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尚书夫人等了又等,等到天色暗下来,丫鬟们窸窸窣窣的,将屋里的灯都点上了,二门上的婆子来报,尚书大人去了杜府,让夫人不用等他用饭。
“老太爷这是?”尚书夫人疑惑不解,“可派人告诉老太爷,老祖宗……”
“老太爷知道了,说老祖宗是去大老爷那儿了,让您别管。”说到最后,婆子头垂得低低的,几乎不敢抬头看尚书夫人了。
丈夫知道?几时知道的?是早就知道,还是,敢情他们父子就瞒着她一个呢?就不怕她会担心老祖宗的安危吗?
尚书夫人气得眼前一片发黑,几个媳妇、孙媳妇急忙围上来相劝,三房的几个姑娘靠在角落里,“老祖宗去大伯父那儿住,那咱们是不是就不用跟老祖宗一起住了啊?”
说话的,是年纪最小的,她总觉得老祖宗身上有怪味儿,她不喜欢靠近老祖宗,可是母亲和祖母却老要她们去讨好老祖宗。原本每年到西山别院来避暑,是小姑娘们最期待的事,因为老祖宗年高体弱,并不到西山来,她们便不用像在京里时,天天要往老祖宗跟前去晨昏定省。
相熟的友人亲戚家相约外出踏青、端午赛舟、赏荷等各式各样的聚会,只要跟母亲打声招呼,就算母亲不同意,祖母还会帮着做主,不像在京里时,要出门,不止要跟母亲、祖母说,最重要的是,还得老祖宗首肯,天知道老祖宗有多守旧,十次里有九次不应允的。
得知今年老祖宗竟然破天荒的要到西山来避暑。祖母还要她们陪着老人家一起住,小姑娘们满心不愿,却只能乖巧应诺。
这下子好啦!老祖宗去大伯父家住了,她们便不用去老祖宗的院子住了吧?
几个姐姐却没那么乐观,年纪最大的忧心不己,“可别把咱们送到大伯母那里去,我听娘说。祖母送大伯母的那宅子可小了。老祖宗真要住下,怕是没地方呢!而且那宅子年久失修,这个时节又多雨……”
山区多虫蛇。再遇雨,光想就觉得难受,被姐姐这么一说,几个小姑娘都开始烦恼起来。
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
三夫人提议道,“今儿天晚了。待明儿,咱们就过去探望下老祖宗吧?要是住得不舒服,还是得劝老祖宗搬回来住才好。”
四夫人没什么精神的附和着,三夫人又道。“大嫂那处宅子才新得的,什么都还没收拾好,就这样贸然把老祖宗接过去。岂不是委屈了老祖宗?”
“三嫂说的是,老祖宗最喜欢热闹了。在咱们家别院,还有明芳、明美她们相陪,大嫂那里,就只有大嫂一个人作伴,也太委屈老祖宗了。”
三房的几个小姑娘被点名,一个个偷偷瞪了四夫人好几眼,四夫人没发现,倒是四房的姑娘们看到了。
三夫人半含酸的应道:“弟妹说的是,大嫂再能干,也不能分身有术,又要打理家里,又要陪伴老祖宗。”
想到大夫人从婆婆手里拿到的宅子,三夫人就来气,虽然知道那宅子不大,还很陈旧,但总好过没有啊!
二夫人静坐一旁,不掺和此事,见她们说得差不多了,便请示要不要摆饭,待侍候婆婆用过饭了,她便借口要去安排明天出门的车马,溜了。
四夫人跟着走人,她虽有心把女儿嫁去杜家,但婆婆一心要扶持三房,她和丈夫思量再三,最后决定放弃了。
二老爷原本也是看不开,凭什么大哥的女儿能嫁杜相的孙子,他的女儿就不行?一样是尚书的孙女啊!
但后来他跟大舅子吃酒解闷,被大舅子一言道破玄机,“你以为人家杜相看的是你爹,可照我说,杜相看重的是你大哥,你可知你大哥这些年在任上立了多少功吗?日后势必能得皇上重用,杜相年纪不小啦!你们想着人家提携你们,可人家却在考虑有朝一日自己退下来,孙子的岳家能提携他孙子咧!”
其实大家考虑的都是一样的,他们希望女儿进杜家后,杜相能看在孙媳的份上提携他们,杜相却看好他大哥,希望日后他大哥能照应女婿。
这么说起来,杜相是觉得他大哥前途看好,比他爹更有前途?
