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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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了“害”这个字眼,这是一种很严重的指责。

秦菁神情淡漠的望她,并不否认。

“为——什么?”秦茜用力咬着唇,像是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要哭出来似的。

她是不喜欢秦苏的跋扈和狠毒,偶尔给她使使绊子斗斗嘴也都只是嫉恶如仇的孩子心性,而在骨子里,她还是认那个姐姐的。

即使秦苏再怎么该死,即使她害过人,可她与她们身上毕竟都流着一样的血。

名声被毁,还要被迫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许是有过秦薇的前车之鉴,她便将这女子这一生的婚姻看的很重。

今天这样的事虽然不至于要了秦苏的命,却是足以毁了她后半辈子的前程。

而也许由别人来设计这样的一个圈套,哪怕是一直跟她关系交好的赵水月,秦茜都尚且能够接受,偏偏是秦菁,是她一直那么喜欢喜欢的姐姐!

这种骨肉相残的戏码,难道不是很残忍的一件事吗?

秦茜心中的想法秦菁心里最是明白不过,她对秦苏不过就是以牙还牙,自然没有半分愧疚可言,只是这些话她也不准备对秦茜解释。

在这宫里本来就是这样,勾心斗角弱肉强食,你死我活的戏码从来就没有停止过,秦茜也终有一天是会明白的。

“为什么?皇姐你倒是说句话啊?”秦茜还是不肯轻易接受这样的事实,急切的绕过桌子上前一步抓住秦菁的手,含泪道:“我知道三姐姐她是坏,我也不喜欢她,可是我们毕竟还是姐妹,怎么可以——”

“这是我的事,我不需要对你解释!”秦菁冷漠道,骤然打断她的话。

“皇姐——”秦茜一愣,忽而止了眼泪,更加不解的看她。

“永乐,你记着,在这宫里随处都是秘密,每走一步都有可能万劫不复。你不害人,并不代表着就可以高枕无忧,就譬如今日你对我说的这些话——”秦菁眉目清冷,神色淡淡的看着她,语气平缓波澜不惊,却自有这么一种让心暗暗心惊的震慑力。

事实上她也并不知道她跟秦茜之间这种看似其乐融融的姐妹关系能持续多久,就像当初同秦薇之间一样,也许他们都不是有意为之,但有些变故总是发生的让人措不及防。

秦茜看着眼前的女子暗暗心惊,竟然会生出一种可怕的陌生感。

虽然她见过秦菁一身红妆驰骋于猎场之上时候的惊艳,也见过她弯弓搭箭时候的利落身手,却从未见过她如此这般冰凉的眼神。

秦菁说着顿了一顿,慢慢往旁边移开目光道:“有些话,是宁可烂在肚子里也不该说在人前的。”

若是循着景帝的处事作风,面对秦茜找上门来的质问,她下一步应该做的就是杀人灭口!

秦茜的身子猛地一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灼伤了般猛地松开秦菁的手,自顾往后退了两步。

秦菁低头看一眼自己落在石桌上的右手,然后无所谓的起身走到旁边临水而立不再看她。

秦茜一个人茫然的立在那里,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半晌之后却是赵水月慢慢走过来,从背后按住她的肩膀道:“公主,走吧!”

秦茜猛的回过神来,仍是抬眸去看秦菁,眼神矛盾。

赵水月用力攥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外走。

秦茜还是不死心的一步三回头,但是一直到她离了亭子走到远处的小径上,秦菁都无动于衷的站在那里,背影冷硬。

秦茜眼中刚刚冷凝的泪水瞬间就又跟着涌出来,忍无可忍的一把甩开赵水月的手,哭着扭头往远处跑去。

“公主!”赵水月急切的往前追了两步,随后步子顿住,冷了目光一步一步重新回到亭子里,端端正正的在秦菁背后跪了下来。

“你有话说?”她会去而复返也在秦菁的意料之中,秦菁心里冷笑,只拿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眼,神情冷漠。

“长公主!”赵水月暗暗咬了下嘴唇,然后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声音凄惶道:“臣女有罪,请公主给臣女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她也算是个心思玲珑的,很明白到了这会儿再求饶也于事无补,但她也不想死,于是便这般硬着头皮往秦菁面前来求一线生机。

这个女子,黑心是有的,但是敢拼敢杀,这份胆气却不是一般的闺阁小姐能够做到的。

秦菁这才感了些兴趣,慢慢转身坐回石凳上,露出一个笑容道:“那么你能为本宫做什么?”

