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卫芊大步向外走去。
她知道,皇宫这种地方,人情最是淡薄。
她跟这些宫女,原本也没有什么感情。
现在这些宫女突然对她转变了态度,也不过是觉得自己今天被驱逐出寒苑,是因为维护她们罢了。
虽然今天对这宫女,维护是有,但究其根本,原本也不完全是因为她们。
既然自己要去的地方无法带着她们,卫芊索性便跟她们撇清一点的好。
康公主一看也知道不是个善主儿,卫芊自己已是活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再搭上这些宫女,却是没有必要。
那些宫女,一个个也不是今天才入的宫,卫芊的心意,她们又怎么会不知道。
然而,她们也清楚,卫芊去的是竹屋,那种地方的姬妾,不仅没有专门侍候她们的宫女,便是穿的衣服都是同一款式,吃的饭食也是众人同食。
竹屋说是皇上的姬妾住的地方,但住在那里的姬妾,却跟有了封号的不同。
因为住在那里的姬妾,一般都是韩非自己看不上,还没有分配出去的姬妾。是随时都可能被送出去,或是被其他的贵人讨要去的。
一看到卫芊走出内殿,这些宫女又哭着送了出来。
谁知一出房门,便看到康公主不无得意地立在庭院当中。
她蛮腰轻摆,一路妖娆地走到卫芊身前。轻佻地却又嫌恶地啧啧有声道:“还真是主仆情深呀!”
“啪!”
几乎是话声一落,她便反手打了一旁的宫女一巴掌。
卫芊忿然抬头。
“卫妃这是不服气么?”
康公主先是摆出一副不解的样子,随即却笑得风情万种,“啊,本妃差点忘记告诉你了。从现在起,本妃便是这寒苑的主人。现在,本妃教训的可是我自己的奴才呢!不知道卫妃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卫芊静静地盯视着康公主,静静地盯着。
一见她如此表情,康公主便不自禁地连退了两步,面上的神情也如临大敌。
随即她又一想,以后自己便是这寒苑的主人了,可不能当着这些奴才们的面示弱。
这么一想,她立刻也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因为,现在与她一路同来的,除了有韩非身边的执事公公,不远处还站着几个宫中禁卫。
她就不相信,这种情形下卫芊还敢对她如何!
谁知道卫芊在盯视她半晌之后,却突然勾唇一笑,“原来出身高贵的康公主,也只是一个,只配跟奴才记较的人罢了。像你这样的人,本妃便是穿荆钗布裙,住茅庐草屋,也要比起身着绫罗绸缎,置身金马玉堂的你要高贵。对你,本妃无话可说。”
卫芊的表情,极是不屑,极是轻慢。
康公主气得一噎,正无从反驳的时候,卫芊却不经意地将眼风扫向那前来宣旨的执事公公。
再次嘲讽一笑,“只是,本妃虽然没有话要对你话,却不知道皇上若是知道你平日的所作所为之后,会不会有话要跟你说呢。”
说完这番话后,卫芊再不看康公主一眼。
她气度雍容地再次提步向外走去。
康公主下意识地看向执事公公。见那公公虽然面无表情,但目中却似蕴有深意。
“卫芊,你少在那里装模作样了。”
眼看着卫芊真要离开了,康公主一急,忙追上前来,口不择言地说道:“明明知道皇上宠溺于我,你妒了。明明知道皇上将这寒苑已赐予我,你恨了。明明已经沦落到与姬一般,心里不甘不愿的,你又何必装出一股浑不在意的模样!骗谁呢?”
卫芊脚步一顿,嗤地一笑,“如果这么想会让你心里舒坦一点,便权当本妃是如此了。”
“你……”
康公主为之气堵。
卫芊却在寒苑中那株茂盛的合欢树前停了下来。
她像是突然来了兴致一般,用手轻轻抚摸着合欢树粗壮的枝桠。
良久,良久,久到康公主忍不住想出言相讥的时候,卫芊却回头一笑,灿如春花。
浅笑如厮的她自顾说道:“相传这合欢树,是一位痴情的妻子,因为气恨绝情的丈夫,身死时所化。临死之前,这位痴情的妇人曾立下重誓:苦情开花,夫为叶,我为花,花不老,叶不落,一生不同心,世世夜欢合!自此以后,所有的叶子尽管随着花开花谢,晨展暮合,然而花叶同树,却终生不再相交。”
说到这里,卫芊似是完全释然一般,淡然说道:“寒苑中种有合欢树,也算是应了一世的缘分。”
话音一落,卫芊便嗖然收回纤纤素手,毅然决然地扭身向外走去。
玉颈墨发的她,身姿如玉。
举手投足之中,自有一种从骨子里发出的优雅之气,飘渺之气,悠然自得之极,全然不像是她现在去的是嫔妃中最为低下的竹屋。
大殿中,韩非面沉如水。
“卫妃娘娘临去竹屋前说:合欢树,是一位痴情的妻子,因为气恨绝情的丈夫,身死时所化。临死之前,这位痴情的妇人曾立下重誓:苦情开花,夫为叶,我为花,花不老,叶不落,一生不同心,世世夜欢合!自此以后,所有的叶子尽管随着花开花谢,晨展暮合,然而花叶同树,却终生不再相交。”
执事公公一边偷偷地打量着韩非的神色,一边如八哥学舌一般,将卫芊的话重复了一遍。
“虽花开花谢,晨展暮合,然而花叶同树,却终生不再相交!”
韩非将这句话,喃喃地重复了两遍之后,他终是懂了。
重重地闭了闭目,再睁眼时,韩非却嗖然起身,大步向殿外走去。
只是他堪堪才走出几步,却又生生打住了。
将双手负在身后,韩非来来回回地在殿中踱着步子。
如此几个来回之后,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嘟嚷着道:“朕现在方才觉得,那天妇人所说的话不是争宠,也不是赌气,而是,她真有独霸后宫之心呀!”
想到这里,韩非的脸色白了白,脚下的步子也是一滞。
他心里很清楚,卫芊本来便是个性烈如火,轻易不会妥协的人。
如今她竟然说出“花开花谢,晨展暮合,然而花叶同树,却终生不再相交”这样绝情的话来,想必她心里已经拿定主意要跟自己决绝了。
想到这里,从来不知心痛是何滋味的韩非,心脏部位竟然腾地抽痛了一下。
这一下痛疼,来得十分突然,也痛得十分猛烈。
饶是韩非向来勇武,仍被这突如其来的痛疼击得后退了两步。
不自禁地伸手抚上胸前心脏的位置,韩非重重地闭目调息了一番,心虽不再如刚才那般疼痛了,仍然他的心中,却缓缓攀上一丝无力。
韩非抚在自己胸口的手,指节青白,隐隐发抖。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妇人,竟然如此固执,又如此的无情!
她竟然,要么就要全部,要么便全部不要了。她心里必定想着,如果不能独霸自己的后宫,便要与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不再有半丝牵绊。
就算她心里是想要独霸后宫的,然而她也只是在自己的面前,极为随意的说了说而已。没有一丝乞求,也没有一丝强求!
他是皇上!卫芊她,明明也是爱他的呀?
对他的感情,她怎么可以说抛就抛,说放就放呢!
一想到这里,韩非的眉心又是一阵急跳。
重重地咬着牙,一脸沉郁的他最终恨恨地转身回到榻几,一屁股坐了下来,眉头微皱,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半晌后,韩非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崩出来一般,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却又清晰地说道:“还是先将她冷一冷吧!朕是堂堂一国之君,还没有一统天下,便先惹出惧内的笑话来,以后还让朕怎么治国,怎么去治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