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吃完饭,我来到了屋外。天空飘着几片白云,太阳灿灿地洒着光芒,落在远处的山峰和近处的竹木上,一片明晃晃的亮色。
王少勋正站在竹林边练功,面朝东方吐纳气息。我心里一动,悄悄施放意识,向他探寻过去。不知是他受伤后变弱了,还是我真的是“高手”了,我能清楚地感知到他的每一次呼气和吸气。
我一喜,站着不动声色,把意识转移到竹林里。一股风吹过来,几片竹叶“哗哗”晃动。嗳,是几片?一,二,三,四……总共是十七片。你要是问我是怎么数清楚的,也没别的方法,叶子虽然在风里摆动着,但在我眼里,它们的速度并不快,只是一下一下地动着,我能一片一片的分开来数。
再施展开来,竹林里的一切仿佛就摆在我的眼前,我想要了解哪样都可以。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的事情,真是因祸得福啊!
我心里一阵激动,自己真的是高手了?
再试试看。
我全身的肌肉霎时紧张起来,四肢抓地,后肢一蹬,猛地向前冲去。我不知道自己的速度有多快,只听到耳旁风声呼呼,还有王少勋的一声惊呼。
只是没几下,我窜进了竹林里,朝着刚才设定的目标,一只正在林子中央竹根处刨食的灰色野兔扑过去。太容易了!我的爪子落到野兔身上的时候,它刚刚感知到我,头一抬,还没来得及害怕,我的嘴巴已经咬住了它的脖子!
叼着野兔小跑着出了竹林,少主人正站在檐下,看到我的成果,拍着手跑过来,从我嘴里接过野兔,口里还在惊奇地称赞我。我摇头摆尾地跟他玩在了一起,引得挑水回来的寿思停在我们旁边看了半天,眼里满是羡慕之色。
他们吃早饭的时候,我发现少了三个人。听他们说,驼背老人昨晚就走了,也没说什么原因。对于他这样的高手,王少勋熟知他的性格,说走就走,常常是率性而为,不讲理由,更不讲世俗的客套,故此也不挽留。
最令曾璧儿伤神的是曾氏姐弟的离开,他们是今天早上走的。
起床后,曾羽特地来向姑姑、姑父告辞,说有事情要先走。刚说了两句,周翔走了进来,听到她说要走,执意不同意,可又不好说出真实原因。一个要走,一个不让走,两人争执起来了,都沉下了脸。
曾璧儿是何等玲珑的人,她马上察觉姐弟俩肯定有事情瞒着自己,拉着二人坐下来想细细追问。问了半天,二人还是闪烁其词。没办法,曾璧儿去找王少勋。等到两个人回到屋里,曾氏姐弟已经走了,寿惠齐追也追不上。
原来,曾羽看到姑姑出去了,紧接着也要出去。周翔忙去拉她,被她甩开了。周翔急着赶紧追出去,二人很快消失在树林里,寿惠齐只能站在门口眼巴巴看着,根本没法儿追赶。
“王公子,他们姐弟到底是怎么回事?请你一定告诉我实情!”
曾璧儿恳求王少勋,王少勋没法,只好把曾羽的身份告诉了她,并把一行人来到这儿的真实原因也说了。昨天傍晚时,他们找到了顾东和两个捕快的尸首,还有那个“碧眼”的,一并儿埋葬了。至于那个“白睛”,山崖太陡峭,不好下去,估计也摔成肉泥了,就没下去找。
“死了五个人?”
曾璧儿和寿惠齐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们又不得不相信。
“二十多年前的事情,竟然到现在还在害人!”
曾璧儿流泪了,为几个死者,也为自己的侄子侄女伤心。
“唉——世俗人心,险恶无比啊!我真羡慕你们夫妇,还有正海和大嫂。当年,我不理解他们为何要离开城市隐居乡村,不过现在,我懂了!”