对于这个有心算计她的女子,要想再博得她哪怕一丝一毫的同情都是不可能的。

她跟她,就只讲条件!

一个在家中都失宠不被重视的侯府小姐,对秦菁这样身份手段都高不可及的人来说,她能有什么值钱的筹码来赎自己的罪?

赵水月心里一阵发冷,仍是谦卑的低垂着脑袋道:“臣女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不能替长公主殿下分忧,但是斗胆请殿下开恩给臣女一次机会,日后不管殿下您有什么吩咐,臣女定当万死不辞为殿下效命,以偿今日殿下宽厚之德。”

赵水月其人,对秦菁来说目前的确是无甚用处,只不过这么一个敢在自己面前讨价还价的女子,日后保不准就能用的上。

主要是这个女人现在有把柄握在自己手里,暂时留一留秦菁倒也不担心会拿捏不住她。

待到蓝月仙出来以后这宫里的形势势必更加复杂,她多存一颗棋子,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你起来吧!”秦菁这样想着,就淡淡的开口道。

因为拿不准她的真实意图,赵水月也不敢掉以轻心,所以她并未起身,只是抬起头来以一种惶恐不安的眼神看着秦菁,迟疑道:“长公主——”

“起来吧!”秦菁重复,面无表情的往旁边移开目光。

赵水月观察着她脸上表情,发现她并无戏谑之意这才小心翼翼的爬起来,仍是谨小慎微的低垂着脑袋道:“臣女谢长公主的不责之罪,日后——”

“这些话你就无需对本宫言明了!”秦菁摆摆手,断然打断她的话,冷涩笑道:“你也不要觉得本宫宽厚,本宫没有动你,是因为你不想被人踩在脚下想要往上爬这一点本身无可厚非,经过今天的事,你应该也长了教训了,不过你也不要觉得能从本宫这里活着走出去就可以高枕无忧,至于后面的路要怎么走,到时候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本事的。”

赵水月不笨,即使秦菁这话没有说的太清楚她也是领会的明明白白——

今日她临阵倒戈,没有随着秦苏的计划走,而且为了向秦菁示好又当众把秦苏得罪个透彻,以秦苏那样狭小狠毒的度量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做都做了,赵水月也是明白,此时除了依附于秦菁来求得一丝庇护她便再没有任何别的余地。

“长公主!”赵水月再度直直的跪下去,膝行爬到秦菁脚边满脸泪痕的仰头看着她道:“臣女一时糊涂,求您救我一次!”

秦菁所要,就是让她认清眼前事实,见她如此识趣也便不再与她为难,摆摆手道:“你还是去看看永乐吧,今日宫中客人多,她若是当众失态,父皇只怕又要震怒了。”

赵水月闻言这才稍稍安心,又对着她磕了个头,谨慎的退出亭子去追秦茜。

远远的看着赵水月离开,灵歌这才从稍远地方的一处梅树后头走出来,快步进得亭子不解道:“公主就这么放过她吗?”

“先留着吧,保不准以后还能用得上。”秦菁道,说着抬眼看了看渐暗的天色。

灵歌会意,急忙道:“再有半个时辰天就要黑了,公主回寝宫更衣吗?”

“嗯,回去!”秦菁点点头,自石凳上站起来,随手捡起凳子上垫着的那件貂裘背心递给灵歌道:“这个你先收着。”

白奕的衣物肯定是要尽快还他的,否则若是让人发现她宫中私藏了男子的衣物就说不清楚了。

“是!”灵歌谨慎应声,小心的将那貂裘卷了卷,死死的抱在怀里让人看不到它原来的样子。

“好了,走吧!”秦菁侧目看她一眼,然后先一步走出亭子。

灵歌急忙跟上,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的往乾和宫去换衣服。

晚间盛宴,秦菁回去选了套黄色系的宫装换上,胸前襟口和堆叠如画的裙摆上都绣着大多洁白的牡丹花,红色丝绦层层叠叠的系在腰间,更衬的她腰身纤细,一路带着灵歌和墨荷两个去了中央宫。

白天的事因为风声压得紧,所以并未在朝臣和命妇中间传开,宴会上的气氛倒也十分融洽,只是景帝的脸色相对的有些暗沉和不悦。

不过他本就是个喜怒无常的脾气,是以倒也没人觉出什么,席间歌舞升平其乐融融,真就是一片新年该有的欢乐祥和之气。

秦菁坐在萧文皇后和景帝下首的位子上,因为傍晚那会的不愉快,这次的宴会上秦茜难得垂首安静的坐在陆贤妃身旁没有来找她,秦菁却并不在意,只就面带微笑很贴切着配合着殿中气氛。

