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灵兆怎么想的,自从余骓要求吃饭之后,他每次都会亲自送饭给他吃——貌似还是自己做的,尽管缩骨让他浑身疼痒难忍,他还是坚持这样。余骓心里有了打算,对灵兆也不是那么抵触了——至少表面上看来,他很配合。
不过他身上的伤就没好过,每天被不间断地刑审,即使长好了也会立刻添上新伤。灵陆就是个疯子,在折磨余骓的时候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余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虐出毛病了,他有时候甚至觉得挺佩服他的,能时刻保持高涨的工作热情。
其实他心里挺冤的,但是余骓又不能实话告诉他们师父根本没告诉他海地轴的事,这些人手段狠辣,对偃师恨之入骨,他自己尚且罢了,若得知师父才是真正的偃师一族,还掌握着海地轴的下落,注意力肯定会全部转移到师父身上,谁知道这些人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余骓想了很久都不晓得该如何恢复身体,他如今身体状况非常糟糕,真当只能用苟延残喘来形容了,想要短期内活蹦乱跳并杀出去是不太可能的。
“骓哥?骓哥,你在想什么?”
余骓回过神,便见灵兆正端着一大碗面看着他,面上撒了红通通的辣子,热油将辣子烫得吱吱作响,最上面还撒着嫩绿葱花,看起来让人很有食欲。灵兆笑着将面放在桌上,往余骓面前推了推:“快吃吧,凉了没热的好吃。”
余骓垂着眼睛看着那碗面,心中冷笑,面上却作出犹豫神色:“这是你做的吗?”
“是啊,别人煮的我怕骓哥吃不惯。”灵兆眼睛亮亮地看着余骓:“快吃吧。”
余骓从笼子缝隙里将两只手伸出去,端起碗吃起来。每到吃饭时候他们不得不给他松绑,又怕他逃跑,便把他赶进一个笼子里,这笼子精钢打造,底部埋在土里,旁边还有灵陆盯着,他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的。
余骓吃了两口面,突然说:“我想喝鸡汤。”
灵陆在旁边看了许久本就不爽至极,听余骓那颐指气使的态度顿时暴怒,一鞭子抽过来,余骓条件反射地缩起肩膀,灵兆都被吓了一跳。
“认清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阶下囚不是座上宾!”
余骓像是被吓到了,也不说话,捧着碗往嘴里捞一口面。他最近消瘦得厉害,那碗又大,便显得余骓可怜兮兮的。
灵兆这时说:“陆师兄,你能不能先出去,动不动打打杀杀的……让骓哥先好好吃饭行不行。”
灵陆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推门出去了。屋里只剩了灵兆跟余骓两人,余骓却依旧没说话,一时间屋内只剩他吸溜面条的声响。
灵兆没话找话:“骓哥,你想吃鸡啊?”
余骓吸了几口面在嘴里嚼着,许久才诺诺地含糊道:“算……算了,我就说说。”
灵兆眼底暗色一闪而过,这在他看来简直是余骓即将反水的一个信号,于是试探地问道:“你不是说师门不让吃荤吗,怎么这会儿想开了?我看你对你师父特别听话。”
余骓只低头吃面没理他。
“怎么了嘛,说啊,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别不说话。”
余骓抬抬眼皮看他一眼:“我现在还有什么考虑师门的心思,只想死之前了个心愿罢了。”
灵兆眼里含着泪:“骓哥,你别这么说……”
“说了几次你们问的东西我不知道!不知道!非要问,我瞎说行么?”
