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娴看了眼夜离觞,如往常一样,也给他夹菜,随口应明雪薇,“弟妹,花错与我们同生共死多次,情如亲人,更何况,他刚才也说了,他已是母后义子,理当与我们平起平坐。”
明雪薇失笑,“九嫂,要您这样说,父皇恐怕得让所有为江山社稷流过血的人都封王拜相啊!”
这等比喻,未免过分了。
鬼都知道,血族王陛下无时无刻不听着每一位皇子的动静,明雪薇这分明是要挑事儿。
注意到夜离觞要发作,花错也要开口,归娴伸手扣住夜离觞的手腕,忙对花错摇头,女人们聊天,他们若掺和进来,传到血族王的耳朵里,就变质了偿。
她随即笑着对明雪薇道,“弟妹,我们毕竟不是父皇,也无需那般为难。不过,我相信,父皇对待与他同生共死之人,私底下也是如此亲和公允的,若他不是这样的性情中人,也不会等待母后那么多年。弟妹若不喜欢与花错同桌,我叫花错回房用就是了,花错不是介意这种小事的人……”
明雪薇脸上顿时挂不住,“既然他是九嫂和九哥这样‘看重’的人,我怎会不愿意?撄”
“当然,再好的朋友,再好的哥们,也该保持距离,亲疏远近,都需要自己去掌控拿捏。”归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夜璞,不禁有些怜悯明雪薇,“十三弟,好好疼宠弟妹,免得弟妹心里不踏实。”
明雪薇喉头忽然哽了一下,她看向归娴,忽然明白,为何这么多男人爱上她。
这个女人的心里,不但能容下她关心她的人,也能照顾到别人,她的善良,也不是一个吸血鬼可以去体会和亵渎的。
夜璞忙恭顺应着,“臣弟谨遵九嫂教诲。臣弟也想疼宠她,可她也不给机会呀!”
“机会是沙里的水,就如你们每日想着玩,晚上还有空处理政务,你不找机会,机会怎么会来?”
归娴说着便转开话题,“若是两位弟妹今儿有空,咱们去街上采买些过年的物品吧。十三弟,把你的银票都给弟妹。”
夜璞摸了摸身上,压根儿没带多少钱,有几张银票,直接塞给明雪薇。
夜明钺识趣地从怀里取出几张,也塞给珍珠。
珍珠早就被闷坏了,欢喜地把银票收入袖中,难得轻松地笑道,“珍珠愿陪九嫂去。”
明雪薇不愿大白天出门,欲言又止,桌子底下,脚被夜璞踢了一下,只能笑应着。
于是,早饭一结束,男人们进了书房。
归娴打发了两个弟弟去跟着太师读书,便带着两位弟媳坐上了马车。
明雪薇还是忍不住疑惑,“九嫂,您有孕在身,出门多有不便,这若是与我们在一起出了事,我们可担待不起。再说,九嫂平时也是不愿出门的。”
“我是忽然想明白了,我家夫君的钱,我若不花,定有别的女人大手大脚的花了,所以,今日我得多买一些才好。”
“那……咱们去看看衣坊,绸缎庄,能买的,都买下来。”珍珠说完,见明雪薇瞪自己,悻悻抿唇。
明雪薇白她一眼,转脸就对归娴温和笑道,“九嫂,我看,咱们还是随便转一转就回去吧,免得遇上刺客。”
珍珠顿时脸色苍白地点头,“是,是,还是早点回去地好。”
归娴反而珍珠的左右摇摆,哭笑不得。
“有花错随行保护,不会有事的。”
说完,她这就掀开车窗帘幕,笑着命令车旁骑马的花错,“去,找几个工匠去府里,把那几座楼阁四周都建上围墙,另外找几家特别的灯笼铺子瞧瞧,过年了,院子里那些灯笼也都该换一换,家里将来要办喜事,铁定是要张灯结彩的。”
花错这才明白,她早就已经知道了夜离觞正在密谋的事。
“归娴……”
“你不愿去,打发护卫统领去吧。”
“王府岂是谁都能进的?还是我去找工匠吧。”
*
王府书房里,窗帘厚重,密不透光,宏大的夜明珠低垂如倒立的宝塔,光辉莹白,灯下三兄弟清冷俊雅,宛若仙魔,夜离觞坐在宽大的王座上,漫不经心地翻看着美人画册,心烦气躁,实在也没有满意的。
却不是美人不够美,而是觉得自己做得这事情,无论对孩子,还是对归娴,都太残忍。
他发过誓,永远不会做任何伤害她的事……可是现在……
如果不是通过纳妾去获取军队,他去转变成千上万的人类,以为自己锻造出一支军队,恐怕归娴会更憎恶他。
夜明钺忙拿银子拍在桌面上下注,“九哥,你们跟不跟?”