蓝淑妃被景帝以身染恶疾需要留宫休养为名而圈禁,因为蓝玉华出事,蓝家人已经带着他狼狈离宫,至于秦苏更是被景帝骂了个狗血淋头,一时半会儿肯定是缓不过来的。

举目四望,除了与秦菁相对坐在景帝另一侧下首的太子秦洛外,这殿中竟再不见与蓝家有关的半个人影——

这事儿却是禁不起琢磨的。

满朝文武都不是傻子,那些闲来无事就戳人软肋来嚼舌头的命妇小姐们更是一个个眼观八方,无孔不入,当下便已经悄悄议论开了。

“听说淑妃娘娘突染重病,怎么今天这样大的场合,连华泰公主也不曾出席?难不成是留在宫中侍疾了?”有人疑惑。

“晌午那会儿听戏的时候不是还见着了么?应该不能吧?”有人猜疑。

“以后还是别叫华泰公主了,还是叫三公主吧,她那封号可是已经被废了的!”有人幸灾乐祸的冷笑。

“那倒也是!”有人拿帕子掩了嘴,随声附和,“咦?怎么蓝夫人也不在了?早上那会儿我记得是见着他们世昌伯府的马车进宫来的。”

“是啊,你瞧那边,蓝大人好像也没见着呢!”

“头前儿我在御花园散步的时候见着蓝大人夫妇带着他们家三公子匆匆出宫去了,好像是谁不舒服的样子吧。”马上有人回答。

蓝淑妃病了,秦苏缺席,蓝家人又离宫而去,这么些事儿怎全都赶在一块儿了?莫不是有什么猫腻?

“我说这蓝家人最近是够晦气啊,听说大公子也病了。”有人惋叹,调笑不止。

“照我说啊,你们就是短视没主意!”有人酸溜溜的不以为然,“也不看看皇上身边第一位那坐着的是谁,太子可不是还在呢么?这一衰一荣本就是常事,能笑道最后的那才是真本事呢!”

只要秦洛的太子之位还在,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也再没有人能威胁到他此时的地位,所以不管蓝淑妃母女此时的处境如何困难,将来也总有翻身重来的一天。

政局之上就是这样,唯有目光放的长远了才可保得千秋富贵,不至于成了别人的垫脚石。

这样有人一打岔,众人马上便转移视线,移开了话题。

“哎,你看长公主身上那件衫子,上头牡丹绣的真是好看,这么看上去倒像是真的一样。”

后宅的女人,本身就对前朝的事情关心甚少,有人起了个头儿,马上就惹了许多人的兴致。

“以前倒没觉得,这两年,这荣安公主出落的却是越发标致了呢!”杜明远的夫人周氏与萧家主母严氏是故交,两人同在一席咬耳朵,眉飞色舞道。

“是皇上和皇后娘娘教养的好!”严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语气虽然谦逊,眼中却是颇有得色。

前些年蓝淑妃母女在宫中恃宠而骄,回回都要争抢风头,而自己的女儿萧文皇后又不是个拔尖儿的个性,便被压制的死死的,如今见得秦菁在这国宴中占据了帝后身边的首位,才觉得前所未有的扬眉吐气。

内殿暖阁里秦洛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不时的感受着大殿当中众人投来的目光,心里隐隐有些不踏实。

今日晌午那会儿他奉景帝之命出宫去大理寺传了一道圣旨,路上因为被民间的舞狮队阻碍,绕路回来的时候已是黄昏,眼见着国宴即将开席,他不敢怠慢,匆匆回宫换了衣服就过来了。

虽说蓝淑妃今天是肯定不能到场的,但是秦苏和蓝家人一个都不在,这一点也委实让他想不明白。

若是换做蓝玉衡的话,秦菁断定他定会一直按下不提,谈笑风生的撑到宴会结束再行计较,但毕竟秦洛不是蓝玉衡。

只在景帝宣布开宴后不久,等着众人纷纷敬过酒,他便趁着歌舞声起招呼了身后小太监路喜上前。

“殿下!”路喜躬身走上前来见礼。

秦洛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去低声道:“你去皇姐宫里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别惊动了其他人。”

“是!”路喜机灵的点点头,然后退回柱子旁边又站了会儿,最后趁着有人进来向景帝敬酒的机会一猫身往侧门的方向溜去。

秦菁低头抿一口酒,只就假装没看见。

这个时候给他添点堵,其实她是很乐见其成的。

因为宫里的地方大,路喜一直去了大半个时辰才回,仍是蹑手蹑脚的从侧门溜进来,神色慌张的急忙往秦洛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

