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七,傍晚,剑守山,剑台
落日将天边的云霞映照的火红,从剑台放眼望去,云海也是一片金黄。李秦右手于身前把玩着玉兔,面含笑意,饶有兴趣地看着沈芳时,顾星洲站在李秦身后,脸上也是绷不住的笑意。
二人看的方向是剑台旁的石壁,此刻,沈芳时正在石阶上,噘着嘴,仔细的擦拭着一柄柄试剑。倒影着落日的光辉,试剑的剑刃明晃晃的,愈发显得光亮如镜。
下午本无剑课,不过一众剑宗弟子于剑台练剑而已,沈芳时自然在其中。原先一切皆和谐,奈何沈芳时与其他同门闲谈时,说了一句剑断了再买一柄便是,恰巧被李秦听闻。爱剑如命的李秦,便要其将剑台旁的试剑尽数擦拭一遍,以示处罚。
李秦饶有兴趣的看了一阵,道:“这些试剑最早的也得有近百年历史了,算得上是古物,有些还是当年剑尊门赠与的呢!寻常为师闲来无事时,也会来剑台养护一下这些试剑。”
顾星洲道:“师父辛苦,往后还是吩咐给弟子们来做吧。”
沈芳时未停下手里擦着剑的动作,也扭头跟着道:“是啊是啊,李长老收我为徒,我天天帮您擦剑!”
李秦笑道:“沈弟子入门时一本正经,现在越发像小孩子了。”
顾星洲笑道:“师弟原本也尚未成年啊。”
三人谈笑之间,剑台一侧传来响动,有人沿着山路走来,李秦转头望去,看清来人后,眼中露出惊喜之情。从山路现身的,竟是应归掌门!应归双手背在身后,环顾着剑台,不时点点头,流露出些许赞许,似乎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来过了。
应归朝李秦走来,梅誉寒也紧随其后,梅长老单手托着一个木质锦盒,嘴角带着其特有的单边微笑,右侧的一撇胡须上扬,给人到中年的梅长老添了几份灵气!
顾星洲偏了一下身,看了看梅誉寒身后,果不其然,钟不韦与楚中也跟在后,两人有说有笑,看起来十分开心。楚中看到石壁边的沈芳时,后者也刚好回头看,二人目光相对一瞬,楚中立刻明白,沈芳时又犯错在受罚。
李秦先行礼道:“昨日未观星象,不知天有异象,会有大事发生,未曾想今日掌门和几位长老都莅临我这剑台了。”
应归笑笑,朝剑台边走去,道:“仔细想来,确实有好些日子未来剑台看过,恐有几年了吧?这云海翻涌,甚是壮丽啊!”
梅誉寒道:“今日自然是特殊。”一边说还一边举起手中的锦盒。
李秦笑道:“莫不是几位要借我此处的风景吃点心吧!”
梅誉寒走到剑台一侧的木案边,将手中木盒放下,应归转过身,钟不韦与楚中也在一侧站定,一起带着笑意看向李秦。
李秦更加疑惑了,道:“诸位这是要干什么啊?从未见过此番情景,莫不是山中又有大事发生?”
顾星洲看看几位长老,退到一边,站到沈芳时身边了。
梅誉寒道:“李长老,可是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李秦皱眉想了一下,道:“开山之日已经过了一月有余了啊?”
应归笑了,道:“你再好生思索一番,李长老,就算天下为公,也不当毫不顾及自己啊。”
李秦面带质疑,看着几位长老,又道:“几位就不要如此了,我向来也不善猜测。”
楚中笑道:“师姐,今日可是你的生辰啊!”
李秦先是一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不禁笑出了声,道:“今日都初七了啊?!哈哈,唉,我几时在意过这些呢!”
梅誉寒道:“你自然不会记得,我们几人不都是嘛,但是毕竟难得,所以,”梅誉寒说着,打开了木案上的锦盒,继续道:“我们准备几份贺礼!”
李秦已经笑得弯下腰了,道:“你们啊,都是知天命的年纪了,怎的还开始在意起这些形式来了!”一边说,李秦一边朝木案走去,道:“我都忘了今日,你们怎么得知的啊?”
