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做的事情是能发能收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可以随机应变地收放自如。比如抓胖子胳膊时,胖子如果镇定自若,阿宁就会说认错人了。比如:“明白我的意思吗?”这句问话,如果胖子反问阿宁是啥意思?阿宁可以说:“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帮我洗洗码。”最多是讪讪地离开,绝对不会有负数。机会是给勇者准备的,敢于冒险的人是自信的!自信也来自于多次冒险的成功,世界好像就是由这些有胆有识又不知足的人推动的。更是由七分坏的人推动的,幸运往往也总眷顾这些胆大狂徒。阿宁的判断精准无误,他的胆量和智慧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迹。
此时胖子砰砰的心跳声好像隔着一尺远都能听到。阿宁把胖子推坐在湖边的长条石凳上,他弓起一条腿踩在石凳上面,弯下腰用能窥透忍心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午夜的海风是爽人的,但不冷,可胖子的鸡皮疙瘩应该早已破皮而出了吧。
等待某件事情是难熬的,耗人的!等待把人关在一个无形的牢里,它会剥夺人的自由。阿宁越是不开口,胖子越是忐忑不安。
“说说你的事吧!”盯了一分钟后,阿宁终于开了口。
“您,您是问今天下午的事吧?”胖子结结巴巴地说。
阿宁的样子到底他是警是匪到现在他都没弄清楚。
“说!详细点。到底咋回事儿?”阿宁逼视着胖子。
其实胖子的心理防线早就土崩瓦解缴械投降了,他战战兢兢地说了事情经过:他和刚刚碰面的那个人,都是从山东农村来珠海打工的农民。老板承包过金岛的路面维修工程,曾经带他们在金岛工作过一段时间,胖子他们都有通行证。跟这个老板干活两年了,前一年工资发的还挺准时的,但第二年老板沉溺于赌博,欠了他们大伙一年的工钱。工程结束了老板却没影了,剩下一帮老板的打手,每天驱赶这些被剥削了血汗的民工。他们都是本分老实的农民,不懂得怎样拿起法律武器捍卫自己的合法权益。很多人都遭到过打手们的毒打,绝大部分人最后被迫离开仅能栖身的工棚,愤愤又无奈地回了老家。胖子和同乡两个人因为家中实在困难,不拿钱回去,真的不知怎么面对家人。所以又跟别的工程队到金岛干工程,谁知在修路的时候,不知有多巧,让他们发现了欠他们一年工钱的老板,淤积已久的愤怒使他俩爆起了熊人胆,决定收拾老板。两个人没暴露自己,悄悄地跟着老板到了一幢居民楼里,他俩假装收拾路面的工人要租房混了进去。打听半天才确定房间,他俩就守在门口。等到老板一开门,他俩一下冲了进去,把老板打倒捆了起来。翻了半天,没多少现金,却找到六个十万的筹码。因为不知道筹码是哪家赌场的,他俩开始一家一家地进赌场比对筹码,结果深夜才找到永利赌场。确定是这家赌场的筹码后,这个胖子观察了半天也没敢去账房换钱。他心虚,他怕人家看出筹码不是他的,再把他抓起来,就和老乡把筹码分了,每人拿三十万去赌。他们认为赌一会儿,赌场就知道筹码是他们的了。而且农民的见识也一直误导着他们,以为筹码多了,就更看不出哪个码是抢的了。于是他一面跟着别人押,一面把筹码换成一万或五千的散码。阿宁见到他时,他已经把三个十万的筹码都换完了。不知哪来的运气,还赢了五十多万。一个连牌都不会看,第一次进赌场的农民工,赢的可真不少。
为了避免目标太大,两人分开赌,那个老乡一直在永利大厅赌,但他的运气不好,把三十万的筹码都输没了。他俩见面后,胖子让老乡先回工程队驻地等他,他今天手气好,再赢点就一起回山东老家,再也不来了。从此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结果转身刚走几步,就让阿宁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抓”到了。
听胖子说完,阿宁紧皱眉头,这可是笔不同寻常的买卖,以自己的能力,把他所有的钱都拿下也不是问题。可是,欲望只发酵了几秒钟就在阿宁的良知里偃旗息鼓了。一种隐形的同病相怜从心头升起,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工,欺负他们太不地道了。野蛮残酷的一面不该用到他们身上,这钱拿了心里也不会太舒坦。甚至,天生的侠义心肠让阿宁觉得不帮他们都会心里过不去。于是,他非常担忧地说:“坏了,你们现在很危险,金岛的监控录像是没有死角的。人你们是怎么捆的?有没有危险?”
