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你心有贪念,却拿本皇子当借口?”
夜璞见他惧意横生,趴在地上不敢吭声,便敛怒收气,却失望已极,心灰意冷。
环看眼前黑寂寂的宫苑,他不禁想起母亲曾居住的冷宫——而她之所以被打入冷宫,是因为……
那一年,八皇叔密谋夺位,被满门抄斩。
皇后辛姒不知从哪儿得来的罪证,竟直指母亲是八皇叔的暗人。
母亲在冷宫里被囚禁一年,最后扑在阳光下灰飞烟灭偿。
从此,那一处宫苑,便是这般模样。
年少无知的他,成了无人管束的野孩子。
后来渐渐长大懂事,才明白,母亲之所以得宠,是因为容貌才情像极九哥的母亲,被八皇叔悉心教导之后,才送入皇宫,伺机刺杀父皇。
他自知获宠无望,便自请离宫。
后来,被赐了一座荒寂的城。
他去了那里时,官邸破败漏雨,冬日里飘雪,雪花卷进窗子里,冷得他直抖,伺候他的宫人都逃离而去,辛姒为赶尽杀绝,叫杀手点燃了他所居的宅邸……
他在火海中绝望之时,一股强风突然袭来,巧妙地卷着他娇小的身躯,出了火海,转瞬他便坠落在一个宽阔的怀抱里。
那是他第一次见从未谋面的九哥,冰天雪地里,他一身紫红宝石锦袍,似自天而降的神魔,惊艳出尘,举世无双,棕色的瞳仁柔光和蔼地俯视着衣衫褴褛的他,暖了他整个生命。
他的怀抱那么牢,那么宽,宏大的羽翼包裹着他,把他护在其中,抵挡了所有袭来的毒箭,也抵挡了风雪……
那一幕,时隔千年,依然清晰印在脑海中。
九哥帮他把城建起来,告诉他如何收拢民心,告诉他如何统管全城,还请了师父教他武功。
他百岁生辰那一年,期望能见父皇一面。
九哥恳求父皇来见他,锲而不舍地写了三十多封信……
后来,他自己都放弃了奢望,九哥却始终坚持。
直到写了第五十封信,父皇才回信应了。
生辰那一日,父皇与皇祖母一起如约而至,还赐给他一把护身的千年宝剑,那是他生命里最开心的一天。
他为何喜欢男子?
皇族中人都拿他当怪物,父皇曾叫御医医治,御医说是年幼受创所致。
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心不自已,情不自禁,他的九哥太美太好。
他怎能容旁人伤害九哥分毫?
心底一念万千,不过一瞬,他转身斥问,“花错,知道你刚才那一计是什么后果吗?”
花错眼底漾出一抹阴柔的笑,妩媚地看夜璞在月下光氲柔白的俊颜。
“九殿下刚被封恒颐王,树大招风。冷婉妍愚蠢至极,被妒恨冲昏了头,自然想不到,冷家一旦在朝中掀动波澜,九殿下势必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届时,辛姒皇后定将他与冷家连根拔除。再说,九殿下已然被封为王,若再迎娶一位一品公主,势必引起血族大乱,到时候……恐怕其他皇子也都按奈不住,想除掉他了!”
“你知道九哥是最疼爱我的亲人么?”
“殿下,九殿下是最受宠的,他不死,您永远没希望。”
“什么希望?在你眼里,我是稀罕那位子的人么?”
夜璞阴沉上前,一把揪起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原想与你双宿双栖,你却害曾对我有救命之恩、且与我最要好的亲兄弟,花错,你是在逼着我杀你!”
“殿下……”
夜璞憎恶地把他推搡在地上,转身便朝着破败的宫苑大门走去。
“滚,别再让我看到你!”
