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六月十三下午五点,我回到上原镇,买了个手电筒往大山里赶,预计七点多能回到家。
盛夏时节,天黑得比较晚,晚上七点有时还能看见晚霞,但此时的天色有些暗,似乎要下雨,我也顾不得那么多,快步入山。
半个多小时后,山里忽然起了雾,而且雾气越来越大,我开了手电筒也看不清楚十米外的景物了。
东河村是上原镇最贫瘠的村落,摩托车都开不进去,一路上经过好些树林和灌木山坡,野风吹拂时,哗啦啦地响,偶尔响起不知名的怪鸟叫声,显得阴森。
我过年离家时,东河村只剩十来户家庭暂时还没攒够钱搬到镇上。
忽地,树林里传出沙沙响声,但当我凝神倾听时,却什么都没听到。
或许是某些小动物经过吧,我摇了摇头继续前行,不多时看见了一块地标式的大石头,心中微喜。
这是东河村外十里的豹子林,那块大石头就是豹子林的标签,小时候我也没少站在上面尿尿,和张大虎比谁尿得远。
这时,我闻到一缕颇为熟悉的味道,血腥味。
我心中吃惊,待得走近那大石头一看,但见光滑的石头表面写着四个血淋淋的大字:前进者死。
字迹很潦草,但飘散的血腥味一下子勾动了我心底的担忧,不安的感觉刹那间强烈十倍。
“谁写的血字,村里发生什么了什么事?奶奶……”我的心脏砰砰剧跳,忽感一股阴冷袭身,抬头一看,大石头前方五米左右突兀出现一个人影。
我悚然一惊,但马上就看清了那人的脸,是张牛叔,张大虎的父亲。
“牛叔,你怎么在这?”我惊呼道。
牛叔不语,两秒后似乎才认出了我,咧嘴笑了笑,朝我招了招手,然后转身向村里的方向走去。
“牛叔等我!”我快步跟上,却发现怎么也追不上没有手电筒的牛叔,他始终走在我前面五米左右。
“牛叔等一等,这大石头上的字是怎么回事?”我想靠近一点,但背包里有好些南方特产,颇为沉重,却是跟不上牛叔。
牛叔始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走得快,但每过一会儿便停下来等我,依然朝我招手然后转身继续赶路。
微风吹拂,我忽然觉得特别阴冷,心中莫名一颤,浮现一个骇人的念头,但马上又觉得自己太疯狂了,那是不可能的。
但情形确实有些不对劲,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没有信号,只得继续硬着头皮跟着牛叔。
半个多小时后,我看见了村口的小河,这时,浓雾散开,夜幕还没有完全降临在山村里,牛叔没有在前面等我,应该是直接回家去了。
小河的对面就是东河村,二三十栋土楼坐落在山坡上,我家在山坡的高处,也就是村尾。
“怎么这么安静?”我皱眉嘀咕,这个时候的东河村应该是一天里最热闹的,下地的人们纷纷回家,彼此招呼,牛羊成群,炊烟袅袅。
然而,往日的景象不见了,山村里静谧得有些阴森。
我快步走上石桥,就在这时,河里忽然咕噜一声冒出一个大水泡,我定睛一看,一具面目模糊的尸体自水下浮了起来,唯独那双眼完好分明,死死盯着我。
我心里发怵,浑身汗毛竖立,拔腿就跑。
我心里既惊悚又担忧,一口气跑到了村中心张大虎的家门口,依然没看到任何人。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东边的乌云遮住了月亮,山风增强,带着微弱的呼啸冲过土楼巷子,发出如泣似诉的声音。
“大虎,牛叔。”我朝屋里叫了两声,没人应答,上前轻轻一推,木门打开了。
咯咯咯,一只大公鸡扑棱着跳出来,惊弓之鸟般朝山坡下滚去。
我避开大公鸡抬头一看,心脏剧跳。