秦洛本来正持了筷准备夹菜,闻言不由勃然变色,手里银筷子都脱手一根,叮咚一声落到了手边的汤碗里。

内殿暖阁里本来就是后宫的专座,人数虽然也是不好,但是碍着景帝面前,并没有人敢于大声喧哗,此时这筷子碰撞瓷碗的清脆声响便分外刺耳,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止了交谈声,几十道目光齐刷刷的朝着秦洛射过来。

秦洛犹且处在震惊当中回不过神来,路喜急的快要哭了,急忙一把拽了拽他的袖口,提醒道:“殿下!”

秦洛猛的一个机灵,抬头刚好和景帝阴霾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想着秦苏刚刚惹了他动怒,秦洛心头一跳,急忙苍白着脸颊撩了袍子起身在座位旁边跪下请罪道:“儿臣失态。”

景帝不冷不热的扫了一眼他跪在那里的脊梁骨,终于还是没说什么,又若无其事的往旁边移开目光。

路喜察言观色,急忙上前去扶了秦洛起身。

秦洛脚下似是有些不稳,借着他手上力道自地面上爬起来。

他虽然在极力的压制情绪,告诫自己不可以再失态,但是重新坐下去的时候神色间还是忍不住的有些恍惚。

蓝淑妃被困于他已经大大不利,现在秦苏又出了这样的事,不仅如此,还把蓝家给拉了进去,这样祸不单行的局面一路下来,秦苏的婚事是小,怕只怕景帝日后连带着看他也会不顺眼。

这样想着,秦洛脸上颜色便越发显得苍白,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秦菁于对面看着他微笑开口道,“皇弟的脸色不好,可是不舒服吗?”

秦洛闻言才如梦初醒,猛的抬头看过来,咬牙道:“昨夜守岁,大约是没睡好,臣弟无碍,谢谢皇姐关心!”

这个时候,他自己已然是处于孤立无援的状况之下,自身言行断不能再出现任何的偏差。

这样想着,秦洛便是用力的捏紧了拳头,努力的把脸上表情维系下去。

秦菁看着他这般明显隐忍的模样,仍是仪态从容的微笑,也自顾扭头去和萧文皇后说话。

酒宴进行到二更时分,景帝便借故醉酒离席。

陆贤妃这一整天精神不佳,顾不上她,萧文皇后则要留下来陪侍梁太后,也不能离席,这种时候自然是要便宜了心思活络的瑜嫔主动请缨扶着景帝去了。

秦菁随后又坐了会儿,待到梁太后要走时便跟着起身过去扶了她一只手道:“皇祖母,还是孙女送您回去吧!”

初一的国宴非同小可,象征着新年的开始,一定要讨个好意头,这里景帝不在,如果连着一朝国母的萧文皇后也提早离席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萧文皇后想了想便点头应允,亲自送了二人到门口,又叮嘱了秦菁几句方才折回殿中。

秦菁命人请了辇车过来,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到万寿宫,待到伺候着梁太后睡下,秦菁这便直接回了自己宫中。

“公主,您回来啦!”候在门口的苏雨远远见着辇车过来,就急忙跑下台阶相迎。

“嗯!”辇车停下,秦菁扶着灵歌的手下了车,笑着拍了拍苏雨的手臂道:“再过会儿中央宫前头就该开始放烟火了,你和旋舞两个带着丫头们都去看吧!”

作为宫里的一个传统,每年初一的国宴之后,宫中的几处广场都要燃放烟火一直到天明。

“谢公主恩典!”苏雨眼睛一亮,急忙笑嘻嘻的谢了恩,转身跑了。

旋舞自幼跟着灵歌一起颠沛流离,即使后来到了萧羽身边也一直呆在边城祈宁,自然没有见过这种热闹,闻言也是一喜,快步从门口的台阶上跑下来。

“姐姐!”她却未马上跟着苏雨走,而是往灵歌面前急切的握了一下灵歌的手。

灵歌眸光一敛,冷着脸横她一眼。

旋舞咧嘴一笑,别有深意的又冲她眨眨眼,这便追着苏雨她们的背影去了。

墨荷从荷包里掏出些赏银打发了抬辇的太监们。

“公主,夜里天凉,先进去吧!”灵歌道。

“嗯!”秦菁颔首,提了裙摆款步上了台阶进得宫门,灵歌见着四下无人这才飞快的凑近她耳边提醒道:“四公子在等您呢!”

