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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东京暗流(1 / 1)

狄烈决意走水路,事实证明非常正确。从汴河顺流南下,向东望去,但见寨堡毗连,壕沟纵横,刁斗林立,旌旗招展,地无一里平,山无十尺木。这个中原腹心之地,被整成了一个具有战略纵深、交错复杂的大战场。

这就是宗泽任东京留守其间,花了大半年心血建成的东京防御体系。这个防御体系包括二十四座坚固的堡垒,有军兵数万驻防;并沿黄河修筑纵横相联的连珠寨,分兵把守;同时把开封府濒河七十二里,平摊府属十六县负责防卫,令挖掘深阔各丈余的壕沟,沟外密植鹿砦,以防金国骑兵的冲击。这道从开封至黄河南岸建立起纵深的防御体系,堪称有宋以来,开封最强固的防卫设施。

如果狄烈一行要走陆路,光是穿越各个堡寨之间的防区,就是一件麻烦事,即便是有宗颖这个带路党,各种盘查、手续都是少不了的。耗时麻烦倒是其次,消息散布得尽人皆知,引得有心人防备,平添事端,才是真正大麻烦。

走水路就没这个问题了,宋军各堡寨巡逻士卒见了,顶多就是在岸上询问一下,宗颖一出面,什么事都解决了。各堡寨的守军守将,只知宗推官出使而归,隔河观望,也看不出什么其他的道道来。

战船平稳南行,过板桥后折向东,驶出不到三里,汴梁城外城西水门已遥遥在望……

当狄烈一众天诛军将士,正对着汴梁城外密如蛛网的防御体系赞叹不已时。这个防御体系的构建者,东京留守宗泽,正于留守司后院厢房内的床榻上,侧卧闭目,形容枯槁,一副病入膏肓之状。

在宗泽床榻前寻丈外,坐着两名紫袍绶带,一脸阴鸷的中年官员。左侧一人,体貌雄健,方面大耳。腹部微腆。胡须长垂至胸,一身三品文官服,掩饰不住其武勇本色。此人便是这汴梁城二号人物,东京副留守郭仲荀(前文误作郭荀)。

右侧那中年人。儒雅中透着几分傲岸。五官气度倒没什么可挑剔的。就是眼窝深陷,眼神酷厉,看人时的眼神。有种剔刀般的冷嗖嗖透心凉之感。此人来头更大,头衔就是一串:枢密直学士、天章阁待制、北京大名府留守、东京代留守——杜充。

杜充镇守大名府时,曾放出“帅臣不得坐运帷幄,当以冒矢石为事”,这样的豪言,恍如淮阴侯再世一般。不过,当完颜昌带着一群小辫子杀上门来之时,杜帅臣赶紧潜水,连个泡都不冒,最后实在憋不住气了,干脆撒开脚丫子。向太原统帅童贯童大帅学习,将京府扔给部下防守,自个一溜烟跑到扬州行在。

由于杜充在大名府硬顶了完颜昌数万大军大半年,捞到了一个“善战”的好评,加上其人善于结纳,于是在宗泽病重消息传到扬州后,成功令赵构改变心意。原属意让郭仲荀由副转正,结果空降了一个杜充,成为东京代留守兼开封府尹。

刚走马上任的杜充与郭仲荀此来,一为探望病情,二为办理权力交接手续。杜充也知道宗泽是个倔老头,而且又是拥立天子的从龙之臣,不好对付,不知此次官印交接是否顺利。不过此刻一看宗泽这副模样,已是大限将至,当下宽心大放,也不再提交接之事,反正宗老头也没几天好活了,还是少生枝节,安心等着人去印收吧。

代天子致问候之语,又聊了一会东京防御事宜,杜充便以贵体欠安,不敢多做打扰为由,与郭仲荀一道告退。

快出府时,杜充拂袖冷笑:“聚贼成兵,百里布防。这就是东京的守御之术吗?贼兵十万,不过乌合之众;层层布防,亦是挨打之相。如此糜烂之局,竟还屡屡上疏,请求天子回銮……哼!天子回京,他宗汝霖(宗泽字)岂非集将相于一身?而且东京防御外强中干,天子若当真听信其言而归,金人一旦大军渡河,再围东京,那岂非又是一个‘靖康之变’?”

郭仲荀也深以为然:“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天子耶?宗相此奏疏着实欠妥,无怪天子龙颜不悦。”

杜充冷笑不绝:“宗汝霖才不笨,他是自知命不久矣,才以此看似铮臣之举,博取生前身后名。至于帝心悦否,他一个风烛残年之人,还在乎什么?”

