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臻后来的坏脾气就是在那一次一次地低头弯腰中养成的。
他只有一个爷爷。
为了找到可靠的医生为冯爷爷做心脏搭桥手术,冯臻几乎拜托遍了自己所有可以拜托的人,冯臻这样得骄傲,从小到大他都不曾向谁低过一次头,但是在亲情,在生命面前,一个人的自尊在此刻显得尤其单薄渺小。
最后还是丁雅悄悄为冯臻牵桥搭线走了一次关系,幸而她所就读的那个医科大学的校长人脉极广,连国外顶级的医学权威都能联系上,冯臻砸得那一大笔钱总算没白费。
冯爷爷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只是这病来得突然,小老头原就不大健康的身体瞧着更显衰老,鬓角的白发斑驳,冯臻甚至不敢直视老人慈爱又包容的眼睛。
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若不是这次背后有人暗自插手阻拦。若是自己可以再能耐点,也许现在冯爷爷就能轻轻松松地坐飞机送去国外医治。
只是,他现在没心情去处理他和蒋立坤的事儿,至于背后那人的目的,他也没心思去理会。
该来的总会来,他一直在等。
月末,冯臻接到了蒋立坤的电话。
“爷爷的病怎么样了?”
冯臻眼神微闪,语气凝滞了几秒,才道,“还好,病情已经控制住了。”顿了顿,又问,“你现在在哪儿?”
那边停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额……我,我还在部队呢,这几天有训练,有点忙……怎么?”那边不知为何听着有些心虚,“你最近怎么样了?我妈有没有……咳,那啥,我就是想问问你最近的状况如何?”
蠢货!冯臻低着眼睑,眼里闪过一丝嘲讽。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狗犊子朋友多,但大多数冯臻都认识,就拿赵叙来说,他们也可算作是打小认识的了,何况他和蒋立坤的关系并没有瞒着身边这几个。
感情都是用时间相处出来的,赵叙与冯臻的友谊自是毋庸置疑,但凡蒋立坤和冯臻之间有什么问题,这人便是最好的调节剂。
在蒋立坤被蒋家召回的当天,冯臻就得知了这个消息,也只有这人自以为一切太平,还在遮遮掩掩地企图搪塞过去。
身在局中不知局,位处囫囵识不清。
冯臻只觉得累。
“如果没有事的话儿,我挂电话了。”
“啊,哦……你先忙吧臻臻,回头有空了我再……”那边人听着冯臻愈发冷淡的语气,摸摸鼻子心虚的不得了,还没等他再说什么,耳边就传来嘟嘟的电话忙音。
瞪着斗鸡眼傻傻看了一眼那话筒,蒋立坤一时搞不懂自己又哪里招惹到他家祖宗了。
只是,一思及还在军区医院躺着的蒋妈妈,他也只能叹口气儿,努力不去想这几日越来越奇怪的蒋爸爸。
偷眼瞅了瞅四周,蒋立坤做贼似的将手机塞回口袋里,确信旁边没有人察觉到他的动静,这才若无其事地走出房间。
冯老爷子住院一个月后终于能够下地了,冯臻一有空儿就赶着飞机跑回来,若是碰到天气好的时候,他就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冯爷爷到医院外边的小花园散散步,晒晒太阳。
终日在医院与学校两点一线之间奔波,不到半个月冯臻那下巴就能尖的戳死人,每次冯妈妈得了空帮他整理衣服的时候,就会发现原先还很合身的衣服又宽松了许多。
但是,冯妈妈什么也没说,只是每日每日费心地为他和老爷子炖些滋补的汤汤水水,看那一天三顿的补,简直恨不得一下就将冯臻补成一个大胖子。
“今天日头好大呀……”小老头眼睛眯眯地睁不开,整张老脸皱皱地,当他全身沐浴在阳光下,就似迟暮的霜菊迎着光缓缓舒展、绽放生命中最璀璨的光华。
冯臻细心地将老爷子的薄毯子掖好,拿起一边的报纸,开始每日一次为老爷子朗读报纸内容的特定节目。
老人这身子一垮,浑身上下跟生了锈似的,哪哪都不舒坦,眼睛用久了就哗哗地流眼泪,流多了还疼,走路费劲,就是稍微走远点都有种随时倒下起不来的眩晕感,放到现在也就耳朵还算好使。
“铃铃铃……”手机铃声响起,冯臻有些抱歉地停下朗读报纸的动作,扫了一眼震动不停的手机屏幕,顿了顿,有些迟疑地看了下冯爷爷,抿抿嘴,说道,“爷,我去接个电话。”
老爷子慢吞吞点头,“哦,哦……”
旁边和冯爷爷同个病房的病友忙笑眯眯摆手,“好孩子,你忙你的去吧,你爷这里还有我呢?两人有个伴,屁事没有,放心吧,啊!”