下午那会儿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秦茜打断了,晚上又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单独碰面,秦菁心里也正是因为有这件事压着才借口送梁太后早早离席。

“嗯!”秦菁脚下不停,目不斜视的往前走,一边吩咐道:“你跟墨荷守在院子里。”

“奴婢明白!”灵歌道,疾走两步抢上前去替她开了门,然后便识趣的退到了院子里和墨荷找了处干净的石阶坐下来谈天。

秦菁进得屋内,一眼没见到白奕就直接往里走,随手拨开垂了一半的翠色帐子,果然就见那人正是睡眼惺忪的自屏风前面那张美人榻上翻身坐起来。

“回来了?”白奕打了个呵欠,问道,“前面的宴会散了吗?”

“还没有呢,我提前回来了。”秦菁回答,随手解下肩上大氅走过去搭到屏风上,回头却被白奕借机拽住了一只手,就势拉坐在他的大腿上。

他笑着伸手去环她的腰,秦菁羞恼的一下拍在他的手背上,叱道:“先别闹,我们先说正事。”

“那就说嘛,我又不耽误你!”白奕就势抓住她的右手凑近唇边吻了下,语意轻快,就是不肯放手。

彼时她的脊背就贴在他的胸膛上,透过衣服甚至能感知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能定下心来跟他说正经事。

秦菁试着挣扎了一下,奈何他困她太紧,根本无济于事。

他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白奕!”秦菁的耳后有些发热,还是勉强稳定心神,加重了语气提醒他道,“下午的话还没说完呢。”

白奕能够分辨出她声音里明显的羞恼情绪,也知道她这会正着急,所以也就不再逗她,忽而将她拦腰一横,秦菁还不及惊叫一声,他已经两步走过去,将她安置在前面的那张圆桌旁边坐好。

双脚落地,秦菁这才反应过来,不悦的瞪他一眼。

白奕毫不在意的咧嘴一笑,撩起袍角仍是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

秦菁没有心情同他置气,眼中神色少有的凝重,率先开口道:“下午话只说到一半,那封密信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已经不是第一封信了,他们之前就着此事应该是已经有过计较,这封信里只说是一切妥当,十五之前他会将战事拉开。”白奕闻言这才稍稍庄重了神色,说话间还有些愠怒道:“且不说这次所谓的战事有何内情,今天只好在是你有准备,利用蓝玉华之事来吸引视线,先一步把那东西移交到我手上,否则一旦让他们先发制人给当场搜出来,怕是陛下想不对你下手都难了。”

那件事横竖是已经对付过去了,秦菁倒是没太放在心上,只是神色有些慵懒的转着手里的空杯把玩,思忖道:“你觉得这事儿,真的是秦苏一人所为吗?”

其实以秦苏的心思,会想出这样的计策来也属正常,但如果她身边还有别人的话就又另当别论了。

当然了,现在有一点几乎可以肯定,那个人应该不是景帝,否则如果只是为着做戏的话,他也不会让秦苏取了这样的一封信出来招摇过市。

那么会是蓝玉衡吗?还是蓝礼?

这对祖孙明显都有这样的心机,极有可能在暗中规划了秦苏此次的作为,而且他们对景帝在宫中的私信存放处并不清楚,总有疏漏顾及不到,这样让秦苏的人在匆忙中取了这样一封信出来就极有可能了。

“这不打紧。”白奕微微摇头,神色凝重道:“我觉得现在的耽误之急,你可能需要派个妥实的人走一趟,去跟征西大将军言明此事,最好是让他近期之内就对他军中内部进行一次彻底的大换血。否则即使现在看着没有什么纰漏,将来等到关键时刻就不一定了。”

虽然那封密信上头没有署名,但可以肯定的是,目前萧羽身边有人在同景帝一起合计一场针对他们萧家的阴谋。

这个人的存在,极其危险!

