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重阳节,丁老夫人让儿孙们请假三日,去登东陵最高峰华阳山,华阳山位于东陵城郊约两百里,华阳山群横卧湖州中部连接西南,山上有庙近十,道观有也七、八座,东陵城一地人家,重阳节时都喜往华阳山主峰去,其上有座佛光寺最负盛名。
佛光寺原名华阳大佛寺,这佛光寺之名,乃是因大雄宝殿诡的大佛,经晨光照射后那金光灿灿有如佛光普照,见者无不感动膜拜,当时正巧有位阁老告老返乡途经此处,见识这般奇景后大为感叹,双手合十虔诚道:“我佛慈悲,令佛光耀人间。”
从此华阳大佛寺便更名为佛光寺。
不过虽负盛名,但这佛光普照的奇景可不是人人皆有缘目睹,首先,得先登上那如狭窄陡峻的天梯,再是山区多晨雾,朝阳未必天天造访,三为人和,与佛光寺从没打过交道,人家早课修习地怎会让陌生人擅入?
这三项条件都能遯成,方有幸得见佛光照耀下的大佛。
“这三个条件里,最难得的该算是天时了吧?其他两条说难倒不算真难。”范安阳巴着车窗朝外瞧,王进菀回家过节去了,不在,老夫人独坐一车,房嬷嬷白芍随行,二夫人带着丁筱湘一车,丁筱真和丁筱妍一车,三夫人与丁筱楼一车,范安阳乐得不用跟人挤,带着贺璋家的和墨香一车。
墨香笑嘻嘻的嗑着瓜子儿,“姑娘说的是,听守二门的婆子说,每年往佛光寺来的人不少,可真有幸看到佛光普照大佛的却是寥寥无几。”
贺璋家的正皱着眉头对帐中,范安阳看着青翠远山,一望无垠的绿意,觉得心情甚好,越往山区走。凉风习习,暑气全消。
墨香嗑完了瓜子儿,净了手,爬到贺璋家的身边,“贺嫂子这次怎么对帐对这么久?”
“这数目有点不对。”贺璋家的挠挠头想不明白。
“是钱多了,还是少了?”范安阳头也没回的问。
“是多了。”要少了,那就是掌柜的贪了。偏不是,而是多了钱。这钱打那儿来的?会不会出问题啊?
“多了很多吗?”范安阳总算离开车窗,坐回来贺璋家的算账的几案边。
贺璋家的摇头,“要说多,也没多太多,就是每笔交易多了十文钱。”墨香愕然,这还不算多?
范安阳若有所思的托着腮,良久才低声道:“我写封信去给哥哥问一声。”
贺璋家的点头,让墨香研墨,范安阳摊开宣纸,用玉狮子纸镇压纸。执笔修书,她的笔力不稳,字很稚拙,贺璋家的暗叹口气,堆起笑脸赞美道:“姑娘这字进步了。比起刚写那会儿,要清楚多了。”
范安阳笑,她的字堪称狗爬好吗?她清楚明白得很,在这个没有硬笔、针珠笔的年代,看来不把软软毛笔攻克是不行的,信写到一半,她忽想起一事。
“是所有的账本皆如此,还是仅有一两家?”
贺璋家的道:“仅一家,就是如意绣庄。”
范安阳点点头,又转回去写信,待信纸墨迹干了封入信封,墨香拿着信,掀开车帘,车夫奇怪的问,“姐姐怎么出来了?”
“贺嫂子有信要给大少爷,劳烦大叔帮忙,寻个人给捎去。”
车夫心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要给范大表少爷捎信?怎么送啊?
见车夫不豫,墨香忙笑道:“再往前去,不就是华阳山脚下了吗?我听说那山脚下可热闹了!什么店家都有,想来也有信差局吧?”
车夫恍悟,露出笑脸,“哎呀!怎么给忘了,华阳城里可热闹了,什么店都有的,不只有信差局,还有民信局。”
“咦?民信局?”墨香睁大眼讶异的问,车夫四十来岁,看到她这般像自家闺女好奇的模样,不禁放缓了声,低声的回道:“是啊!这民信局是半年前开的,价廉物美,送一封信的比信差局便宜了近两成。”
墨香倒是不在乎这个,问清了有地方能送信就好,倒是坐在车里的范安阳有点不平静,这个时代不止有信差局还有民信局?虽早知这个地方与她所知的任何朝代都不同,她还是小小震惊了一把,她看的杂书上头没有啊!
她不知道,范安柏给她的杂书都是筛选过的,正想竖起白兔耳多听一些,墨香回来了。她望向墨香的眼光就有点哀怨,墨香不明所以,怯怯的向贺璋家的求救,贺璋家的其实也不知六姑娘怎么了,不过她哄六姑娘有经验,忙把账本拿来问。
“姑娘看看,看能瞧出什么来?”
