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恭郡王的一场大吵并为影响周煄的心情,他俩关系本来就不好,周煄难得重活一世,岂有为了别人委屈自己的道理,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再理会。
真正把周煄气得暴跳如雷的另有他人。
周煄刚回了西山寺,就接到了周筹写过来的秘信,他说他要做一个雕刻家!呵呵,在中原的维度,没有雕刻家这一说好吗?除非是文人雅好,否则只有雕刻匠人。成为文坛巨匠,周煄对弟弟那一颗理科生脑袋可不敢抱指望。
别人这么说是不懂事,周筹这么说就是有问题了,他有成年人的思维,难道不知道匠人如今地位之低下吗?这么突如其来的又是闹什么毛病。
事实上管家也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睡了一晚上起来,周筹就突发奇想,一定要做一个雕刻的匠人!
“少爷,你先吃午饭吧。”管家看着趴在地上和一堆零件木屑过不去的周筹,有气无力的唤道。
“管家大人,您就不能像您的名字一样,莫,莫,莫多管闲事吗?”
莫管家听得这话反而有些惊喜,难道说少爷这是在和他怄气,不是真的想要做匠人?莫管家笑得像朵菊花,谄媚道:“我的好少爷,就是想做匠人,也不能不吃饭啊,咱们先吃饭如何?”
“唉,我哪儿有时间吃饭啊!”周筹装模作样的叹息,道:“古时有霍去病匈奴未灭何以成家,如今也只要继承他的志向了。”
“啊?”莫管家满脸问号,不是说要做匠人吗?现在又要做将军啦?
“世上多是俗人,难道咱们用的这些精巧物件不是匠人们精雕细琢出来的吗?匠人也是人,把自己的思想融入作品中,精益求精,不断追求进步,才有了今天的便利生活,比书法家、画家更提现个人精神追求。匠人不仅是做做手工活儿啊,这还是一种技术、一种科学,比文人四书五经更能推动社会进步、国家富强的的科技啊!莫管家,大到宫室营造,小到摆件雕刻,这些都是用到匠人的时候,就是你在天井里打水,多两个轱辘都要省力些,这就是科技的作用啊!”周筹挥舞着手臂,把木屑带的满天飞,满嘴跑火车,说的都是莫管家听不懂的话。周筹豪气干云道:“我要像霍去病学习,不把匠人的地位提高,我就不成家!”
“是啊,是啊,还是少爷有远见。”呵呵,莫管家心里就把周筹说的这些话当放屁,放着好好的四书五经不读,非要和木头过不去,也就小孩子能说出这种话!自己养大的少爷自己还不清楚吗?他受不得那种苦!周筹在读书上太有天赋,几乎是过目不忘,也不像小孩子一般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思维成熟细致,莫管家能被委以重任,本身学识就不差,看着这样一个好苗子在手里成长,不仅是对主子的忠心有了寄托,更有学问后继有人的欣慰。
“既然你家少爷如此有远见,你就多给他拨点儿月钱,让他为我朝进步的大事业多做一点儿贡献?”周筹谄媚道。
“啊,老奴头好晕啊,少爷,你记得吃饭,老奴去躺躺。”莫管家终于把一颗担忧的老心放回肚子里,果然是变着法儿的出幺蛾子呢!那他就放心了。
周筹见计谋不成,也不气馁,乖乖去吃饭了,只还是不放弃他做一个雕刻家的梦想,连着好几天都和刻刀木头为伍,吓得莫管家不敢笃定,直接赶他出去玩儿了,要知道周筹这么个熊孩子,平日里莫管家只有往回叫的。
周筹和真熊孩子们在小镇上祸害了几天,终于找到空隙跑西山寺来了。
“所以,这只是你和莫管家耍花腔,是吧,告诉我,一定是!”周煄可没有莫管家那么心宽。
“啊,一部分,最主要的是我真觉得雕刻家是个不错的选择。”周筹笑道。
周煄努力挤出笑脸来:“没问题啊,你先考个进士出来,到时候做什么都方便了。这个时代还是士大夫占据统治地位,你做了进士,还能看到别人的珍藏呢。就像袁枚啊,以后谁还记得他的诗词文章,大家都冲着《随园食单》去的,你以后模仿做一个名士也挺好的。”
“我不想考科举。”周筹不会问出为什么要考试的话来,道理他明白,只是固执己见道:“我若做了文人名士,再做雕刻家,日后也不过留下一段轶事,我要做的是继承工匠精神的大师,是中国科学的启蒙人啊!我以前一直以为中国没有科学,有了只是工匠精益求精的技术,前些天看见了叠梁拱的大桥,不比钢筋水泥的大桥差。我能复制前人的科学成就,造出水泥、改造炼铁办法,可这有什么意义呢?我要走的是发掘真正的科技,把这样精妙的技艺传承下去,更要发掘其中科学的种子……”
呵呵,看着面前慷慨激昂演讲的神经病,周煄突然有些同情那个据说一心照顾周筹的管家了,这明显是中二病晚期,熊孩子附体啊!