“那支队伍从一开始就是鲁国公一手带出来的,现在突然易主,想让他们在短时间内就对新主效忠,这原就是不可能的。”提及此事秦菁也是一脸的凝重,蹙着眉头道:“之前这事儿萧羽也曾对我提过,现在他军中大部分人私底下还是以鲁国公留下的副将马首是瞻,这件事——须得等一个时机。”

这件事白奕也是知道的,鲁国公留下的副将齐岳是一员战功卓著的老将,在军中威信甚高,并且又得过景帝封赏,即使是他挡了萧羽的路,这个人也不能以非常手段除掉的,否则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万一景帝再借题发挥,刨根问底的追查下去,保不准就要适得其反了。

而且现在这情况也出现的突然,也并不能证明那个在萧羽身边帮着景帝算计他的人就是齐岳。

“可是现在陛下那里明显已经是等不及了,这个时机,怕是要我们自己造了!”白奕深以为然的用力抿紧唇角。

西楚的那个七皇子楚越本来就不好对付,如果景帝这里再有什么猫腻——

两军开战没什么,可是萧羽毕竟头次领兵,处在这样腹背受敌、被人内外夹攻的状态下却是于他大大的不利。

秦菁心中飞快的权衡,仍是千头万绪,找不出任何的蛛丝马迹。

白奕见她着急,就抬手去蹭了蹭她的脸颊,安慰道:“别想了,我们现在远在千里之外,对他那边的具体势不了解,你想的再多也是枉然。”

“你也说了,父皇最近的脾气越来越难琢磨,就连初元都不能完全拿捏的住他,我只怕是——”秦菁心乱如麻的长出一口气,忽而脑中灵光一闪,整个脸上的表情就瞬间僵住,一寸一寸慢慢的抬起头去看向白奕。

白奕对她露出一个大大方方的笑容,点头道:“事不宜迟,一会儿我回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就启程。”

秦菁这才恍然大悟,其实在他提起须得有个人去萧羽处走一趟的时候就已经是定了主意——

他要亲自走一趟祈宁,替她化解此事!

萧羽那里的具体情况不明,凶险万分,而且自从蓝玉衡卧病以后,蓝家人便在暗中将白奕也死死的盯上了,此时若是白奕仓促离京,且不说萧羽那边的事他能否帮着解决,只怕他能不能顺利的出京再平安的回来都是个未知数。

无条件的为她做任何事,白奕从不含糊,可是这样的情况的下她又怎能看着他担此风险。

“不,你不要去!”权衡之下,秦菁果断的抬手制止他:“蓝玉衡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他对你必定也做了防范,此时你出京去,且不说要怎么对丞相夫人交代,只怕马上就会被蓝家人盯上,还是我让苏沐走一趟吧!”

苏沐的身手是好,对她也是忠心耿耿,但是说到军中之事和生死大局,他却是远远帮不上忙的。

所以这样的话出口,连秦菁自己都觉得敷衍,于是便心虚的别开眼去不与白奕对视。

“好了,你也知道苏沐去了顶不了事,如果只是传信而已,又哪里用得着他亲自去?我还是我去吧,母亲那里随便找个借口搪塞一下也就过去了。”白奕笑笑,但见秦菁还是不肯回头看他,就又不觉软了语气,双手将她搁在桌上的右手抓起来裹在掌中,商量道:“我保证快去快回,将此事了结之后马上回来?”

秦菁紧绷着唇角不说话,白奕也知道她这是担心自己,心里却是愉悦起来,跟着笑弯了眼。

他起身绕过去,面对她蹲下身去由下而上的仰视她:“蓝大公子现在就只剩下半条命了,难不成你对我就这样没有信心?”

这不是信心的问题,而是——她丝毫都不想让他置身险境,就像每次她有麻烦,他都会无条件的站出来为她排解一样。

白奕的目光犹且带了戏谑,眨着眼睛去看她。

秦菁避无可避,只得略略抬眸迎着他的眼睛看过去,目光复杂道:“其实你完全不必为我去做这些。”

他喜欢她是一回事,对她好是一回事,而为了她屡次罔顾安危以身涉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喜欢为你去做这些。”白奕道,将她的两只手都抓握在掌中。

两个人,四目相对,白奕的眼底眉梢每一处都带着浓厚的笑意,明媚的让人不敢长时间的逼视。

“白奕——”秦菁犹豫再三,还是紧皱着眉头不肯松口。

白奕在她面前蹲的累了,就又起身坐回凳子上,拉着她的手让她转身过来面对面。

“要不然我们做个约定?”这一次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的近了些,他以指尖轻弹她额前细碎的刘海儿,眉目灿烂,声音慵懒而带了笑意:“等我回来,我们便成婚如何?”

秦菁眼中忧虑的神色有了瞬间凝滞,片刻之后却是别过脸去,就势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轻声的笑:“哪有像你这般无赖的!”