王少勋感叹道。
“曾小姐,你让羽儿走吧!我想她现在无颜见你们,等她慢慢解开了心结,自会再来跟你们相见的。唉,她这么个女孩子,身上要背负的东西太多了,我们只能希望她能够看得开些,远离过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曾璧儿还能说什么呢?默默流着泪,在寿惠齐的搀扶下进屋去了。
饭后,众人都去拜祭了五个死者,确切地说,是四座坟茔。
四个高高的坟包并排垒在一片松树林边,坟前,各有一束野花,在风里微微颤动着。看新鲜的程度,刚采摘下来不久。
是谁放的花呢?
大家互相看看,可以肯定是曾氏姐弟了。只是不知道是姐姐还是弟弟,抑或是二人一起都来拜祭过。
大家一一在坟前躬身施礼,表情凝重。人啊,死了就死了,生前的恩恩怨怨都随风飘逝了,留给活着的人爱也好憎也罢,他自己都无法言说与改变。不过,宽容者不会计较那么多。在他们的坟前,仁厚者同样会鞠上几个躬,表达一点作为同类的哀伤之意。
我虽有些感慨,但不受人类礼仪的拘束,随意在几个土包前绕了一圈,看看坟前简易的木板墓碑,也就罢了。别说我狼心狗肺不通情理,看多了各种各样的生与死,作为一只狗,我不像人类这般伤情。活着总要向前看,沉湎于已经发生的生死只会使得自己更累。
回到曾璧儿他们的茅草屋,她的两个儿子已经把跑散的两匹马找回来了。顺带还把破损的马车修了修,勉强能遮挡风雨。
少主人向曾璧儿夫妇告辞,说要赶回家去。而王少勋提出的建议更让曾璧儿夫妇意动。他说,不如他们一起到绍兴城走走,拜访一下当年的旧友,还有他们的父母兄弟。
提到自己的父母兄弟,曾璧儿和寿惠齐的眼圈都红了。他们说,自从隐居在山里,就再也没有回过绍兴城了。想要看看人间社会了,他们往往舍近求远,搭车跑到更远的新昌县城去,买一些家里需要的东西。那次我看到他们,正是他们上一次出去。四五个月了,他们还未出去过。他们难道真的不想出山吗?从他们花白的头发就知道了,从他们给两个儿子取的名字“思”“想”就知道了。
可是,礼教的重重禁锢,又让他们没有勇气去面对,只能躲在山里苦苦煎熬,熬到华发早生,皱纹上额。
“我们躲了二十多年,现在不能再躲下去了!不为我们自己,为了思儿、想儿,我们跟你们一起去!”
曾璧儿下了大决心般,寿惠齐眼里也有决然的神色。
“思儿、想儿,你们都收拾好东西,我们全家都去绍兴!”
兄弟俩答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各自回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轻轻掩上柴扉,曾璧儿挽着寿惠齐的手,一步三回头地跟上众人,走向山外的世界。骑马的骑马,乘车的乘车,中断的回家之旅又重新开始了。
蹲在马车的后部,我看着那片林子渐渐远去,心里五味杂陈,喜乐忧酸齐齐涌上心头。这里差点成了我的丧身之地,最后却成就了我的“高手”梦想。在这里,我还见证了一幕幕人间悲欢,对人类社会的规则,对人的内心秉性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了解。
“人类”,这是一本我永远读不完的大书啊!
重新回到大路上,那根枯木已经不见了。纵缰扬鞭,蹄声得得,我们快速向前行去。
中午不到,绍兴城遥遥在望了。
“相公,就要到绍兴城了?”
坐在马车上,曾璧儿死死地抓住了丈夫的手。寿惠齐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宽慰她。
进了城,事情说多不多,说少又不少,王少勋作为穿针引线的人,一直在忙着。少主人不好提出单独回去,只好跟着,也见证了一幕幕别后重逢的情景,陪着一起喜悦,一起唏嘘,一起感慨。
中午,曾璧儿回到了自己的父母家。父亲已经过世,母亲健在,哥哥当家。笑笑哭哭,不必详叙。
下午,回寿惠齐的家。父母皆亡故,唯二位兄长在。亲人相认,拜祭亡者,一片惨戚。
最让我感兴趣的,还是曾璧儿与吴钰这两个当年姐妹的相见。
当一个矮小的白白胖胖的中年妇人出现在曾璧儿面前的时候,我两厢一比较,感觉二人相差了十几岁。
“大姐!”
