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你成了安乐公主的裙下之臣。”斐忧把那卷风迎燕特意送来的《祈君书》放下,叹气道:“我还当这世上没有淑女能赢得你的心。那安乐公主风采如何?比之朝阳呢?”
斐忧和风迎燕是同辈人,两人当年游学时还曾拜入同一个老师门下,勉强可以称一句师兄弟。
斐忧当时倾慕风迎燕,将风迎燕骗回了家,想让他娶他的妹妹,使计令这二人在他的屋里睡了一觉。
可惜风迎燕酒醒过来后见到榻上有一个女子就悄悄溜了。
气得斐忧大骂。
虽然二人并未成事,但斐忧的妹妹倒是一生心系风迎燕,早早离世。
事过境迁,斐忧早已释怀,所以才没有在风迎燕一进门时就提剑杀了他。
不过心里倒是还有气。
风迎燕摆摆手,“公主之风采又岂是朝阳那俗艳女子可以相比的?”
两人皆是大城子弟,出入无忌。早年风闻朝阳公主的美名,两人特意跑到凤凰台来,不为见皇帝,而是为了一个美人。
混进文会,借故钻进凤凰台一睹朝阳公主真容之后,两人就扬长而去。
斐忧生平仅见的美人就是朝阳公主,只看此女容貌就不难想像她的母亲,那个歌伎会是何等的艳色。
他觉得世间男子在这样的女人面前都会伏首。所以前段时间从凤凰台传来说先帝与朝阳公主有染的事,他听了以后就对家人说,如果是朝阳公主,那倒是不奇怪。
现在听风迎燕对安乐公主的评价远胜朝阳,不由得感叹:“段氏的美人真多啊。”
斐家曾经也妄想过要娶一个公主回来,但这个心愿没有实现,就成了斐家男子的心魔。
风迎燕熟知斐忧也跟他爹、他爷爷一样做过这种美梦,此时就开始吹嘘起来。
吹的当然是安乐公主的美丽与无助。
斐忧对美丽动心,但更对权势动心。
风迎燕不费吹灰之力就说动了他!
“我能想像得到,一个妇人,她显然不能承担这样的重任。”斐忧看了一眼风迎燕,“凤凰台上的人把一个妇人顶在前面,真是太不要脸了。”
风迎燕点头:“是的,他们如果要脸的话,当初在皇帝被劫走时就该自尽,不然也该把这件事大白于天下,而不是找安乐公主来蒙骗世人。”
斐忧:“这正是他们狡猾的地方。徐公如果在,想必不会让他们这么做。黄公……呵呵……”他摇摇头,刻薄地说:“年纪越大,胆子越小。”
风迎燕还在点头:“是的,黄公只想保存自己,他一点也不关心天下臣民。”
斐忧调侃他:“也不关心美丽的安乐公主。”
风迎燕摇头,“安乐公主折服我的是她高贵的品格。如果你有机会见到她就会明白了。”
两人从白天聊到天黑。
晚饭饮了酒之后,斐忧拿起那卷《祈君书》又看了一遍,叹了口气,合上它,说:“安乐公主是想找一个强大的势力依靠?”风迎燕:“一个妇人,难道还期待她能撑起这个天下吗?你可能还不知道,义军并没有救出皇帝。陛下现在生死不知。”
怎么会不知道呢?
斐忧已经听说了。义军中的李非第一个闯进河谷,但云贼已经在这之前跑了,还放火烧了他的王宫。
听说朝阳公主被云贼亲手杀了,皇帝的下落却无人知晓。
李非离开后,后面进去的人更是什么都没找着。
李非也没有留下来给大家一个交待。
包氏和伍氏的人追上李非后,他说他要回滨河。
包氏和伍氏的人当然不能放他回去。两边打了几场后,正在对峙中,又有一包氏小将追上来说他杀了云贼。
但他没办法拿出云贼的人头做证,只是带上了几个云贼的亲信。
这当然不能取信于人。
包氏相信自己人,伍氏不肯信,李非不置可否。
三家互相猜疑。
而云贼当日从凤凰台抢出来的珍宝已经从河谷流出来了。
斐忧挥退下人,亲自去内室取出一个手掌长的宝箱。
上面锲刻的印记赫然便是帝王之记!
