汗本人,要进入善金局也必须经过严格检查。
那禁军查检完毕,沙尔汗转身上轿,善金局厚厚的大铁门轰然打开,官轿沿中轴线穿过大门,向位于第一进院落中央的范铸坊而去。
巨大的青铜范铸炉悬吊半空,下面是巨石砌成的火池,池内烈焰熊熊,范铸炉在烈火烧灼下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几名火工添火加柴,紧张有序地忙碌着。
离火池一箭开外是方形范铸台,数十名工匠在掌固的指挥下,将一只直径约六尺的圆形青铜铸模安置于台上。
几个随从推开坊门,沙尔汗迈步走了进来。
掌固看见沙大人亲临巡视,赶忙率众人跪倒在地,叩头问安。
沙尔汗笑了笑挥手让众人起身:“大家起来吧。”
掌固一溜小跑到沙尔汗面前:“大监,有何吩咐?”
沙尔汗的眼睛一直盯着在范铸炉旁劳作的工匠们:“怎么样了?”
掌固拱手答道:“自昨日未时起火,至今晨卯时,九千两黄金已全部熔化成水,用时七个半时辰。金水现贮于范铸炉之中。青铜铸模已安置妥当,只等大人到来,范铸便可开始。”
沙尔汗转过头来颔首点头,显然是对掌固的回答很满意:“非常好,你们辛苦了。”
掌固赶忙躬身答道:“承大监关恻,卑职等职责所在,不敢言辛苦二字。”
沙尔汗走到范铸台前,仔细检查了青铜铸模,以及周围一应用具,他对身旁的掌固嘱咐:“今日范铸之器,自图纸用料,捶揲錾刻乃至设色花纹,都是由圣上亲自度定,可谓是皇帝亲监,非同小可,尔等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切切不可出错!”
掌固赶忙躬身道:“谨领大人教诲。”
沙尔汗把手一挥道:“开始吧。”
掌固急步走到范铸台前,从令签筒中取出一柄绿旗,轻轻一摇。
早已伺候在青铜铸炉旁的火工们牵起炉两侧的粗绳索用力向前拉拽,伴随着“哗啦啦”的巨响,青铜铸炉在火工们拉拽之下,沿着铺设在屋顶的轨道,缓缓滑至范铸台的上方,对准了下面的圆形青铜铸模。
掌固又从签筒中取出一面红旗,轻轻摆了摆。
拉拽铸炉的火工退开,六名范铸工匠上前,用六根长约一丈带摇柄的伸缩铁制长杆抵住铸炉,所有人齐齐望向沙尔汗。
只见沙尔汗伸出右手,掌固忙将红旗递到他手中。
时间仿佛凝固,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沙尔汗身上,沙尔汗一动不动静静地盯着铸炉。
铸炉已渐渐冷却下来,沙尔汗把手中的红旗呼啦一摆,掌固倾身上前,从身旁火工手中接过一根长约丈许的铁制测温鉴,来到铸炉下,将测温鉴置于铜炉侧面,少顷,拿下铁鉴看了看道:“大人,仍是高热,还要再等等。”
沙尔汗微微皱了皱眉又摇了摇头:“不能再等了。”
说完慢慢举起红旗。
掌固看着沙尔汗手中高高举起的红旗急步走到沙尔汗身旁低声道:“大人且慢,请三思而行啊。此时炉温过热,金水如汤,一旦铸炉角度拿捏得稍有失当,金水必定喷溅而出……后果不堪设想啊!”
沙尔汗正要把手中的红旗往下挥,听掌固这么一说手也停在了空中,思忖半刻深吸一口气,把手中的红旗轻轻一摆沉声道:“一杆轻放两寸!”
铸炉下,第一排持铁杆的工匠轻轻转动铁杆中部的摇柄,铁杆缓缓向下缩回两寸,铸炉慢慢倾斜,呈四十五度角。
掌固在一旁不无担忧地道:“大人,角度太大了吧,金水会溢出来的……”
沙尔汗没有理会他,轻摆红旗道:“三杆上调三寸。”
第三排工匠用摇柄将铁杆升高三寸,登时,铸炉倾斜角达到了六十度,金水在炉中荡漾着向炉嘴涌去,工匠们轻轻地发出一阵惊呼,生怕金水溢了出来。
掌固的脸色大变,在一旁轻声道:“大人,角度太大,怕是不行了,回炉吧!”
沙尔汗面容镇定,全然不顾掌固的提醒。
大家鸦雀无声,只能听见旗帜在空气中挥舞的嘶嘶声。
沙尔汗面无表情,沉声道:“二杆上调五寸!”
此时坊中的空气似乎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把目光集中在铸炉之上。
只见第二排的工匠缓缓转动摇柄,铁杆慢慢升高。
“啪”的一声轻响,铁杆停在了五寸的位置上。
铸炉中火红的金水缓缓从炉嘴处流下,稳定而安静地注入了下方的青铜模具之内。
工匠们纷纷松了口气,由衷地发出阵阵赞叹。
沙尔汗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一旁的掌固更是长嘘一口气,使劲地拍着自己的胸脯,溜须道:“大人之能,真是冠绝今古,九千两金水竟然是涓滴未洒,难怪圣上以大师之名誉之。”
沙尔汗也不理会他,眼睛紧盯着铸炉。
只见火红的金水注入青铜铸模中,转眼间便在模具中四散开来。
沙尔汗的嘴角微微上扬,吩咐众人道:“我在此监工,尔等用两个时辰,仔细雕琢,把皇上要的东西完成了,到时重赏尔等。”
众人连声诺道:“请大人放心!”
坊中的工匠都选自国中铸造雕刻行中的能工圣手。
众人得令急忙有序地各司其职。
有人将金片放置在台上,手握玉柄小银锤轻轻敲击着银錾子的尾部,錾头在金片上刻出一道道花纹。
有的用小金锤反复捶揲金片,片刻工夫金片的被砸处凸起,成为浮雕一般的花型。
这边有匠人把起好的金丝平铺在台上,仔细将其编成牡丹团花图案。
那厢的工匠再把金丝掐编的团花周围焊缀上一圈小小的金珠,又把一块块镶嵌在金托中的红绿蓝宝石焊缀在金盘边沿。
两个时辰过去,一座径长六尺,花费了九千两黄金范铸而成,盘边镶缀着数十斤宝石,錾花钑镂,流光溢彩的“海兽戏波黄金大盘”呈现在沙尔汗眼前。
在灯光的照射下,一道炫光在黄金大盘上游走,登时珠光四射,瑞气千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