冯臻哭笑不得,只是眼角瞥见手里那手机,眼神黯了黯,漠然地扯扯嘴角。
该来的还是来了。
总算,来了。
冯臻深深吸口气儿,望着半空中的烈日,手指冰凉,面色平静地走向等在医院门外的红旗车。
蒋妈妈很爱蒋立坤,这是她怀胎十月,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那就是她的命啊。
一个人守着一份秘密是一件很孤独的事情,尤其当蒋妈妈发现这件事自己已经无法继续掌控之后的走向时,蒋爸爸的怀疑就成了一个很好的倾泻口。
当秘密有了缺口,那么如今的局面,冯臻完全能够想象的到。
蒋家难得有这么齐的时候,除了守在大院门外的警卫员,屋内的人也只剩下蒋家三个男人。
蒋立坤直直跪在大厅前,沉着脸不发一言蒋爸爸脸皮绷紧,看向冯臻的表情复杂极了,只有蒋老爷子泰然自若地端坐在太师椅子上,神色安然地煮水泡茶。
“来了,坐。”
老爷子相当客气地朝冯臻打招呼,语气一如往常,只是一片水雾缭绕间,冯臻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冯臻选了放在蒋立坤旁边的木椅子,平静地看了眼蒋立坤,安静的坐好。
在来时的路上他脑子里有千万种思绪翻腾,而至今日,他却再也兴不起一丝波澜,反而有种即将尘埃落定的坦然。
“听说你爷爷最近身体不好,现在好些了吗?”老爷子伸手将一个装满茶水的茶盅放到冯臻面前。
冯臻四平八稳,听到这话儿眉毛都不抖一下,只淡淡道,“挺好,能吃能喝。”
老狐狸当道,再遇上个小狐狸,这比耐性的事儿蒋爸爸可不擅长,他这几年升得又快又稳,本以为性子已经磨平不少,但谁家碰到这种事都无法冷静下来。
只是,没等蒋爸爸开口,老爷子一个眼神过去,他也就强忍着火气,猛灌了一口冷水,瞪着边上不吭声的蒋立坤冷哼。
“阿臻啊,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自律的孩子,蒋家到了立坤这代也就他一根独苗苗,我想说什么你也都知道,”老爷子慢条斯理地捏着茶壶为冯臻再添一杯茶,完全一副长辈教导小辈时语重深长的姿态。
“人这老了老了,也就不求什么了,我就盼着啊,等立坤再长大些,成人了有自己的事业了,那也就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等那时我这位子一退,正好带着我那小曾孙,也过几天含饴弄孙的日子。”
“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小孩子贪玩,对什么都好奇,这我也能理解,只是,这人啊,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心里都该有个尺度,凡事都讲究个分寸二字。”说着又是感慨一叹,“这人一长大,随之而来的责任的重担也是没法推脱的,你们也该长大了。”
以上,笼统总结为一句话就是:你跟我孙子的事儿,我当你年幼不经事,好奇、贪玩,但是玩归玩,老子还想当曾爷爷呢,趁着老子念旧情,痛快点断了。
冯臻眨眨眼,转头去看蒋立坤,歪着脑袋问他,“你也是这么想的,年少不经事?”
蒋立坤死咬着下唇,死死盯着冯臻,眼带着凶狠的哀切。
“我不会同意你和立坤的事儿,冯臻,这事儿早断早了,免得以后影响的是你的前程。”蒋爸爸适时地插嘴。
冯臻勾唇轻笑,眼神直直地看向蒋老爷子,嗓音温雅而坚定,“主动权从来不在我的手上,”起身走到蒋立坤面前,捧住他的两颊,轻轻问他,“跟我走吗?”
跟我走吗?走吗,走吗?
蒋立坤眼神有些恍惚,但是面对老爷子和父亲殷切的目光,心里万分挣扎,狠狠闭了闭眼,好似下了某个决心,再张口时,喉咙便有些哽咽和沙哑,“我……”
“立坤,我的孩子,难道你打算丢下我们这一大家子吗?”蒋妈妈不知从哪儿扑出来,看这时机巧合的定是从一开始就躲在外面守着了。
女人的声音实在凄厉,听的冯臻暗自皱眉,蒋老爷子却是趁势再加一把火,“孩子妈,你病还没好,到旁边坐着去,现在孩子也大了,你就让他自己做选择吧。”
冯臻垂眸,他知道,这次,他输定了。
你让一个还没断奶的孩子离开自己的家,那不是逼着他去死吗?即便冯臻给予他的从来都不少。
蒋立坤只是睁大一双赤色的眸子,沉默地望着冯臻。
只那一瞬,结局早已落幕。
冯臻望望四周,突然觉得自己决定赴约的想法是有多么的可笑,他们是一家人不是吗?自己这个外人在这反而多余了。
冯臻蹲□,孩子一样的静静看着他,问,“你不要我了,对吗?”
蒋立坤眼睁睁地看着冯臻干净澄澈的眸子,痛苦地眼泪直流,却仍一字不发。
冯臻轻叹出声,拍拍他的脸,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声音清淡而坚决,“就这样吧。”
而后,起身离开。
背后紧接响起一声凄惨的嚎叫声,冯臻脚步一顿,再仰头时,心里却不由生起一抹恶意的快意。
看,多么和谐的一出闹剧!他们赢了吗?当然,他们赢了,但是他们也输了。
没有了冯臻的蒋立坤还是蒋立坤,只是留在蒋家的那个蒋立坤,只是一个姓蒋的同性恋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
and----!!!
咳咳,才怪,哈哈~\(≧▽≦)/~
【哎,用手机码字好麻烦,一下存稿就不见了,〒_〒关键是没啥流量了,好烦……】
求医之路很艰辛,跑到其他省的我简直在作死,哎……
同志们,革命尚未成功,加油,我办完事就回去了(*ˉ︶ˉ*)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