有着祝祷皇帝福寿绵长的纪文,还有段氏皇朝用的徽记。
打开里面有一卷锦帛。展开锦帛,才见到是半截圣旨。
斐忧拿出来,风迎燕自然要表现出惊叹。
“这是……”
斐忧叹道:“乃是从河谷流出来的。”
皇帝的器具本该只在凤凰台。现在竟然出现在河谷,还不是一样两样。逃兵流匪带着这些宝贝逃走,全天下都知道了。
哪怕是以前不知道皇帝在河谷的人现在也知道了。
斐忧望着风迎燕,眼泪落了下来:“大梁已毁在贼子手中了。”
就是风迎燕,此时也难以自持。
两人不再说话,对坐痛饮,都喝得酩酊大醉。
皇帝失势,天下失主。
天下间的英雄豪杰,如有问鼎天下之心的,怎么会不动心?
纵使斐忧这样从来没想过要坐一坐那帝位的,现在都开始掂量他知道的人中有没有人能够令他心服。
毕竟如果日后顶上帝位的人不能令他心服,那他又为什么人跪在这人的脚下,奉其为帝呢?
《祈君书》中的安乐公主确实大公无私,她一心一意要替天下选出一位英雄豪杰托负这百万黎民。
斐忧担心这个公主会被人蒙骗,毕竟只是一个弱小的妇人,如果有人先闯进凤凰台去,她不识真英雄,就轻易的把帝玺和帝位都送出去可怎么办?
风迎燕道:“我正是为此而来!”
他巧舌如簧,说服斐忧替他召来真正的英雄豪杰,好让这些英雄们能更早的知道《祈君书》,也能更早的进入凤凰台,获得帝位。
斐忧觉得此事可行!
如此一来,斐城与斐氏就扬名天下了!
他召来城中贤人,共同拟造真英雄豪杰的名单,然后四处游说,请人前来。
风迎燕愿为使者,亲自去请人。为了取信他人,他把《祈君书》留了下来。
斐忧亲自送风迎燕出城。
出城十里后,风迎燕从箱子里拿出一卷锦帛,磨墨,开始默写《祈君书》。
除了真货之外,商人们也把《祈君书》的消息送到各方手里。哪怕手中没有此书,也知道安乐公主见云贼被诛,皇帝是个傻子的事被天下人知道了,迫于无奈,愿意把大梁的天下送给那个杀了云贼的英雄。
或者其他真正的英雄。
李非得到这个消息后,拼死从义军中逃走。伤亡惨重,但他平安无事的逃出去了。
据说诛杀了云贼的包家小将则跪地将功劳送给主家。
不少人都在说这小将傻,这一让可就是让出去了万里江山啊。
也有人说这小将聪明,他不让这功劳,包家难道会放他去凤凰台接帝玺当皇帝?
包氏包蒸虽然被自家小将让了功劳,但也很快对天下人表示,包氏无意天下。包蒸自知才德不配,不敢妄想帝玺。
以后谁当皇帝——只要能让他心服,他就愿意跪在此人脚下。
当然,如果不服的话,包家也不会认。
义军分裂成李氏与包氏,伍家且做壁上观。
其他得知《祈君书》的城池也都开始观望起来,有的则开始联络熟悉临近的城池,互为臂助。
他们都看得出来,云贼虽然死了,可这天下却更乱了。
鲁国,莲花台。
乐城上下都在说一件事:大王好像要去找公主了。
以前姜旦每年有一半的时间在行宫呆着,每天就是跟人踢球,不理国事。
国事都是由姜相与孙大夫共同协理。
这个姜相,可不是指那可笑的姜大将。而是公主座下宠儿,曾为奴仆的姜蟠龙。
听说他得公主赐姓,得此晋身。
既然姓了姜,在鲁国自然是无比尊贵了。
但今年很奇怪。大王没有去行宫,也没有踢球,反倒命人造了许多大车。
宫中的宫女也大多都被劝回了家,只有没有家累,愿意离开家乡的宫女才能留下。
出宫的宫女们说,宫中所有的宫殿都快搬空了。王后的行李收拾出来好几百个箱子呢,连大王的夫人都在对王后哭泣,生怕被丢下来。
连王后都要跟着一起走,那肯定就是大王要去找公主了啊!