两名东京城未来的一、二把手,低低窃语着渐行渐远,而他们的谈话,也昭示着东京城未来的命运。

当杜充与郭仲荀在近百护卫的簇拥下,刚刚离去,宗颖与呼延次升,正匆匆跨入新曹门,向朱雀门外的留守司衙门疾奔而来。

“阿翁……”看到老父的枯槁模样,宗颖鼻子一酸,哽咽难言。

宗泽刚接待了两位话不投机的同僚,心力交猝,气色很差,不过看到儿子回来,还是颇为欢喜,点头示意,同时招呼呼延次知入座。但呼延次升却在探望了老上司之后,未敢多做打扰,加上还要安排那天枢城来使一行,当下诺诺告退。

“此行如何?”这是老宗泽第一句话。

“大有所获!”宗颖眼睛闪闪发亮。

“好……坐下说说。”宗泽神情一振,让儿子将自己扶靠在床头,伸出干枯的手指,虚点示意。

“太原的确已被天诛军夺下!”这是宗颖的第一句话。

“渊圣皇后现在天枢城中!”这是宗颖的第二句话。

此行千言万语,汇聚起来,最关键的,就是这两句。

宗泽听到第一句时,枯槁的容色为之一亮,神色激动。但听到第二句时,浑身一震,先喜后惊——渊圣后在天枢城?那这支天诛军岂非……

父子二人在厢房内隅隅而语,良久良久……

……

宗氏父子在汴梁城内秘密商议之时,狄烈一行,也在城外西水门旧栈桥处停泊。战船内外布置警戒,水陆两处安排哨卡,不光要防金人,对宋人,也不可掉以轻心。

“不管是否签订盟约,我们都要当这里是敌境,警戒放到二级,切不可掉以轻心。”这是狄烈对下属的告戒。

婉言谢绝呼延次升的入城邀请,狄烈谨慎地表示,在合盟达成以前,暂不考虑入汴梁城。呼延次升心下也明白,这里是东京,可比不得太原。在太原,这位狄城主是一言九鼎,有无上权威,只要他开口,留守司一行,可以安全稳定入驻其间,自由行动。但东京可就不一样了,形式错综复杂,宗相身体堪忧,一切都在未定之数。天枢城一行,若当真进入汴梁城,他还真不敢保证人家的安全呢。

呼延次升当下命人用船只从汴河出水门,运送来一些米面果蔬——没法请入城中,在城外也得招待好啊,可不能失了礼数。

呼延次升招待安排好后,向狄烈告罪离去,返回城中。他却没注意到,那些运送米面果蔬的民夫中,少了一人……少了的这人,也不是一个普通脚夫,而是汴梁城一家米店的账房先生。他的另外一个身份是天枢城第二情报司东京区情报员。

这位情报员姓邓,的确是东京本地人,也的确曾在汴梁城的米店里当过账房先生,有妻儿老小。不过,这一切,都在靖康二年那个春天戛然而止。他们一家,全都成了十多万北上俘奴中的一员。途中妻儿相继受辱而死,就只剩他一人活到易水岸边……接下来,他的人生发生重大逆转:被营救、上太行、选入情报司、短期培训、利用其本地身份的便利潜回东京,开始发挥出耳目之效。

此刻,邓账房正将这段时间收集到的情报,一一向踞坐在船舱居室中的军主汇报。

“宗相公的病情,已有风声传出,每日到府上探望之将官百姓,络绎不绝。”

“副留守郭仲荀,这几日频繁出入军营,招见军将,似有所图……”

“扬州行在派来了一名代留守,名唤杜充。此人原为大名府留守,手下颇有家兵。从南熏门入城时,曾见其有兵丁近百随行,俱披甲持刃。”

“杜充来不过数日,却每日宴请,文官武将,无不上座。据闻,与王彦部下桑仲、李忠等来往甚密。此外,因同乡之故,与前军统制岳飞部下徐庆与王贵,也多有往来。”

狄烈一边倾听,一边不断发问,听到这里时,不禁笑道:“哦,又一个相州人。你的封邑还真是人杰地灵啊!”

狄烈后一句话,是对侍立在其身后的赵梃说的,赵梃封号“相国公”,这相州,就是他的食邑。

通过邓账房的情报,狄烈大致对东京的情况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而且比较幸运,宗泽还活着。这也就意味着,可以执行方案一。

但是,黄昏时分,带着美食佳酿,泛舟而来的宗颖,给出的结果,却大出意料。

“家父病重,不能视事,合盟之事暂缓,待家父身体稍有好转,一定会尽快与狄城主会晤商谈。”宗颖一脸歉然地如是说。

宗颖走后,狄烈立于船首,摇头叹道:“宗泽的病,怕是好不了,看来这合盟……”

“军主勿忧,依属下想来,宗泽定是有所顾忌,咱们天枢城里的那一位……怕落人口实。因此,暂时未能做出决定。”

听龙旭这么一说,狄烈深以为然,长长呼出一口气:“现在汴梁城内外,到处拉帮结伙,暗流汹涌,前景莫测啊。咱们既然来了,也不能闲着。傅旅长,明日你就去拜访那伙昔日同道。必要时,本军主也可亲自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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