“跟什么?”夜离觞皱眉看他的一万两银票,“当这里是酒肆花楼呢?”
“没有,我这是赌归娴的。”夜明钺看夜璞,“归娴平日不出门,这会儿出去,还有十三皇子妃和珍珠陪着,我赌她们,不出一个时辰,就空手回来。”
夜离觞挑眉,直接拿桌上的白玉纸镇*压住他的银票。
“我拿这东西,压归娴玩到天黑。”那女人恐怕在早饭时,已经洞悉一切。恐怕这会儿,她正在憎恨他,为什么要隐瞒她。
夜璞也掏出银票,“雪薇行事小心,珍珠夫人胆小怕事,就算九嫂不想回家,她们也会劝九嫂回来的。”
赌注和赌银刚定,门外的护卫便道,“王爷,大门外运来几车东西,说是王妃娘娘买的,另外还雇佣了许多工匠,说是过年之前,把王府里闲置的偏院和楼阁修整一番,准备迎新主子。”
“呵呵,新主子?”夜明钺冷笑,嘲讽地看了眼夜离觞,“哥,她这是已经知道了?”
夜离觞啪一下,把手上厚厚的画册摔在桌面上,“北,东,南,各选一个,仔细给本王去查,只要能掌控命门之人,不要其他的。”
“是!”夜璞应着,“皇兄放心,剩下的臣弟会办好。”说着,他收起册子,这就要把自己的银票也收走。
夜离觞大手拍在桌面上,牢牢按住银票。
“别着急,先搁着,归娴回来,输赢才能定下。”
夜明钺这就又叫住门外的护卫,“王妃可说过何时回家?”
“娘娘叫送货的人传话,说玩到天黑再回来,叫王爷午膳和晚膳不必等她。”
夜明钺顿时后悔下注。一万两银票呀,给的太轻易了,心……忍不住滴血。
夜离觞不动声色地瞥他一眼,站起身来,“你们要走就先走,我不放心归娴,先出去看看。”
夜璞忙跟出去,“我……我也不放心,花错一个人,保护三个人,实在不能叫人放心。”
夜明钺在书房里犹豫片刻,伸手就摸桌上的银票,指尖却被什么东西猝然刺了一下。
“该死的夜离觞,居然在银票上弄结界?!一张银票也这么小气!”
*
夜市里,熙来攘往,摩肩接踵,归娴走得累了,只想找个地方坐一坐,见路旁有座舞阁,便直接抬脚迈进去。
花错没敢阻止,见里面不是风尘之地,而是男女都容纳的寻常舞阁,便直接跟上归娴,命护卫护成一个半圆,围在舞阁的包厢内。
一行人坐定,小二端上血茶与果点,遥遥从二楼看下去,正见一楼宏大的舞台上,正邪分明,两个女人似两只厮杀的黄莺,羽毛纷飞,利爪尖削。
明雪薇看得失笑,“九嫂,咱们在宫里看这些戏码看得还少吗?”