大王要搬家了!
凤凰台下的百姓也有人家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跟着一起走。
还有人去衙门打听。衙门里说胡说八道呢,大王才不是搬家,大王是要去做一件大事!
莲花台。
今年只有两岁的小公主趴在母后的膝上,奶声奶气地问:“父王要做什么大事啊?”
郑后抱着女儿笑眯眯地说:“大王要亲征,要去打坏人呢。”
小公主问:“我也跟父王去吗?”
郑后:“我们一家都去。”
小公主离开后,郑后问宫女:“大王在何处?”
宫女道:“应该还跟蟠相在一起商量禅位于太子的事。”
郑后:“太子还在拒绝吗?”宫女笑着说:“太子还是不肯。”
郑后哼了一声:“管他肯不肯,到时绑到王座上,他还能跳下来?”
宫女顿时笑起来:“王后,可不能这样对太子。”
郑后没跟宫女细说,她早就不喜欢太子了。虽然他一直有礼又恭敬,可她能看得出来,他这样正是为了衬也大王的粗鲁。
这种心机,也只有大王才相信太子的无辜。
到了晚上,姜旦脚步轻快的回来了。他大步跑进殿,见到郑后就笑着说:“王后!孤回来了!”郑后连忙站起来迎接,拉着他问:“大王,都与蟠相商量好了吗?”姜旦点点头:“都商量好了,等一个月后举行过禅位大典我们就可以走了。”
郑后捧心喜道:“终于能去见姐姐了!”
姜旦也感叹:“是啊,终于能见到姐姐了。”
自从姐姐离开后,他没有一日过得舒服。终于姐姐叫他过去了,他突然就感觉到身上的重担全都不见了!
姜旦问郑后会不会难过,毕竟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郑后也不能再做王后。
郑后甜蜜地笑道:“大王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只有跟大王在一起时,我才是最幸福,最安定的。没有大王,这个王后做着又有什么意思?”
姜旦要禅位的消息传出后,国中冒出一个奇特的言论。道大王禅位于太子自然是高风亮节,但太子还没有妻室,现在国中也没有合适的淑女——就是有,也没有身为郑国公主的王后好啊。
所以,如果大王能把王后留下,让王后嫁给太子继续当王后就好了。
这样鲁与郑之间的友情也会长存,太子也能得到一个贤良的王后。
而且大王与太子是兄弟,以妻相托也是佳话。
姜旦听说这个流言后很想杀人,无奈却不能砍一堆传流言的人。
郑后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姜扬见姜旦与郑后都生气了,连忙出来赔罪,说这都是他的过失。
最后当然是姜扬又得了一回好名声。
姜旦只觉得蟠相说得果然没错,姜扬已经不是当年的弟弟了。不过蟠相也说,不必去理会姜扬,反正他们就要去找公主了。这个鲁国就是留给姜扬,他也做不了什么。
孙菲、龚獠还在呢。
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姜旦既激动,又不安。
他问郑后,郑国那边怎么办?
郑国小王一天天长大后,郑国太后就时常写信来与郑后说情,一时抱怨说国中有奸臣,要在郑国的丁强丁大夫除去奸臣,一时又暗示丁强有私心,对她和小郑王不敬,叫郑后对姜旦吹枕头风,惩罚丁强。
郑后与郑国太后虽然是母女,但她根本不记得了。母女两人几乎没什么情份。
早年刚救出郑国太后与小大王时还好,郑国太后对鲁国充满感激。
后来郑国太后来信的要求越来越多,郑后就对郑国太后越来越不喜欢了。
比起远在鲁国的女儿,郑国太后当然更看重身边的小郑王。
之前郑国太后求娶郑后的女儿,想给小郑王做王后,以联姻鲁国。
郑后不肯答应,郑国太后来信责备她,她更加难过。
母亲与弟弟虽然重要,她亲生的女儿难道就不重要了吗?
她当年两岁时就从郑国到鲁国,如果不是大王怜惜,公主慈爱,她现在说不定早就死了。
她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女儿遇上和她一样的事呢?
郑后听姜旦问起,摇摇头说:“不必在意。郑国虽然是我的故国,但我的家在这里,我的亲人是大王与姐姐,还有我们的孩子。”她已经不想再听郑国太后的哭诉与责骂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