钟不韦道:“前几日整理旧物,发现很多当年的名册,翻来看看甚是有趣,自然也见到了李长老的生辰年月,眼看就近,我们就顺势做个人情吧,哈哈!”
李秦笑得十分开心,俯身看向锦盒,里面整齐的罗列着四根发簪,材质、颜色、外观皆不同。
楚中道:“于是我们商议,就准备些合适的贺礼送上!”
应归道:“看你平日里也未顾及过散发,动辄随手一系,所以我让他们都准备发簪,既是贺礼,也是约束。”
李秦笑道:“掌门可是在指责我平日里不束发,既不修边幅,也失了体统?”
应归一时语塞,不知道说点儿什么了。
顾星洲走到李秦身边,行礼道:“徒儿不知今日是师父寿辰,愿师父福寿安康,年华永驻!”
沈芳时也走过来,捏着擦剑用的方巾,行礼道:“弟子也祝愿李长老福如东海!”众人欢笑。
梅誉寒道:“李长老且来看一看,你觉得这四根发簪,分别都是谁所赠啊?”
李秦微微前倾上身,凑近看了看盒中的四根发簪,第一根是木质的,看着像是一整块檀木精细雕刻而成,发簪的末端雕刻着一只半身凤凰,合翅昂首,栩栩如生又不失百鸟之王的气度,整根发簪造型简单且古朴,还细细打磨了一番,表面光滑无比,想必出自技艺非凡的大师之手。
第二根发簪看不出材质,整根发簪黝黑光亮,呈细长状,上面没有任何装饰,仅仅在尾部挂着一段米白色的流苏,材质像是陶瓷,又有几分像是木炭。这根发簪比第一根还简单,看着像是剑守山下的小镇里买的。
第三根发簪一看便是陶瓷所制,且是上等的白瓷,发簪尾部装饰着一朵艳丽的牡丹,同样也是陶瓷烧制的。牡丹呈大红色,每片花瓣都相互独立,花蕊中心,金黄的花蕊也清晰可见,足以见得制作此物的匠人技法精湛,烧制工艺的娴熟。
第四根发簪则是金属制成的,看着似黄金,却又比黄金更为鲜亮耀眼,整根发簪珠光宝气,极度华丽,尾部被利刃削开出好几片薄薄的金属片,这些薄片扭转拼接成一只华丽的鸟,自然亦是一只凤凰。但同第一根比起来,这只凤凰张开翅膀,凤首高昂,更加有气势。翅膀上有不少细细雕刻出的镂空,显得锋利异常,凌厉至极。凤凰的眼睛用了两颗细小的红色宝石,当属整个发簪的点睛之笔。
四根发簪形态材质各异,李秦端详了一阵,似乎有了答案,会心的笑了。
楚中道:“师姐看出其中的细处了?”
李秦伸手拿起第一根发簪,道:“这根纯木材质,刀工精湛,看起来还用砂纸打磨过一遍,你们几位中,就楚长老善使利刃。”李秦看向楚中,道:“想必楚长老雕刻了好一阵吧!”
楚中笑了笑,未答话,示意李秦继续。
李秦拿起第二根发簪,道:“这根通体黝黑,看着也不似黑陶,应该是松木上釉后被烈火焚烧成型的,且整个过程火势不能断,否则会变形。制作此物的人,道法修为极高,特别是火系道法,对外人而言,极难掌控,对他而言,信手拈来。”说罢,看着梅誉寒道:“对吧梅长老?”
梅誉寒笑着看了一下应归,也未答话。
李秦拿起第三根发簪,道:“这根发簪就不一样了,不仅要火候,还要细致的巧劲,发簪还好,这朵牡丹可是极难捏造,除了上色,每一片花瓣都要单独捏成形。钟长老,未想到,你平日里比我还不修边幅,竟然也会这般精巧的手艺!”
钟不韦笑了,道:“何以见得是我做的啊?”
李秦道:“此等做工,必定是有多年经验的老手艺人制成,几位看着可都不像!那就还有一个可能,这牡丹的花瓣,都是用炽热的工具,一边烧制,一边捏成型。虽说梅长老双手化焰的道法也很精湛,但比起钟长老来,方才那根更像是出自他的手笔,因此这根发簪,想必是钟长老亲手做的!”