这样的直白的话她是想过白奕迟早会说,而她也是处心积虑,准备好了这般委婉的拒绝之词。

诚然白奕所言真的不过只是一句玩笑,见她这般笑了才长舒一口气,就势揽住她的肩头,将下巴抵在他的后肩蹭了蹭,哄道:“我这一趟出去,来回怎么也得个把月,我不在的时候,宫里这边你自己小心些,所有的事能缓的就暂时缓一缓,尽量等我回来和你一起。实在迫不得已的话——我安排在你寝宫附近的人苏沐差不多都知道,必要的时候就吩咐他们,不要怕暴露他们的身份,他们都听你的。”

他这般絮絮叨叨的说着,声音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褪去了惯常的那种顽皮和大意,听起来反而颇有几分沉稳和踏实,字字句句,落在心头,像是温润的泉水淙淙流淌过后,丝丝缕缕都透着暖意和湿气。

秦菁的嘴角弯了弯,喉头涌动的感觉就有些发涩。

白奕这样字字细致的叮嘱完,确定她是听见了,但也不指望她的回答,只就重新坐直了身子扳过她的肩头与她面对面的再度露出一个笑容道:“好了,我该出宫去了。下半夜你这肯定睡不好,一会儿赶紧上床眯会儿去!”

秦菁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死抿着唇角不说话。

白奕自顾说完,又随手拨弄了一下她额前刘海便径自起身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秦菁沉默的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再回味着他方才那些琐碎的叮咛,眼前不觉慢慢氤氲了一层朦胧的水汽。

上一世她迫着他一再的转身,对他视而不见,这一世他却是自觉,默默无闻的在她身边来来去去,她的背影一直都是她所熟悉的,可是这一刻在他越走越远的时候,她突然就开始有些想念这个背影前面灿若星辰的笑脸。

“白奕!”这样想着,秦菁霍的起身自桌旁站起来。

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带了一丝拔高的颤抖,白奕脚下步子略一迟疑,便听见她细碎的近乎空灵的声音从背后轻轻的飘过来。

“我——等你回来!”

白奕闻言,肩膀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脚下步子却像是冻住了般,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半晌再不曾挪动分毫。

秦菁站在桌旁,按在桌面上的一只手五指慢慢收紧,抓握成拳,然后举步一步步朝着他的背影走过去。

身后宫灯的光线穿过翠色的纱帐照射过来,慢慢将她纤细的影子打在旁边的墙壁上,随着她脚步的移动,一点一点和白奕先落在那里的影子交替在一起,再到慢慢重合。

白奕一直没有动,因为是背对着她,秦菁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她只是循着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走过去,一步一步的主动靠近他,最后在他身后半步之遥的地方稳稳的站住。

“白奕!”再开口的同时,她慢慢的探出手去,手臂穿插在他的臂弯之下从后面一寸一寸环绕过去,揽在他的腰际。

白奕的身子僵直,仿若一尊石像般完全失却了动作。

秦菁深吸一口气,然后微阖了双眼,将脸孔贴靠在他宽厚的脊背上。

“我等你回来!”这一次,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果敢和冷静,每一个字的尾音都咬的十分清楚且肯定。

白奕僵直了好久的身子突然略一震颤,又是半晌才慢慢有了反应,低头看向环在自己腰间的那双细白小手。

恍若是置身梦境一般,他试着小心翼翼的去握了那双手,引导着它们从自己腰际一点一点移开,又似乎像是怕梦会突然惊醒一般,他的呼吸声几乎都刻意的湮没了,一点一点回转身去,目光仍是从他握在掌中的那两只纤纤玉手沿着手臂,再到肩头,一点一点慢慢上移,直至再度与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四目相对。

灯影下,女孩子脸上的笑容带了层迷离的光晕,眼底光影灵动的闪烁,却是那样真实而深刻的落在他的眼眸深处。

这一刻似乎是他一直都在想,又一直小心翼翼把持着不敢让自己太过奢望得到的时刻。

“呵——”这一声浅笑漫过喉头,白奕脸上封冻的表情才突然融化般生动起来,嘴角含着笑又小心翼翼的试着轻声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同样的话重复两遍,其实秦菁确信他肯定是听到了,只是她便是这样的一个人,一旦自己下定决心说了做了的事就不会再有丝毫的犹豫和退让。

爱一个人是这样,恨一个人也是这样!

“我说,我等你回来!”也许是白奕的目光太过灼烈的缘故,再开口的时候秦菁还是下意识的垂下眼睛,不去正面与他相对。

白奕是到了这个时候才颇有些得色,不过心情大好的时候,他那孩子心性便又暴露无遗,再度眨巴着眼无辜的又问了一遍:“我好像——没听清楚!”