夜色下依稀可见前面的土房子外挂满了白布条,这情景说明那屋里在办白事。
“是谁?大虎……”我快步冲进庭院,推开土房的木门。
屋里黑暗,无人,我打开手电筒,却突兀照在一张煞白的面孔上。
“啊!”我惊呼一声退后半步,随即认出那是张牛叔,心中稍松,便走上两步要打招呼,但是,光束随之向前移动,我悚然看见张牛叔的头顶两公分外有一块黑底红字的木牌,歪歪扭扭地写着:慈父张牛之灵位。
一股阴寒之气从我的脚底直蹿天灵,使我浑身冰冷僵硬,唯独心脏砰砰剧跳。
牛叔的灵位,牛叔死了?那我之前看到的……是……
我喘着粗气,壮着胆子扫视屋内,在张牛叔的尸体旁边还发现了张婶,颇为臃肿的张婶躺在牛叔身边,其头顶不远处同样立着一块木牌,慈母李飞凤之灵位。
“大虎立的灵位,大虎呢?”我暮然惊醒,却不敢叫唤,手电筒扫射,几秒钟发现大厅尽头的香案上同样立着一块不太规则的木牌,上写:张大虎之。
之什么?当然是之灵位,这神主牌还没写完,而且,张大虎给自己写神主牌?
我心胆俱寒,脑中一片混乱,踉踉跄跄跑出牛叔家往山坡上跑去,路上接连撞开赵伯和孙伯家的大门,发现土房外同样挂着白布条。
“奶奶!”
内心极度的惊悚恐惧,但其中一半的恐惧是害怕奶奶离开了我。
我不是没有想过那一天,只是每次冒出那念头都会强迫自己将其掐灭,奶奶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那么辛苦养育我成长,我却还没令她享福。
山村里的资金来源极其有限,如张大虎那般父母健在的家庭也没钱送他去读高中,但我那年迈的奶奶却供我上大学,我无法想象奶奶到底付出了多少艰辛,每次问她为何出远门一次就有几千块钱带回来,她总是微笑着说去市里给富贵人家做特色刺绣赚的。
我摔了好几跤才跑到家门前,我家没有庭院,土房外也没有挂白布条。
我心里的希望霎时膨胀百倍,奶奶一定没事,
“奶奶!”我大叫着冲进屋里,手电筒的光束却照在一副棺木之上。
轰!
我脑中轰鸣,颤抖地拉下了电灯开关,灯光照亮了大厅,我的心却迅速沉入了黑暗。
厅中央纵向摆着一副黑色棺椁,上头摆了香案,烛盏里的残烛早已熄灭,一群蚂蚁爬在腐烂的水果上。
烛盏的后方摆着一个牌位,吴文倩之墓。
我浑身冰冷地跌坐在棺椁旁边,心神激荡,忽地浑身一抽搐喷出一口鲜血。
奶奶去世了?
我六个月前离家时她还很健朗的,这么多年来也没见她有什么病痛,相反,奶奶的力气比现在的我还大,怎么会……
不知道呆坐了多久,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决定打开棺椁一观究竟。
但是,当我回过神来时,忽觉四周阴风阵阵,朝屋外一看,顿时再次如遭雷击。
张牛叔、张婶、赵伯等乡亲正在门外张望,昏黄的灯光照在他们脸上却映出阴森的青光,他们瞪着漆黑的瞳孔朝我笑。
我双腿一软差点再次跌坐在地,多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
我腿软退后三步才站稳,却发现牛叔他们同时前进了三步,已经来到厅门外,依然轻晃着朝我诡笑。
我忽觉胸膛微热,心中一动,掏出一直挂在胸口的怀表,古朴的白银怀表竟有些烫手。
再看门外的牛叔他们,果然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是这怀表保护了我,不然,可能我在豹子林时就被牛叔缠上了。”我心中百感交集,无形的酸楚汇成一座大山,压得我几乎无法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