“等等等等,你说的这些都有道理,那你想过没有日后靠什么养活自己,现在可没有科研补助,你也不要指望我,我和生父关系也不好,自顾不暇呢!”周煄换着方向打击他。
“要我说你就是道德洁癖,他怎么做是他的事,能同时摆平妻子和情人也是人家的能耐,你忍一忍,日后继承了爵位的钱财,再鄙视他不迟啊!”周筹作为局外人的时候,想法相当功利。
“与其关心我,不如做好你自己啊!”
“谁说我没想过日后,你看啊,我的身份虽然隐秘,但日后也不是不能不公开啊?至少可以小范围公开嘛,成为众所周知的秘密?你不是说便宜爹正求上进呢,如果成了,我的身份更上一层楼,做这些事情更便利;若是不成,我是男人,做这些他们看来奇技淫巧的事情,也容易打消别人的防备心,更愿意看在血脉的份上给我便利。我虽不如你是研究传统人伦的,但对血脉宗族、亲缘地缘还是了解的。”周筹笑道。
周筹比熊孩子更难对付的地方在于他有一套理论来支撑,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别转移话题,我刚才问你生计呢,自己没法儿养活自己,说什么都白费。”
“嗐,嗐,瞎操心!宣传营销我还能不如你,你这纯孝的名声都能传得满大街,我若是做出好东西,总有办法仍人趋之若鹜!等到我积累够了名声和技巧,我还想试试能不能营造宫殿,我给你讲,以前就很服宇文恺,建筑师、设计师、统筹家、艺术家……我也像造一座像大兴城那样的城池……”
周煄看着陷入狂热的周筹,突然之间就不担心了。这种人来疯一样的场景他上辈子见了不知道多少次,还不明白吗?别扯那些高大上的理由,他对雕刻家、匠人的突然热衷,不过是三分钟热情,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觉得自己要拯救世界。还造一座城池,当这是手办模型吗?
事实证明周煄是正确的,在莫管家心惊胆战的眼神中,周筹的雕刻家梦想坚持了两年,后来被恭郡王一顿板子就给打没了,乖乖捡起了四书五经,考科举去了。
被弟弟分去心神,让周煄没有第一时间察觉恭郡王和徐子旭之间的疏远,等周煄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徐氏已经身怀六甲,据说徐子旭已经大半年没去过恭郡王府了。
阿弥陀佛,不枉自己又哭又闹得演了一场,徐子旭终于幡然悔悟了,这简直是今年最大的收获。
周煄趁虚而入,赶紧书信、小礼物不绝,试图和徐子旭建立更亲密的甥舅关系。周筹说他有道德洁癖是高看他了,在世俗面前,周煄的头颅低入尘埃。
三年守孝转瞬而过,期间周煄只在过年时候回过王府,小徐氏已经诞予嫡子,周煄的身份优势正在慢慢消失。
周煄现在要考虑的问题是:出孝之后去哪儿?
若不能想到别的出路,他就只能回王府听从恭郡王的安排了。这两年太子殿下不那么狂躁了,陛下和太子的关系又有缓和,恭郡王的野心也只好蛰伏。周煄觉得自己不做点儿什么都对不住自己。
王妃徐氏三周年忌日马上就要到了,小徐氏十分贤惠,早几日就把祭奠用的一应物品送到西山寺来了。可惜,西山寺并未按照事先约定为徐氏做超度道场,方丈领着人准备他认为的大事,文慧大师云游远走,连帮周煄说话的人都没有。方丈这样谄媚的态度,让周煄怀疑西山寺佛家宝刹是否名不副实。
据说陛下要驾临西山寺,整个寺庙都沸腾起来了,又听说陛下是不扰民的“微服私访”,众人有把咧到耳根子的笑脸收了收,务求“低调奢华有内涵”的完成陛下的微服之旅。
听到消息来碰运气的人同样不少,这几天山路上总能看到凹造型的读书人,在寺庙里也总有“纯孝”“虔诚”“至善”的有缘人,又有小官巴结着把山路封了,专门派人看守者,不让附近的村民粗人上山,打搅了陛下的雅兴。
周煄这正经在西山寺住的人都受不住这样的热闹,在又有富商看中了周煄的院子的时候,周煄狠宰一笔,从容搬到了后山山腰的小庙中。
在哪儿念经不是一样的念,旁人不记得淹没在时光中的徐氏,周煄记得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