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菠菜发这么大的火是有原因的。刚才,他的汉字显示传呼机上收到这样一条留言:那天你杀我是正当防卫,我持枪私闯民宅,你没胆,所以你是个二逼。不用分析,这条留言也是戚黑子发来的。小菠菜的眼前阵阵发黑,五十万块钱打了水漂倒还没怎么让他难受,他难受在自己被戚黑子当成猴子给耍了……其实那事儿过去以后,小菠菜已经后悔了,他后悔自己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一点儿应付突发事件的能力,从第一次被戚黑子放枪吓跑,到这次又被戚黑子“强迫交易”,他觉得戚黑子就是自己的克星。小菠菜甚至怀疑那天清晨,戚黑子的枪里根本就没有子弹……坐在办公室里,小菠菜瞅着墙角的一处黑暗,狠狠地咬了咬牙,戚黑子,弄不死你我是你养的。
夏侯惇平白无故地挨了小菠菜的一脚,自己“那啥”自己,又不解决问题,抄起一根棍子冲了出去。
刚子问江波:“阿炳哥这是要出去跟谁拼命?”
江波说:“估计那几个他看不顺眼的贩子又要倒霉了。”
话音刚落,夏侯惇又撞了回来,跟上次的动作一样,只是比上次狠,夏侯惇爬不起来了,王八翻盖似的蹬腿。
江波抬眼一看,门口站着一个长得像豹子的年轻人:“小菠菜在不在?”
江波在**,刚子迎了上去:“小春?你怎么来了?”
小春将叼在嘴上的烟吐到地上,指着刚子的鼻子说:“我来还得提前通知你吗?”
刚子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你是来找麻烦的吧?”
小春像个无赖似的往前晃:“不行吗?”
刚子往一旁闪了闪:“春,咱俩之间没有什么过节吧?”
小春抬手推了刚子一把:“我跟谁都没有过节,就是看你们不顺眼了。知道我现在是谁的人吗?广……”后面的“维”字还没说出来,小春闷哼一声跌在了地上——夏侯惇站在小春的后面,手里提着一根枕木一样粗的棍子,浑身哆嗦:“连你也瞧不起老子!”
刚子已经出去了。夏侯惇抡起棍子,又一次砸向小春的脑袋:“打死你!”
江波拦腰抱住夏侯惇的腰:“别打了,人死了……”
夏侯惇甩开江波,对准小春的脸又是一棍子:“叫你跟老子装!”
小春的脸上全是血,挣扎着往上起,再次被夏侯惇砸倒在地,小春在地上翻滚,样子就像中了紧箍咒的孙猴子。
门被一脚踹开了,小菠菜狞笑着站在门口,后面是被几个兄弟揪着头发的林林。
夏侯惇终于被江波抱住了胳膊,挣脱不开,横着脖子冲小菠菜嚷:“这次人家又打上门来了!你还要说我什么?”
小菠菜抬手拍拍夏侯惇的肩膀:“好兄弟。”一脚踩住了小春的脖子,“连你也想跟老子过不去?”
林林拼命往小春这边挣扎:“康哥,我们没想跟你过不去,我们是来找你说事儿的……”“少他妈跟老子和稀泥!”小菠菜将手里的烟头猛地摔向林林,“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是想趁我倒霉的时候,过来抢老子的地盘呢。告诉你,老子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你们这点儿小风吹不倒老子!不就是想用广维吓唬我吗?明说了,广维在我的眼里算个蛋子!你可以告诉他,再跟我玩阴的,我直接砍他的爪子!”
小春的脖子被小菠菜踩着,一动,小菠菜一碾,小春干脆放弃了挣扎:“小菠菜,有种你就弄死我……”
小菠菜一笑:“哈哈,还真有跟我装革命战士的……”抬起脚,冲夏侯惇一摆头,“弄死他!”
夏侯惇反倒不动了,丢下棍子,瞪一眼小菠菜,娘们儿似的往门口走:“我不是谁的狗。”那只假眼歪到了一边。
门“咣当”一声关上了,门上的玻璃被震碎,几道闪电一样的裂纹让江波打了一个寒噤。
小菠菜转头瞅着江波,冷冷地一笑:“你跟夏侯惇说,他还是我的好兄弟。”
门重新开了,刚子搂着夏侯惇的肩膀站在门口:“康哥,阿炳哥担心外面还有人,想要出去帮我呢……”
“外面的都清理了?”