花错惊骇失色,这才意识到自己错了。
在宫里,他之所以有点分量,都是因为夜璞的喜欢。若这喜欢没了,他屁都不是。
他忙起身,自后想要抱住他……
强大的真气却从那绝然的脊背爆发,他指尖尚未触及那流光溢彩的皇子袍服,就被震飞了数丈,撞进黑洞洞的冷宫窗子里,艳红的袍服被碎木刮破,满头落满了灰尘,好不容易站稳,喉头涌上一阵腥甜……
“噗——”
在一起这么久,他从未这样伤过他。
*
翌日。
黄昏时分,昼伏夜出的吸血鬼们,整齐列队上朝入殿。
金碧辉煌的大殿,可容千人。
八个巨大的金龙巨柱支撑殿顶,金纱祥云帘幕低垂,将宝顶上的夜明珠刺目的光,掩映得柔如月华。
血族王夜魇坐在镶嵌了红宝石的金雕龙椅上,背后巨龙腾云的金色浮雕,栩栩如生,那龙的眼睛,一如他垂旈后的深紫的鹰眸,冷锐威严。
丹陛之下,冷氏麾下的官员,齐齐跪拜,谏言血族王陛下趁先帝诞辰降至,改进皇族的古旧律法,皇子与外族和亲,需得迎娶一品公主,方能彰显血族国威。
辛氏部族的众官员却坚决反对,称九皇子血统特殊虽可例外,如此下去,便乱了皇室的精纯之血。
夜氏皇族的众位亲王,则神情冷肃,静观两族争斗,缄默不言。
血族王陛下俯视众人,喜怒难辨,待两派官员在他死寂的盯视下战战兢兢,跪得颤抖不止之际,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刚才说话的,全部给朕滚去殿外,其他人留下,继续商谈北疆旱灾,与皇族诗画赛一事。”
不等两派人退下,户部尚书忙上前,“启奏陛下,九殿下出行大周之前,已然从西疆派送了工匠前往北疆凿井取水,还运送了十万头牛与粮草,供灾民饲养与取血饮用。”
夜魇俯视着那鱼贯而出的官员们,骇笑两声。
“朕的儿子如此懂事,他不过娶个妻,却生出这些事端,是不是朕对那些邪佞之人太宽容了?”
众位亲王对于惩治冷氏与辛氏,突然有了说话的兴致,却各持己见。
“启奏皇兄,冷氏乃是母后的母族。他们虽无理取闹了些,改进皇族规矩这事儿,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有什么道理?皇族是我们夜氏的,又不是冷氏的,就算他们是母后的母族,也无资格置喙!”
夜魇早已见惯了他们唯恐天下不乱的争论,摆手示意他们滚回位子上坐下。
“本年的皇族诗画赛,要在京城的万历画阁举行,众位皇兄皇弟们,如往年一样,是要当评判的,对于众子侄子媳的画作,可要一碗水端平,莫要叫臣民们取笑了。”
礼部尚书捧着一个画轴上前。
“启奏陛下,这是上朝之前,太后娘娘亲自交给微臣的,是恒颐王妃贺兰归娴的画作,若陛下同意,太后将拿去万历画阁展出。”
夜魇摆手,一旁的两位司礼太监忙下去丹陛,把画轴打开,小心翼翼地端平。
满殿赫然发出起伏不迭的惊叹声。
夜魇动容冲下丹陛,仿佛看到儿子站在画上吹奏着玉笛,他手触在画上,才回过神来,眉梢顿染喜色,不由龙颜大悦。
“哈哈哈……朕这儿媳,倒真有几分本事!”注意到落款处的一句话,他的笑就染透了眼底。“不过,这儿女情长的话么……就不讨彩了。”
众亲王瞧着那画,却是神情各异。
相较之下,他们那些儿媳的画作,倒是只能叫“拙作”了。
不过,往年都是太子夺魁,太子妃居其次,然后便是东凌王的女儿——七皇子妃温夕颜,多了这位贺兰归娴,太子与太子妃都要往后站了,温夕颜更是三甲都难进了。
因皇子都未被允许在朝处理国事,于是大家不约而同,都看向东凌王。
夜魇也注意到殿内微妙,“这幅画朕先收着,多看两日,等到万历画阁开赛那一日,再拿过去。”
“是!”
*
大周王朝的早朝之上,归娴被宣召进殿。
她穿了隆重的朝服,步步从容地微低着头,缓步上前,身后拖曳的纱带裙摆,翩然如流云如浪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走到丹陛下,她看向龙椅上的夏侯千奕坐,不经意地注意到,夜离觞与夜璞就坐在右侧特设的血族亲王与皇子宝座上,而且,两人也正俯视着她,却眼神淡漠,难辨喜怒。
她跪下去,眼角余光一转,就看到了左侧臣列第一位的男人——她多日不见的父亲,贺兰靖远。
他两鬓竟有了白发,面容也憔悴消瘦了许多。
想起无疆那卓尔不凡年轻貌美的模样,归娴不禁暗暗为他心酸。
人类,是永远不可能战胜时间的。
贺兰靖远察觉到她的视线,侧首看了一眼,却也仅仅只是看了眼那浅橙的金纹蛟绡纱袍。
“臣女贺兰归娴,参见陛下!”
夏侯千奕起身,下去台阶,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起来,朝着殿外的天与地,跪下去,却神情悲痛,生不如死。
归娴不明所以,忙跟着跪下。
“今日,天地为证,日月为鉴,我夏侯千奕与贺兰归娴结拜为异姓姐弟,自此亲如嫡系血亲,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贺兰归娴尊为朕之长姐,封一品长公主,赐金绶金印免死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