范安阳挠挠头,贺璋家的太看得起她了!她那看得懂账本啊?她又不是学商的好吗?咦?账本摊开拿来一看,赫!?这些数字她看得懂耶!再细瞧,账本上记载得很清楚,品项、单价、数量,小计,卖予谁家,价格多少,另每个品项后,还详列是那位绣娘所做。
她翻到前头,单价都未变,就是小计的钱多了,怎么回事呢?
“绣娘她们的工资记在那儿?”
“哦。”贺璋家的忙找出各店人事支出的部份给范安阳看。
范安阳埋首其中,当车队减速缓缓驶入华阳城时,她总算理出个头绪来了。就不知她大哥和绣庄掌柜的说定了什么,但从账面上来看,范安柏原本大概是与掌柜敲定,每卖一样商品,就给他吃红十文,不过这个月起,掌柜的未再支领这红利,这多出来的钱,就被列到小计上了。
马车停下,这一日要住在华阳城里,丁家早派人包了处宅子,华阳城里有不少精心修整的宅子专租给欲登华阳山的香客,客栈也不少,像丁家这样老少妇孺齐出行的人家,住客栈其实方便许多,但客栈出入份子杂,丁家有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就怕被人揪着惹事,因此丁老夫人宁可多花些钱,包宅子住。
墨香先下车,贺璋家的次之,范安阳出来时,墨香伸手欲扶,她却摇头推开她的手,灵活利落的跳下车,车夫在旁侍候,看着微愣,这位表小姐不是京里来的吗?怎么这么活泼啊?
贺璋家的忙上前照顾范安阳,因为这小主子一下车,一双黑亮大眼儿净往四下张望着,走路不经心差点被裙襬给绊了脚,墨香见车夫还傻站着,忙推了推他,并提醒他去寄信。
车夫点头跳上车辕赶着车走了,后头的马车这才跟着动,墨香抱着绣篮转身要走,就听到身后三夫人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她忙加快脚步,三夫人下得车来,墨香早已不见人影。
“你们是怎么侍候的?赶个车这般慢吞吞的……”三夫人指着车夫的鼻子破口大骂着,后头的马车因此被堵住,车夫见三夫人骂得兴起,回头问二夫人,“夫人要在这儿下车走过去,还是要等?”
二夫人没有回答,却是看女儿一眼,丁筱湘侧耳倾听一会儿,就对她的大丫鬟道:“收拾下,我们这就下车吧!”她询问的望向母亲,二夫人含笑点头,交代自己的丫鬟照办。
二夫人的大丫鬟说了声,主仆几个就此下车,原本按照长幼尊卑之序,该是老夫人的车在前,然后是二夫人、三夫人,然后是范安阳这个娇客,压后的是丁筱真姐妹的车,但因前一日三夫人说人不舒服不去了,谁知一早车队出发了,她才派人匆匆来道要去,二夫人只得让老夫人、范安阳及丁筱真等人的车先走,自己留下来安排,因此抵遯时,范安阳的车才会在前,而三夫人、二夫人的车在后。
二夫人领着女儿、丫鬟走过来时,三夫人气犹未消,还在骂骂咧咧的,丁筱楼站在一旁面无表情,丁筱湘不禁多看她一眼,要是在丁筱楼去祠堂前,遇上这样的场面,丁筱楼肯定是站在她娘身边帮腔,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独站一旁不搭话。
三夫人眼角微扫女儿,心里有点悲哀,小女儿跟她有了隔合,不再贴心的帮腔骂人了!
“三弟妹一路辛苦了,咱们快进去安置吧!他们侍候不周之处,还请三弟妹多多包涵,待回府后我再收拾他们,给你出气就是。”二夫人指着车夫几个,对三夫人微笑劝道。
三夫人这才勉为其难的就坡下驴,与二夫人携手走了,丁筱楼在丫鬟侍候下跟在母亲和伯母身后,丁筱湘轻抬手止住了欲辩解的车夫,看二夫人几人走远,才对车夫道:“知道你辛苦了。”她朝丫鬟颌首示意,大丫鬟掏出荷包从中取了散银,“拿去喝酒,回头当差时再小心谨慎些。”
平白被骂本来怨气深重的车夫,听到二夫人劝三夫人的话,更是满腹委屈无处诉,倒是没想到四姑娘会拿钱赏他,再听这般吩咐,当即明白了,立时回道:“四姑娘放心,我老杨不会误事的。”他才不像顾老六,不知得了谁的赏,差事丢着跑去喝酒,结果贪杯误事,最后差事都丢了!
见车夫精神抖擞拍着胸脯保证,丁筱湘抿着嘴点点头走了,大丫鬟在后勉励了车夫几句,才疾步追上自家姑娘。
“这三夫人也不知是怎么了?成天的惹事呢!”扶着自家姑娘,大丫鬟忍不住抱怨。
丁筱湘不悦的看她一眼,“三婶是长辈,我是小辈,怎好在人后议论,你往后当心点,要是被闹到祖母那儿去,我可护不了你。”大丫鬟忙起誓不再犯,丁筱湘眉头才舒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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