“清理了。不多,七八个毛孩子,全砸跑了。”
“小×孩子,”小菠菜猛踩小春一脚,抱着膀子撤到一边,“知道什么叫做蚊子操驴吗?”
“找死!”江波接了一句,“一×夹死你个没有数的!”
小菠菜冲江波笑了笑,用脚踢踢小春的屁股:“起来,听我给你分析分析做人的道理。”
小春艰难地坐起来,也许是感觉这样坐着的姿势太没有形象,伸出一只胳膊等人拉他。江波想伸手,被刚子拽了回去。小菠菜冲门口那边努了努嘴,揪着林林头发的几只手撒开了。林林过来,拉起了小春。小春的眉弓裂了一条大口子,鲜血跟头顶流下来的血混合在一起,整个脸就像戏台上刚刚化好妆的关公。小春站不稳,林林扶着他。小春推开了林林:“小菠菜,弄不死我,我还会来找你的。”
“弄死你很简单,”小菠菜阴恻恻地一笑,“可是我怕脏了我的手……知道吗?我有很多钱,我不需要亲自弄你,你的命不值钱,三万我能买死你。听着啊,哥哥给你上上课……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想要跟‘老人儿’争点什么,必须有自己的‘仗头’。你的仗头是什么?你舅舅大鼻子?他死了,天林?他根本就瞧不起你,广维?他有很多像你这样不知死又想熬出头来的兄弟,他懒得理你。所以,听哥哥一句,好好回家呆几年,等‘老人儿’都发完了财,留出点儿空档,你再出来混不迟。你别说这是广维安排你来的,我不信。好了,你可以走了。”
小春不相信小菠菜会这么简单就让他走,担心他在耍什么花招,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刚子用胳膊肘拐拐林林,轻声说:“赶紧走吧,康哥觉得你们小,给你们机会呢,别‘不识步’。”
林林的声音小得像蚊子:“他怕的是什么我知道。现在我只听小春的。”
刚子瞅着小春,一字一顿地说:“康哥刚才说了,你的命不值钱,谁都不想跟你换,你赶紧走吧。”
小春盯着小菠菜冷笑:“你说的很对,我的命确实不如你的值钱,但我倒要看看咱俩谁死得更早。”
小菠菜跟着笑:“你没有跟我比这个的资本……在我没改变主意之前,赶紧滚蛋。”
林林揽着小春的腰往外走,小菠菜叫了一声:“把脸洗干净了再走!”
林林扶着小春走到脸盆架那边,用湿毛巾一下一下地给小春擦脸,脸盆里的水很快就变成了红色。
小菠菜瞅一眼脸盆,动作夸张地呕了一口,反着手冲小春和林林摆。
小春走到门口,回头瞅了夏侯惇一眼,似乎想要记住他的模样。
夏侯惇跺一下脚,暴吼一声:“不用看,夏侯惇每天都在这儿等着你!”
一个月后,千岛之夜夜总会出事儿了。问题的根源在小春身上。
小春从批发市场狼狈地出来,发誓要灭了小菠菜,他咽不下这口气去。
去一家诊所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小春带着林林来了小湾码头。打听一个兄弟,天林最近在忙什么?那位兄弟说,天林很长时间没来码头了,现在他“挂靠”了一家冷藏厂,一部分海货就地处理,一部分拉去冷藏厂,这边不需要他操心。小春想了想,走到一个批发部里给天林打传呼。天林很快回了电话,小春说,刚才我去小菠菜盘踞的批发市场,被他的人给打了。天林问,你过去干什么?
“我想给咱们多挣点儿地盘。”小春小心翼翼地回答。
“哦……我知道了。”天林的口气冷得像冰。
“怎么办?”
“找古大彬啊,你不是在给他当小弟吗?”
“哥,我明白了。”小春挂了电话,一拳砸在墙上,“老狐狸!”
坐在一条反扣在沙滩上的破船上,小春对林林说,天林不想管咱们了,以后咱们得自己给自己找活路。
林林说:“咱们一直是自己给自己找活路啊,跟着天林是,跟着古大彬也是。”
小春的脸一下子阴了:“我没有跟过古大彬!”
林林一笑,不说话了。
海面反射的光照在小春的脸上,小春的脸显得发蓝:“我给小军打过电话,他不想留我……咱们直接去找广维吧。”
林林说:“咱们是天林哥的人,瞒着他去找广维,这样有点儿不上讲究吧?”
