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得了王六托人送来的消息,稍一思索,便匆匆往回赶。
尚不知林远为何动怒,人还没到家宅门口,便听得林老爷喝骂声。
薛氏心头略惊,忙与管家林忠对了眼色。
林忠躬身,退倒薛氏身后,慢她两步前行。
三人带着两个同行伺候的奴婢,脚下不停的往前厅赶过来。
绕过花厅,果然见林远涨红了脸,指着地下吓得疲软的二人,几欲喷火!
薛氏嫁与林远多年,从未见他动过如此大的肝火,忙轻唤了一声。
林远真恨得牙痒痒,闻言也只是扫了一眼薛氏,依旧面色不善。
薛氏心头没来由地咯噔一声,由胭脂虚浮着,摇曳着裙摆走到林远跟前,软了语气:
“老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的动这样大的肝火,仔细自个儿身子。”
林远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指着地上抖抖索索的二人,怒道:
“你自己问问她们!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薛氏这才转脸去瞧跪在地上的二人,那二人匍匐在地,恨不能将头低到尘土里。身形抖抖索索,见薛氏过来,这才从地上抬了头,求道:“夫人!夫人您可回来了,求夫人救救奴婢!饶了奴婢一命吧!”
竟是王六与金嬷嬷!
薛氏面色倏地一白。
“老爷,金嬷嬷与王六都是府里的老人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竟是犯了什么错,叫老爷这般对待?”
林远咬牙道:
“这些个刁奴当真是吃了豹子胆!竟敢暗害我玉姐儿!如今铁证面前还敢扯谎,今日我定要扒了他们的皮!”
地下二人闻言,抖如筛糠,哭喊起来:
“老爷饶命啊!夫人饶命啊!奴婢没有,奴婢怎敢害小姐啊!......”
“老爷,事关人命,怎可轻易定论?眼下玉姐儿下落不明,老爷不妨......”
“多谢母亲挂怀,女儿如今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多亏母亲一路劳苦,去云业庵替女儿祈福!”
薛氏话音未落,便听得松安堂里徐徐走出一人,身材娇小,面庞清秀,薛氏抬眸看过去,不由惊的花容失色。
就连林月梅与官家林忠,都腾地变了面色,惊的说不出话来。
“你......”
薛氏连喘几口气,才勉强稳住心神,攥的紫色绣石榴裙,鼓起了一层褶子。
“若不是玉姐儿命大,只怕早已冤死在这两个孽畜手里!来人!给我打!狠狠的打!”
玉姐儿毕竟是林远嫡亲的骨肉,虽不如前程来的重要,好歹也是唯一的子嗣,林远越想越怒不可遏。
“夫人......夫人救救奴婢......奴婢可对夫人忠心耿耿呐......”
“求夫人救命啊!……”
金嬷嬷与王六才挨了不少板子,哪里经得住这般折腾,哭着爬到薛氏脚下,死死抱着薛氏的脚踝求饶。
薛氏一惊,忙往后退,可金嬷嬷死死抱着,就是不撒手。薛氏青了脸色,咬牙冲林远劝道:
“老爷,金嬷嬷年岁大了,这二人前几日又才受了几十个板子,如今若是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啊!再说玉姐儿年纪小,究竟实情如何,这孩子也未必说的清楚,您瞧,玉姐儿如今这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么?老爷三思,今年适逢太后生辰,皇上都大赦天下,老爷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犯糊涂!仔细自己身子要紧,莫要气恼,待查清事实,再定她二人的罪也不迟!”
念及太后生辰,林远面上一滞,面容有些松动的看向薛氏。
“母亲的意思,便是任由这等陷害主子的恶奴苟活于世?母亲至我这个嫡女于何地,至林家家规于何地?至父亲的官威于何地?”
林玉笙见状,心中起伏难平,一张瓷白的小脸,冷若冰霜!
薛氏叫林玉笙当面一顿排场,眉心不由染了几分怒色,碍于林远在场,不好发作,强忍道:
“玉姐儿一个姑娘家,如何能轻易喊打喊杀的?这传出去,林家的家声还要不要?”
转脸上前搀扶林远的手臂,语气温润道:
“老爷不妨叫人暂且关押了这二人,待查出实情再秉公办理不迟。妾身看今日也不早了,玉姐儿平安回府是件大喜事,咱们应当府中摆桌酒席,给玉姐儿压压惊才好!”
薛氏对林远的脾性,向来摸的通透。
果然,林远听闻薛氏如此一说,心中也不如方才那般怒气冲天了,想着如今玉姐儿不但平安归来,还阴错阳差的傍上了礼部尚书乔家!林远心头也便舒展开了。
“那便将他二人暂押......”
林远扬手指着地上瘫软二人,正欲对下人吩咐,便见一小厮脚步匆匆来报:
“老爷,乔家方才派了一位侍女来,说是赏给小姐的。”
林远一听,不由瞪大了双眼,转而惊喜交加,这乔家果然是念玉姐儿这份恩情的!
薛氏与众人一听,面露困惑。
“老爷,是哪个乔家?”
越县就这么大,拢共就几个世家,从未听说过有姓乔的。
“快!快请人进来!”