胖子一听有危险,“呼”地一下站起来,刚刚平静一些的心情又紧张起来,手足无措地跺了一下脚,慌乱地说:“俺俩只是用布条把人紧紧绑在了床上,时间一长布条能磨开,嘴里塞了毛巾,应该不会死人。大哥,俺们现在怎么办啊?”
胖子不愧只能当农民工,心里素质太差劲了,都快哭出来了。阿宁真不明白,这样的熊货是什么力量让他们敢入室行抢的?
阿宁思索了一下,自己现在帮他们也不危险,真有被牵连那一天,以自己的巧辩,问题应该不大。就算有风险,也不能坐视不管啊!镇定地说:“这样,现在关闸已经闭关了,就算不闭关,你们也不能从关闸走了!谁也不知道警方现在是否知道你们的案子,我现在就帮你们联系偷渡,一个小时后就能登船,上船一会儿就到珠海!你们别回家,因为老板认识你们!他如果报警你们就会束手就擒,现在就给你老乡打电话,在这里汇合!”说完,阿宁打电话开始联系专门搞偷渡的蛇头。
阿宁打电话的同时,胖子也给老乡打电话……
其实,偷渡很简单。金岛和珠海咫尺之隔,一转眼,偷渡船只就会把偷渡客送上岸。这样来回偷渡的赌客不少,都是因为证件有问题,但又好赌心切,所以偷渡的风险也不在话下,当然被抓的也有。阿宁虽然还没偷渡过,但他为别人安排偷渡可不是一次两次了。轻车熟路地联系上了蛇头,约定一个小时后在路环岛的一处僻静的海滩见面。平时一个人的费用是八千元人民币,今天紧急,两个人要三万。阿宁说,OK,没问题。
胖子把帆布包里的八十多万筹码毫无保留地露给阿宁看,见了钱谁眼睛都开,可是阿宁丝毫没有被吸引的感觉。正义感此时占了上风。阿宁带他去账房换了钱,又带他到金店换了些人民币。叮嘱他和同伙别露财,把钱贴身藏好。等胖子那个老乡大包小裹地来了之后,阿宁打车把他俩送到了和蛇头约定地方。
偷渡艇靠岸之后,胖子拉起阿宁的手,重重地塞给阿宁两叠钱。阿宁推辞了一下,是打心眼里推辞的。胖子眼泪都出来了,操着纯朴的山东话,带着哭腔激动地说:“先前俺叫您大哥,那是怕您!现在俺叫您一声大兄弟!是因为俺岁数比您大,俺知道您是好人!钱您收着,这是俺赢的,您可救了俺们哩!”眼里很湿润。
多淳朴的农民工啊!阿宁很感动,紧握胖子的手动情地说:“大哥,你们放心上船吧,船老板我们很熟,很安全!一会儿到珠海别忘了把钱尽快找个安全账号寄回家里,然后你俩就好好安排下一步吧!那人要是不报案,你俩就捡着了,保重!”说完催促二人赶紧上船。
偷渡的小艇在胖子他俩手臂挥舞中快速冲进黑黑的海里。阿宁摸着兜里的二十万港币,心里挺舒畅,也很暗然,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弱者,真正意义上的弱者。他们很容易被主宰,很容易盲目地崇拜或依靠。他们永远都是轻易地把精神生命以致肉体生命奉献给那些主宰者,如果自己是个没长人心的恶人,那么,胖子他俩将是哪种下场呢?