钟不韦笑了笑,道:“你讲的似乎还有几分道理!”
李秦拿起第四根发簪,端详了一下,道:“这根乃是在黄金上生生切开,再将黄金曲折成型,切开黄金而言对几位都不是难事,但这只凤凰着实华丽,这等工艺,我实在不知哪位长老能有如此的技巧。掌门,这是您在山下买的吧?”
李秦讲完,四位长老均笑了起来,四人性格各异,笑法自然不同。应归笑时,不时伸手捋捋自己的胡须,梅誉寒则露出其标志般的微笑,两撇八字胡已经成一条了,钟不韦扶着腰,仰头哈哈大笑,甚是开心,楚中看起来比梅誉寒笑得更明显,但比钟不韦更含蓄。
李秦道:“我猜的有错吗?”
应归对着顾星洲道:“你二人过来,看看你们师父说的对吗?”
沈芳时听闻应归此话,笑嘻嘻的便走上前来,看了看几根发簪,行礼道:“各位长老,弟子还没有拜师呢!而且弟子看着,这些都像是买的啊!”
顾星洲端详半刻,拿起一根发簪,道:“其他的看不出来,但弟子认为,这根金质发簪,应当是出自楚长老之手。”
李秦道:“为何?”
顾星洲道:“师父,徒儿常出入严律阁,钟长老闲来无事时,常制作一些纸艺,这处黄金薄如纸,楚长老花费些时日,折只凤凰应当不是问题。再讲这刀工,以楚长老的剑法,削金如此,自然不在话下。”
应归笑道:“李长老,你可得好好关照下你徒弟了,他对楚长老的了解可比你深啊!”
李秦尴尬的笑了一下。
应归拿起第二根发簪,道:“我选了一段鸡翅木,以雷力贯击,同时外围覆以炽焰,木料焦黑似陶,外围却烧制成釉,包裹其中木料不散,为了防止开裂,还不能释冰法,故此单单是待其冷却,便耗费了三日!”应归说完,放下了发簪,引得李秦抱歉的笑了笑。
梅誉寒拿起第一根发簪,看了看又放下,转身在剑台的地面上寻找起来,道:“我平日里极少运起风系道法,这些年看来并无多少退步啊。”话毕,从剑台捡起一段略粗的枯树枝,拿在左手里,右手结印后,指尖汇聚起一阵密集的风,形如利刃。梅誉寒如用刀一般运用两指,在树枝上一划,顿时削去了一大块,伴随着指尖的翻飞,一截树枝几下便被削成了一柄小刀。
而后,梅誉寒走到木案边,放下小木刀,道:“李长老,这根发簪就是此般制成的,不过花费了更多的时日,最后,还用夹沙的风打磨了一番。”
李秦听完,道:“梅长老真是有心了!”
楚中拿起第四根发簪,道:“师姐,我剑法虽不及你,但削开这金簪却不在话下,其他,星洲已经替我说了!”
李秦笑道:“是我猜错,那这牡丹,钟长老,可是你亲手捏的?”
钟不韦哈哈大笑,道:“实在对不住,李长老,这个是我在山下买的!”
也就是说,李秦一个都没有猜对!
几位长老一起笑了起来,剑守山长老每次齐聚,都是宣布一些事项,或者山中有大事,像这样闲暇之余的相聚,着实少见。虽身为同门,随着年龄的增长与事务的繁重,长老们关系再如何要好,也早已不似年少时那般随意了。
顾星洲不愿再打扰众长老的兴致,带着沈芳时便离开了。夕阳下,几位长老在剑台开心的叙旧,聊起各自身为弟子时的种种往事,异常开怀。剑守山不同于江湖门派,更不似天门宗这般近仙界的名门大宗,寻常生息虽简单,并无半分奢华,但纵情山水,于这山灵地杰之中修行,倒也绝算不得清苦。
李秦本欲给几位长老斟茶,却见得梅誉寒不知从何处变出一瓶酒来,念叨着寿诞之日,需饮此珍藏,便以茶杯代替酒杯,分别斟满。
剑台寒风阵阵,天边落日愈发赤红夺目,云海翻涌宛若金红色的巨浪,剑台边,五位长老把酒言欢的画面,配煞了这一片晚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