因为一直待在京里,平日往来的,也多是冲着他有个尚书父亲而来,所以高二老爷身在局中看不清,那回被大舅子这么一点拨,他倒是看出些门道来了,大哥回京后,往来的友人们,言词间提到他大哥的次数,要比说到他爹的次数要多上好几倍。
高二老爷冷静了几天,才想通,与其巴望着女婿的祖父提携自己,还不如和兄嫂打好关系,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高字来不是?他们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不依靠亲兄弟,反舍近求远的想靠姻亲拉抬自家,弄得兄弟不和,岂不是徒惹人看笑话?
二老爷是想明白了,三老爷却是摇摆不定,一会儿觉得母亲说的对,一下子又觉得杜相看不上他女儿,妻子朝他吼一嗓子,他就又改变主意。
四老爷比二老爷更早看明白,这世上又不只杜家有好儿郎能嫁,为什么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呢?
二夫人和四夫人因为丈夫的态度,在婆婆跟前虽不能表现得太过,但总能找理由避开去,尚书夫人正愁不能打发走她们两房,她偏心太过,又怕儿媳们说她偏心三房,因此她们避开,正中她的下怀。
当晚,高尚书回来时,面色沉沉,并未回正房,而是直接进了书房歇息,天没亮就上朝去了,因此高尚书夫人虽然很想知道丈夫到底和杜相说了什么,却也只能暂时按下。
用过早饭,她便带着三夫人及三房的孙女们去见老祖宗。
车夫们有些为难,他们都知道,大老爷一家不住在尚书夫人给的宅子那里,但要怎么跟尚书夫人解释,为何他们知道呢?
严管事过去逐一拍了他们的头,“尚书夫人让你们送她去哪,就去哪儿,其余的事,都由主子做主。”
了解。
高家的马车就往高尚书夫人给长媳的宅子去,晨光灿灿,微风徐徐,坐在车里凉风透过竹帘穿进车中,一个丫鬟执扇搧凉,一个丫鬟手执美人棰为尚书夫人揰腿,尚书夫人倚着迎枕昏昏欲睡。
车行不远,就来到宅子前头,丫鬟们率先下车,打量了下四周,心下存疑,这么荒凉?门前的落叶都没扫,不像有人住的样子啊?
“快去通传,尚书夫人来了,怎么没人前来相迎?”大丫鬟不悦的指挥人去敲门,车夫们暗撇了嘴,尚书夫人要来之前,又没派人通知,宅子里的人又不知尚书夫人会来,又怎么可能有人出来相迎?哦,对,大夫人他们不是住在这儿,就算提前派人通知,也应该不是通知这里吧?
擂门声在山间传得很远,附近几户人家纷纷派家人出来查看,不巧,其中一家的主人正好在御史台供职,因前两天被上司训斥,罚他在家反省,心情正不好着,昨儿刚搬到西山别院,择席,一个晚上没合眼,好不容易睡过去,却又被人吵醒。
披着衣服趿上鞋就往外去,吓得他老婆赶紧拉住他,“老爷,你这个样子要去哪儿?”
“去外头瞧瞧,吵什么呢?都!”
御史夫人早就派人去打听了,听丈夫问,连忙一五一十的说了,御史一听,好嘛!又是高尚书这家!
“高家又不住咱们这附近,她大清早的跑来扰人清梦做啥?”
御史夫人嘴角直抽,“说是来探望婆母,想请婆母回去住的。”
“高家老祖宗住在咱们家隔壁?”刘御史很是钦佩这位老太太,当初买房的时候,那中人还说,他们这是和高家做邻居呢!谁知道搬到这里十几年,高家人就没在这附近出入过,更别说那位老太太了!
刘夫人摇头,合着她刚刚说的话,丈夫全没听进耳?“刚不就跟你说了?高尚书夫人弄错啦!人家高大夫人在西山离宫附近就有处有大又漂亮的宅子,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住?”
好不容易帮丈夫把衣服穿好了,刘御史便迫不及待的出门去了,还没走到二门,就已经听到外头吵吵嚷嚷,妇人高昂的叫嚷声,让刘御史眉头紧锁,这女人骂的都什么啊?
“骂人的这是那家的仆妇啊?”刘御史拉住刚从外边进来的管事问。
管事嗐了一声,“老爷,那是高尚书夫人在骂她家媳妇啦!”
不是吧?刘御史一脸你别骗我的表情看着管事,管事斩钉截铁的道:“真的,真的,是高尚书夫人,她大概被气昏了,就这样冲下马车站在大门外骂人,明明都知道高大老爷夫妻不住在这儿,她还故意站在那里骂人,老爷,您说,她是不是故意骂给人听的啊?”
废话!不然是骂给谁听啊?他们家怎么有这么笨的下人咧?刘御史啐他一口,撩袍往外走去,他没出角门,就站在门里听着,越听脸色越沉,最后转身进了书房,隔天上书弹劾户部高尚书纵妻胡为,辱骂朝廷命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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