阿宁截了辆出租车回到濠景酒店,轻轻打开房门,脱完衣服,在熟睡的施慧身边躺下……
中午了,阿宁才懒懒地睁开眼睛,看见施慧身着白裙恬静地坐在床头看书。她是那样的静美,这个男人的尊重让她感到无边的慰籍和欣喜……
这是他们素睡的第五夜。这几天只要阿宁醒来,出现在眼前的施慧总是那样的清新高雅,包括她的举手投足,都是阿宁从未接触过的雅致与淑贤。有些人的心灵,是需要清洗才能干净的,当然,清洗的过程肯定会很残酷,很惨烈!血与火,生与死,这些都有可能成为清洗心灵的洗涤剂必要的成份。但是,这还不一定能把心灵荡涤干净。而施慧给阿宁的感觉不是被洗礼过,而是她的心灵根本没有脏过。真不知这肮脏的世界哪里有这样的保温箱,可以隔绝人心的险恶和人类的污染,让一个活了三十七年的美丽女人,仍然拥有婴儿般清净明亮的心灵!
今天是阿宁通关的日子,他把施慧送到万利厅赌钱,一个人出了关闸。吃牛肉粉时,对面的韩小姐眼神很热切,秋波荡漾地托着腮看他……
外表粗犷豪放,内心却细如发丝的阿宁岂能不懂女儿心?不过,他一直自由的心这几天好像被一根无形的丝勒绊了。虽然这根无形的丝现在还看不到,也摸不着,更无法抓在手里。但心是容不得异物的,有东西就是有东西,就像珠胎暗结,孕育的产生再细微,那感觉还是有的。心有时就像个旋转的舞台,一但被灯光照亮,背景中的景像就是心定格的地方。
怎么办呢?这感觉像是临阵脱逃的士兵一样让人心虚,可是自己真的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便了啊!怎么就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呢!阿宁硬着头皮低头吃面,还不时地看表……
韩小姐真的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怎么了?他今天怎么如此反常?难道?难道……她眼中的火焰一直没有续接到来自阿宁眼中的薪柴,由旺到弱,最后“噗”的一声熄灭了。此时她什么都明白了,天下的女人都一样。怎么坑她害她都没有拒绝她的主动让她愤恨。嘴上不说,心里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韩小姐努力调节了一会儿情绪,很适宜很适宜地谈了谈萌萌男友治疗的情况,言语能少就少。
阿宁心虚地躲闪着韩小姐的目光,低着头说:“我有点急事得马上走。”
韩小姐若无其事地说:“别忘了两天后飞第三国,就不送你了。我得等一个客人来签证。”直到阿宁出了面馆要拐弯时,他回头一看,韩小姐的背影仍是呆呆地坐着……
阿宁并没有马上通关,因为大平回来了。他俩约定在拱北汇合,一起过关。为了避免再遇到韩小姐,阿宁是在关闸排队的地方等大平的,他知道韩小姐不会进到里面来。
接到大平之后,他俩去了大平的出租房。刚进房间,云娜的电话打了进来,说今天晚上到金岛。有个档口答应抵押她的房产和车辆,可以给她出一千万的筹码,她是请假来的。阿宁心里没有犹豫,坑害云娜的事自己是不会干的,倒是可以和她一起弄钱。想到这里,阿宁向大平细说了云娜上次的经过……
听阿宁说完,大平也一致认为不能坑害云娜,如果有可能的话,这倒是一个弄钱的好机会!云娜现在这么惨,如果与她合作,干一票大的应该没问题。
傍晚接到云娜,三人一同去了云娜的房间。看着高傲华贵的云娜,阿宁觉得她的虚荣已经深植到骨髓里了,是抹不去的!不能盲目的把想法跟云娜和盘托出,有必要先探一探她的口风,于是斟酌着说:“云总,您输了那么多的钱,想没想过不赌,专门从金岛把钱往回弄?”表情很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