余骓烦躁地放下碗,也不打算出去了,往笼子里一歪,然后翻身背对着灵兆躺平:“好了我要休息了,你出去。”
灵兆又在刑室待了一会儿,叹口气走出去,他心里却是开心的——信仰都是一点点崩塌,他不着急,可以等。
余骓背对着他,脸上面无表情。
他当然不会有那种消极的想法,演戏嘛,谁不会。不过想吃肉倒是真的,他隐约记得孔大方好像说过,补身体还是得吃肉,余骓怀疑自己是不是老吃素才这么虚弱。他心里默默祷告一番,师父啊师父,事急从权,这次过去之后,徒儿保证,就算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再吃肉了。
于是接下去的几天,余骓不是要吃肉就是要吃鱼,把以前想吃却不敢吃的东西吃了个遍,虽然他们还在给他用刑,灵兆为了贯彻他的怀柔政策,却是对余骓有求必应,棒子和甜枣双管齐下,他相信余骓很快就会反水。
与此同时,余骓也觉出肉食的功效,这些天他身体好了很多,即使白天被灵陆拉出去虐一整天,睡一觉立马生龙活虎,而且他总隐约觉得有股热气在身体中窜行。余骓跟师父学过一些灵力的运行,若是功力亏涨,那该丹田之处最先感应到,他这股热气却不是从丹田之处发出的,而是从……心脏。
心脏的地方暖烘烘的,像有一团小火苗在烧,一天,两天,三天……不知过了几天之后,余骓觉得自己的身体充满了力量,他现在蹦一下大概能蹿上天。
这是正常该有的反应吗?
余骓身上挨着鞭子,脑子里有些混沌,然后渐渐的,眼前也昏沉了。又一鞭子抽到他身上的时候,余骓小心捏了把扣在手上的锁链,那链条其中一个扣儿竟被他捏弯了。
余骓也没想到会这样,惊愕了瞬间,条件反射地又赶紧将铁扣捏回去。
灵陆何等敏锐,平日里很多时候正是通过犯人脸上细微的表情来判断对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余骓的表情变化也没瞒过他。
“你在做什么?”灵陆眯起眼,将余骓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没发现异常,便狠狠一鞭子抽过去。
“不要跟我耍花招,我可不是少宗,跟你没交情只有仇。”
余骓手臂上一处刚长好的旧伤被他抽裂了,霎时涌出血来,余骓那刻只觉得心口的热化作一团火,将身体里流动的血液灼烧到沸腾。他眼前升起一阵黑雾,周身血的味道充斥鼻腔,越来越浓烈。
“你敢伤我。”
余骓轻轻开口,捆着他的锁链被猛地一挣,发出哗啦一声刺耳的金属音,灵陆反应过来提起鞭子便抽,但是那有倒刺的鞭子带起一层层飞溅的血花,余骓却仿若失去痛感,只一味地挣着锁链拖曳。
灵陆此时终于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余骓面上带煞,双目更是被杀气淹没,混沌不堪,早已不复平日里的清明,他身后的锁链被拽得发出吱吱嘎嘎的悲鸣。
灵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要喊人进来,恰在这时,余骓身上突然“嘭”得一声,一根锁链居然被他生生拽断了。
余骓盯着灵陆,平日里就对他充满杀戮的意念,如今竟然一下子全爆发出来,他如今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杀!
余骓迅速从刑架上挣脱,一把抓住断掉的锁链,手一抖,猛地朝灵陆抽过去。锁链很粗很重,被余骓使在手里却像在使麻绳。灵陆狼狈地躲过一击,第二次攻击紧接着又到了。
灵兆坐在房中猛然睁开眼,他感觉到自己的搭档正陷入险境,连缩骨都没来得及便赶到现场。灵兆见了这种场面也是震惊不已——余骓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他此刻的脸只能用狰狞二字形容。
灵陆被锁链攻击时的罡风扫到几次,胸口手臂都肿起来一长条的抽痕,有的地方甚至隐隐渗出血迹。但是余骓的攻击却越发凌厉,那狠劲恨不得把他抽成肉酱似的。
“小心!”
灵兆突然大喊一声,扑过去抱住灵陆,在地上翻滚着躲开余骓的一次攻击,他们原本所在的地面被余骓抽得都开裂了。
灵兆皱着眉头看向余骓,对方此刻睁着双眼,白眼球上密密麻麻覆盖着放射状黑色血丝,眼白差不多已经被完全覆盖,看起来非常可怕。
这时候警卫终于陆续赶到,迅速朝余骓包围过去,余骓一抖手,手中铁索瞬间绷直,然后抡起来朝众人抽过去。他下手非常狠,有一个警卫没躲开,被余骓抽裂了脑袋,红红白白一片流在地上,恶心至极。
灵陆没想到会这样,一见族人身死,他怒火中烧,眼睛都红了。他用力挣开灵兆的手,从地上爬起来便朝余骓冲过去:“我杀了你!”