小春瞪着在海面上起伏的一只海燕,狠狠地咬了咬牙:“咱们办的事情很多都不上讲究,不差这一次了!”
广维在酒店里喝酒。小春打听到跟广维一起喝酒的人里面没有天林,直接进了酒店。
从酒店里出来,小春垂头丧气,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在一个烧烤摊上,小春灌了两瓶啤酒,打一个车,拽上林林,直奔古大彬家。
小春知道,古大彬认识一个卖摇头丸的南方人,他横下一条心要走这条路了。那时候,摇头丸对这座城市里的娱乐场所还是陌生的,不像几年之后,“摇头风”一夜之间横扫各大娱乐场所……小春知道这事儿犯法,但他顾不得那么多了,他非常需要钱,需要受到重视。
从古大彬家出来,小春兴奋得就像吃了壮阳药的猴子,一路狂笑,引得路人纷纷躲避。
几天之后,小春出现在千岛之夜夜总会。孙洪留心过小春一阵,发现他经常在朱大志的办公室里出没,后来,在包房里摇头的多了,音乐开得震耳欲聋。孙洪不太了解摇头这码事儿,请教来这里玩的穆坤,穆坤说,就是小指头肚大小的一个药片,吃了以后就兴奋。
朱大志知道孙洪发现了小春跟自己的交易,经常塞给孙洪几百块钱。
一天晚上,朱大志喝得有点儿多,招呼孙洪过去陪他喝酒。
穆坤来了,醉醺醺的,走路都摇晃,死皮赖脸地跟着孙洪去了朱大志的办公室。
三个人刚喝了几瓶啤酒,外面就传来一阵吵骂,接着响起一阵咕咚咕咚的脚步声。
孙洪出去一看,万杰一手一把磕掉瓶底的酒瓶,野狼一般在走廊里往来冲突。
孙洪问一个服务生:“这个人为什么在这儿撒野?”
服务生说:“他一开始跟几个外地人在包间里喝酒,后来就摇头,摇‘拐’了,出来喊,他要买摇头丸,见人就打。”
孙洪对服务生说:“通知所有的兄弟,把门窗都堵上,别让他跑了……”转身冲进朱大志的办公室给天林打电话,打不通,孙洪急得直冲朱大志嚷,“闹什么妖啊这是?这么大个夜总会,连几个顶事儿的人都没有!”跺一下脚,抓起电话拨元庆的大哥大。
穆坤好像刚刚才反应过来,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谁在外面闹事儿?还让不让喝酒了?我去看看……”
元庆的声音在话筒里响起:“哪位?”
孙洪来不及去拉穆坤,摆手让朱大志跟着穆坤,对着话筒说:“元哥,万杰又冒出来了……”
“别着急,慢慢说。”
“万杰在千岛之夜耍酒疯,狂得像条疯狗。让警察抓他还是直接弄他?”
“不要报警,也不要弄他,让他闹。你不要在那儿傻呆着,走。”
“什么意思?”
“别问了,你先走。”
“好……”孙洪刚要放下电话,门就被撞开了,穆坤满脸鲜血,跌跌撞撞地扑进来,一头栽到了孙洪的脚下。
孙洪冲话筒说了一句:“哥,我不能走了,穆坤被万杰打了!”摔下话筒,抓起门后的一根铁管冲了出去。
走廊上已经没人了,暗红色的地毯上散落着几只破碎的酒瓶,一个烟头在往地毯里钻,青蛇一样的一股烟扭曲着上升。
孙洪上下楼梯冲了几个来回,揪住在一个墙角摇晃的朱大志,问:“闹事儿的都去哪里了?”
朱大志喷着酒气说:“万杰用碎酒瓶划了大坤的脸,耳朵掉了,找不着……有几个外地人掏出枪,掩护着万杰……”孙洪撒开朱大志,返身回了朱大志的办公室。话筒搭拉在桌子下面,孙洪蹲下,扶起穆坤的脑袋,抓起了话筒,里面传来元庆的声音:“大坤伤在哪里了?”
孙洪看了看穆坤的一边耳朵:“他的左耳朵缺了一半。”
元庆的声音不慌不忙:“万杰走了?”没等孙洪回答,元庆笑了,“他不走留在那儿红烧?”
孙洪想跟着笑,没笑出来,声音像哭:“哥,大坤吃亏了,这事儿得有个商量。”
元庆的声音陡然高了:“什么人都可以商量,万杰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