有些事,是可二不可三的,如今同样的话她已经破例重复三遍,哪有他这般厚脸皮的男人——

分明就是存心拿她打趣!

诚然她并不是那般扭捏矫情的闺阁女子,但脸皮又怎及这个惯常耍赖的男人厚实。

秦菁这便有些恼了,咬下了嘴唇,背过身去不再理会他。

白奕却不自觉,见她转身又死皮赖脸的从背后贴上来,从背后将她锁在怀里,仍是不依不饶再追问:“你刚说什么了再说一遍,我刚刚好像有点没反应过来。”

秦菁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白奕见她发笑,也便跟着愉悦起来,低头去蹭她的脖子。

秦菁想着他方才刻意的刁难就记了仇,偏过头去往旁边闪躲,冷下脸来道:“你不是要出宫了吗?再磨蹭宫门就要关了!”

“那我就等明天一早宫门开了再走。”白奕的声音懒懒的,带了丝戏谑。

秦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他便将她一把捞回去仍是拥在怀里牢牢的锁住,于是秦菁便不再与他费力气。

“秦菁?”两个人静默无语的依偎片刻,秦菁又听见他在头顶轻声的唤她的名字。

“嗯!”她小声的应,有些心不在焉的卷了他垂于胸前的一缕发丝在指上把玩。

“你这一句话,我等了许久!”白奕道,声音里带了丝秦菁可以感觉的到的羞涩。

虽然那些死皮赖脸的玩笑但凡有机会他便会拿出来调笑,但是历经两世,秦菁又怎会不知道,让他这般郑重其事的说出这样的一句话要有多艰难!

“我知道!”秦菁埋首在他胸前淡淡的微笑。

你是等了我许久,久到远比你所知道的那段时日还要长久,前后两世加起来,那几乎可以算作是一个人一辈子的光阴。

我知道,我知道你在等我!

曾经我以为这重活一世,我注定要永傍黑暗与鲜血为伍,直至我发现还有你在。

因为你,我的生命里不再只被那些黑暗的仇恨满满占据,所以说是贪心也好,说是偿还也罢,这一次我允许自己这般自私的握着你的手,让它带着我走出阴霾,重新站到崭新的阳光之下。

夜色中两个人静默的相依,也许是这个两厢情愿的拥抱来的太晚,即便只是这般寂静的相依,也总是让人有种想要将时间拉缓的冲动。

三更的更鼓响过,外面骤然一声巨大的爆破声响起,色彩斑斓的光线透过窗棂映射进来。

秦菁自白奕怀中退出来,一边替他整了整襟前被她靠皱的衣料一边轻声说道:“宴会散了,你快去吧!如果明日一早就走,我可能抽不出时间出宫送你,万事小心,量力而为即可,千万不要勉强。”

这一回换做白奕嘴角带了丝笑,安静的听她絮叨,一直到她说完,他才抬手揉了揉她脑后发丝,道,“我倒是更担心你,蓝月仙其人的事迹我也有所耳闻,你这一次冒险弄了这么个白眼狼在身边,保不准她什么时候就会反咬一口的。”

“那你便早些回来吧!”秦菁笑笑,“这宫里和她苦大仇深的故人多了去了,她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我这里来。”

“那你没事也先别去惹她了。”白奕还是不很放心,又嘱咐一遍才依依不舍道:“那我可真走了!”

“嗯!”秦菁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叫住他:“你等等!”言罢,转身快步进到里面卧房,从柜子里找出白日他落下的那件貂裘背心回来,帮他穿回身上,之后才是满意的退后一步。

白奕的嘴角溢满笑容,静默不语的看着她。

秦菁等了片刻,见他还没有离开的意思,正在奇怪,他忽而就抬手以食指指腹自她唇瓣上轻轻擦过。

秦菁脸上一红,顿时又有些羞恼,但见他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便也气不起来,暗暗提了半天的劲儿,终于一咬牙,踮起脚尖从上去轻啄了下他的唇。

白奕探出舌尖舔了舔唇上方才被她吻过的地方,这才带了丝餍足的表情,凑过去以鼻尖低着鼻尖宠溺的蹭了蹭她的脸孔,低声道:“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秦菁躲避着他的呼吸小声的应。

白奕于是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推了门出去。

送了他走,秦菁又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转身进了卧房和衣躺在床上。

外面不断传来烟火的爆裂声扰着夜色的宁静,这一夜她本来也是没准备睡,正在迷迷糊糊打盹儿的时候忽而听到外面一片喧嚣的人声远远的传来。

是了,这一刻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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