归娴挑眉,“多学学,以后用得着,不过,像这样直接厮杀,铁定是不成的。所以,就当看场笑话。”
明雪薇撇嘴一脸无奈,见珍珠竟然歪在椅子上打盹,气得一脚踢过去。
“九嫂,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回家?这时候可不早了,我们家十三倒是不担心我,九哥那边恐怕不好交代吧!”
归娴今日却就想任性一次。自从嫁来血族,她纵是觉得自己被束手束脚,受制于人,也从没有把王府当自己的家看,说到底,那里不过是一处栖身之所。
以前,冷琉璃在里面建楼阁,清筱也要建一座,她们耀武扬威,把她的栖身之所,当做一个战场。
现在,那栖身之所,更成了一座囚笼,她身心俱疲。
归娴俯视着舞台下,注意到最前排位子上刚刚坐下的人,伸手搭住木槿的手,“雪薇,你们先慢慢看着,我先去如厕。”
“哎?九嫂……”明雪薇忙道,“花错,快伺候着。”
归娴忙回头,给花错递了个眼色,“不必,花错,好好照顾两位主子。”
“是!”
归娴一出去,明雪薇就嘲讽地冷哼了一声。
“花错,你的脸皮是用金子打造的吗?你哪儿来的勇气,这么一直呆在十三眼前?你知不知道,如果当初没有你,十三是完全可以当上储君的。”
“不是我呆在十三的眼前,是十三改不了从前的习惯,皇子妃如果不愿看到我,可以找几位长得像九殿下的男子,放在十三殿下面前,这样,他就不会再来看我了!”
花错在归娴的位子上坐下,叹了口气,端上茶几上的茶盅押了一口,不羁地嘲讽一笑。
“还有,皇子妃,请你看清楚,不是我阻止十三,是十三根本是在利用我告诉所有人,他生就不愿当皇帝,他这是毁掉自己,给他的九哥让位。”
明雪薇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她的明家,还指望着将来她当皇后呢,夜璞如此不中用,她该怎么办?!
花错见她一脸悲怆,想她是听明白了,便站起身来,见归娴竟带着木槿去了舞台前面坐,狐疑看了眼那一排位子,正见古千绝正在她右手边。
古千绝仍是一身黑衣,带着面具,正侧首看她,虽然只是脸朝向她,花错却还是看出,他们之间,那股暧昧地微妙还在,而且,古千绝那背影仿佛藏了什么巨大的痛苦,正缓缓地释放出来。
舞台上的两个女人为争夺一个男子,两败俱伤,随着舞乐,面目狰狞地阴柔舞动……更似一场打斗。
归娴浅扬唇角,望着舞台,不禁赞叹舞姬的演技。
“千绝,你近来混赌场,看舞姬,是不是因为家里的女子也斗成这个样子,才出来躲清静?”
夜离觞失笑,侧首看她,只能顺水推舟。“主子冰雪聪明,一猜就透。”
“很快,我也要过上那样的日子了,所以,在过上那样的日子之前,我要先在家里弄几道围墙,避免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
她侧首看她一眼,“殿下……应该不会做伤害主子的事。”
“离觞不是不会,是不忍。可我,和他的皇位比起来,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人类,一个被皇族视为传宗接代、破除断子绝孙的钥匙,我的生命和容貌,都是有保鲜期的,一旦过了期限,失去了用处,莫说皇族会嫌弃我,离觞也会因我的存在而困扰。”
“主子莫要妄自菲薄。”
归娴笑着摇头,“这不是妄自菲薄,这是有自知之明!而且,我不想叫离觞受制于人一辈子。皇位,就该是他的,谁若阻止他,我就杀了谁。”
古千绝愕然看她绝美的侧颜,观众席的灯光晦暗,不仔细看,压根儿看不出她眼底的杀气……
“怎么?很奇怪我也是个坏女人吗?”
归娴微一眨眼,杀气便倏然消失。
“看得出,太后和血族王陛下,是在等夜镶他们长大成材,所以,才暂不立储。皇后娘娘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委屈,离觞煎熬那么多年,身为皇后的儿媳,身为离觞的妻子,我理当为他们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