“四妹!”
我的眼睛没看错,互相打量了几下后,二人拥抱在了一起。至此,当年名动一时的“绍兴四大美女”我全都见到了。可惜岁月无情,人类的种种规条束缚更是无情,在我眼前的无一不是中年或老了的妇人,“美女”已经成为了过去的一个词儿。
我还没发完感慨,一马轰然而至,马上骑士未等停稳,早已飞身跳下,直扑王少勋。我一惊,仔细一看,是曾经见过的顾北。看到他,我想起了顾东,那个已经回归黄土的他的兄弟。
“先生,紧急信件!”
顾北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王少勋。看他脸上,风尘仆仆,像赶了很远的路。
王少勋来不及说话,只是向他一点头,打开信件就看,脸色越来越低沉,最后疾呼出声:
“好一个贼子!”
他的叫声把旁边的少主人惊动了,忙问他:
“少勋叔叔,怎么了?是不是我家里出事了?”
少主人的感觉还真准,王少勋想了想,还是把手里的信纸递给他,语气有些沉重:
“文伟,的确是你家里出事了,我的人刚刚从杭州转过来的信,你看看。不过,你一定要撑住……”
“小侄知道。”
少主人接过信看起来,看着看着,身体颤抖起来了,牙齿咬着下嘴唇,竟然咬出了红红的血丝!
这是怎么了,什么事情让他如此紧张和悲愤?
我顾不得礼貌了,展开意识,快速浏览起他手里的信来。看完了,不禁也呆住了,继而一股无名怒火在肝肺里燃起,很快传遍全身,整个身体都要沸腾了。难怪他们会有那样的表现,就连我也要爆发了!
信里说,半个月前,林刘村发生了林氏族人与刘氏族人的大械斗。起因据说是跟女主人一家有关。村里的保长刘老黑(不是林家的老族长吗?)拿了一张卖地的契约找女主人收地,女主人说没卖地给他,只是卖给了村里的另一家。刘老黑说他转买过来了,现在就要收地。女主人当然不肯,她说当初只是想抵押这块地而已,为了方便,就写了卖地的契约,并不是真的想卖地。就这样,一方要按据收地,一方不肯交出,说要筹钱赎回来,双方争执不下。
这时,林氏的老族长出面了,想要调解双方矛盾。不料刘老黑拿出了保长的架子,不但不愿坐下来协商,反而出言相讥,嘲笑老族长不中用。这样一来,激起了原本就对选任保长心存怀疑的林氏族人的火气,当场就有几个人与刘老黑大吵了一通。刘氏族人也不甘示弱,加入了争吵之中。骂无好骂,骂着骂着免不了动手动脚,吵到后来,事情演变成了两族人之间的对峙与械斗,长期以来林刘两姓之间的矛盾集中爆发出来了。
信里没说械斗的后果如何,但与少主人有关的一个消息却让我血脉贲张。信里说,在争执中,前去劝解的翠儿不知被谁推到在地,当时就血流如注,小产了。幸好救治及时,性命无忧,但肚子里的孩子失去了。
“都是为了我,母亲才会去抵押那块地,她是为了给我筹集参加秋试的钱啊!不行,我一定要赶快回去!少勋叔叔,我要赶回家去!”
“好,我去准备,我们马上走!”
王少勋去忙了,我跟着少主人在威少爷家的客厅坐下等他,再也没心思欣赏姐妹相见的感人场面了。
不过,信纸末尾的一句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据初步调查,刘老黑极有可能是杀手盟的外围人员,也可能是上次嵊州四个贼人所要投靠之人。”
这句话的后面,用小字注明了“待查”,可见写信者的谨慎。
“刘老黑”?
一个浑身黑得油光发亮的中年人浮现在我眼前。指使二癞子偷林氏宗祠的东西,争夺保长的位子,强索女主人家的土地,这一桩桩事情叠加在一起,我可以肯定地说,信里所说的待查之事,一定是真的!
原来,潜藏在身边的坏蛋,就是他……
(抱歉,开学后太忙了,昨天这章没写完,今天早早赶工,这才发上来。我会努力码字,把第一卷的gao潮和结尾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