林远顾不上薛氏,一脸惊喜的吩咐下人去迎。
林玉笙亦是有些懵,乔夫人身旁只跟了个姓陈的嬷嬷,丫鬟侍女倒是不曾见到。
片刻,便有一位身着绿衣的丫鬟,迈着大步往这边走过来。
众人望去,只见这丫鬟身形高挑,面色清冷,走路行动都不似寻常侍女小心翼翼,倒是透着几分侠气。
林玉笙一瞧,脸都绿了。
这不正是当日从窗口捉住她的侍女十三嘛!
说是侍女,身手可是极好的,林玉笙想起那一日她拧着她的手腕,如今仿佛隔着衣服又疼起来了。
这侍女明明是跟在乔家公子身旁的,怎会由乔夫人做主赏给了她?
“奴婢见过林大人,林夫人,林小姐!”
十三上前行李,眉目低敛,不骄不媚。
林大人仔细打量起这位贵家婢女,只觉眉目清爽,气质非凡。
“快快请起!”
林远忙客气招呼,道:
“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乔夫人可是有话吩咐?”
十三抬眸,扫了一眼面露谄媚之色的林远,淡声道:
“奴婢十三,奉夫人之命前来。我家夫人感念小姐仗义出手,见小姐当日身陷囹圄,身旁又无得力之人照应,特派奴婢前来伺候。夫人说待京中安排妥当,便邀小姐去乔府过中秋,不知大人可准许?”
林远听闻,当下喜出望外,嘴巴只差咧到耳朵根:
“好好好!承蒙乔夫人不弃!啊呀!我小女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竟能得了乔夫人如此青眼!”
“林大人言重了,我家夫人还有几句话叫奴婢务必转告大人。”
十三依旧端着手,面色不变。
“姑娘请讲!”
林远微微弓着身子,眸中满是希冀。
“夫人说林家小姐生母早亡,生世颇为可怜,如今又受恶奴欺压,险些丧命。望林大人严查彻办,莫要留个治家不齐之名,污了朝廷名声。”
林远听完,只觉面上一热,一颗心只差在胸腔里擂鼓。
“是是是,乔夫人说的极是!”
林远忙拱手附和,转脸朝侍卫道:
“来人!给我把这两个刁奴拖出去乱棍打死!日后有谁敢怠慢主子的,这便是下场!”
众人一惊,再不敢造次。
金嬷嬷一听,当即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王六死命趴再薛氏跟前哭喊:
“夫人,夫人救我!”
薛氏见来人不过一身普通衣裙,心中正纳闷着,见林远竟对个丫头唯命是从,心中便有些不痛快了:
“老爷,这是哪家的丫鬟,竟这般没规矩,我林府的事儿,岂是她一个外人能插手的?”
“住嘴!”
林远闻言,险些暴起!
“无知妇人!还不快给十三姑娘赔罪!”
薛氏嫁入林府多年,何时当众受过林远这般语气,竟叫她给一个丫头赔罪,薛氏当即一张脸烧的通红。她死死瞪着盛怒之下的林远,只觉一颗心都是凉的。
“妾身是老爷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嫡妻!怎可与一个丫头低头认错?老爷若是对妾身万般不满意,一封休书与我即可,何须如此作践妾身!”
“你——!”
林远扬了手,啪的一个巴掌,烙在薛氏面上。
“反了你的!”
夫为妻纲,薛氏竟当着众人的面儿如此驳斥顶撞,今日不压压她的气焰,倒当真能叫他落下个治家不齐的罪名!
薛氏猛然挨了一巴掌,脸都被打的偏了过去,整个人僵在原地,不敢置信。
“你……你打我……”
“母亲——!”立在回廊的林月梅忙奔过来,一手抚上薛氏挨打的脸,一手紧紧搂着薛氏,含着泪,一脸惊恐的望着林远。
从小到大,母亲与养父都算的上是相敬如宾的,林远从不曾动手打过薛氏,就连言语上都没有重过。
“老爷息怒!”管家林忠忙上前行了礼,“夫人方才听闻老爷心绪不佳,连午膳都不曾叫人摆,便马不停蹄的往府里赶,只怕着急上火了些,老爷念在夫人为府中操心多年的份上,莫要追究了!”
有人来打圆场,林远面色这才缓了几分。
“大小姐,您先扶夫人去屋里歇着,这里有老奴伺候着。”
管家朝林月梅道。
林月梅扶着薛氏,默默淌着眼泪,闻言朝林管家点了点头。
“夫人!夫人您不能走啊!您不能不管奴才,奴才是奉……”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王六面上,王六当即折了下巴骨,口中吐着血沫,呜呜的叫着,却一个字也说不清。
十三盯着林管家突然扬起的手,目光一暗。
林管家收了手,朝王六斥道:
“混账东西,贵人面前岂容你放肆!来人,奉老爷之命,将二人押出去,堵了口舌,乱棍打死!”
王六惨叫着,欲扑向薛氏,却叫府衙侍卫捉个正着,绑了手脚,连同金嬷嬷一道,被拖了出去。
片刻,含糊不清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压过每个下人的心头,惊出一身冷汗。
薛氏劫后余生般,暗中朝林忠投来感激的一眼,林忠垂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