灵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又将灵陆扯回,果断命令道:“所有人!撤!”
“撤?!不可能!”
灵陆气极,手中鞭子一甩,朝余骓攻过去,余骓反应很迅速,铁索也抖直了,却生受了灵陆这一鞭子,铁链直接缠在灵陆腰间,拽着他嗖一下拖向自己。
余骓力量奇大无比,灵陆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拽过去,灵兆大惊,想救已经来不及了。余骓一脚踩住掉落在脚下的长刀,脚尖一踩一勾,然后被他稳稳抓在手中。余骓猛地甩了一下长刀,调转刀尖,看着正正朝刀尖飞过来的灵陆,嘴角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邪笑。
余骓的表情让灵兆出了一身冷汗,但是他来不及思考,眼见着灵陆就要被穿成糖葫芦了,他奋力从侧面冲过来,一下将灵陆撞歪,长刀便贴着灵兆的侧颈堪堪割过去。灵兆打个滚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捂着不停流血的脖子,一手架起灵陆:“走!”
“少宗,你受伤了!”
灵兆哪儿还顾得上受伤,刚才那一下让他彻底明白过来,余骓的情况绝对不正常,他目前的状况,仅凭他俩是对付不来的。
灵兆脚尖触地用上轻身功法,一把抓住灵陆:“皮肉伤,先走了再说,快走!”
灵陆无法,只得跟着他一同离开。
他们出了刑室便有手下报告,地宫东方有外人闯入,已经派人过去,现在正在苦斗。灵兆脖子上流了很多血,渐渐干了,在他白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
灵陆火大地问:“有人侵入?!什么人?偏赶在一起来了!”
“属下不知……那人,那人说要我们交出什么人来,其他的尚不清楚。”
灵陆与灵兆面面相觑,前者问道:“偃师还有同伙?”
“怎么可能,我跟他相处这些天从未见过。”
灵陆还是挺迷信灵兆的观察力的,单想也想不出结果,只好把灵兆交给旁边一个守卫:“帮少宗包扎伤口,我亲自去看看。”
灵兆皱眉挥退那警卫:“伤口没事,我跟你一起去。”
余骓这边没人阻挡,倒是叫他逃了出来。他一路走过来只觉得眼前昏暗,脑子里面更是混沌不清,不知道什么一直在他耳边嗡嗡叫着,叫得他心烦意乱。
“杀,杀,杀!”
余骓痛苦地捂住耳朵,走了几步便贴着墙慢慢跪在地上,如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想杀人!
所幸灵兆下令遣散了所有人,要不然他真可能一路杀过来。
余骓还是保留着一点理智的,他下意识觉得这样不对劲,又无法反抗身体里的冲动,身体和灵魂仿佛分开了,谁都不听谁的,各自为政。
为何如此?过去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他靠在墙角缩成一团,适才跟灵陆拼命时候扯裂多处伤口,现在痛觉慢慢回来,疼得他直不起腰。余骓握着自己的手臂急促地喘-息了几声,睁着一双眼警惕地看着周围,但是他什么都看不到,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师父……师父……”
余骓小声呢喃着,仿佛这两个字可以令他暂时失去痛觉,令他感到安全。
“余骓……”
不知过了多久,余骓隐约听到有个声音唤他名字。
“余骓!你怎么了!醒醒!”
余骓一抬头,对方被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只见他满眼遍布黑丝,眼睛周围的血管都鼓起来了,那血管竟是青黑色的。余骓看着眼前那个模糊的人形发愣,对方要伸手扶他起来,余骓脸上却突然闪过狰狞的神色,猛地出手掐住了那人脖子:“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