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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重振雄风1(1 / 1)

“你说这么多有意思吗?”小军笑着摇了摇手,“我也没问你那么多,钱广也没跟我说那么多呀。”

“军哥,看来你是真的对我有意见了……”胡金猛地一摇头,“罢了,我撤!”

“什么意思?”小军歪着脑袋看胡金又一次变白了的脸。

“我从腾龙公司撤出来,就这意思。”

“不玩了?”

“不玩了!”胡金低着头,牙齿咬得咯咯响,“我知道现在我在你的眼里是个什么了,你眼不见为净。”

“这事儿你可得想好了。”

“我想好了。”

“妈的,你喝醉了……”小军收起笑容,轻轻摸了摸胡金凉森森的手背,“别耍小孩子脾气好不好?”

“我没耍小孩子脾气,”胡金抽回手,慢慢站起来,转身就走,“你也考虑考虑,我等你的回话。”

“慢着!”小军用力拍了一把桌子,“如果你早就有这个打算,我不留你,如果是因为刚才我的这些话,我劝你别耍小孩子脾气。”

“我早就有这个打算。”胡金回头,目光柔和地瞅着小军。

“那好,”小军歪歪头,斜眼乜着胡金,一笑,“二爷,一个人走在路上会有许多‘光景’,有可能捡到钱包,也有可能被人从背后一把抢了假发去。”

“我不戴假发。”

“假发是个比喻,也可能是背包。”

“我出门从来都是空着手的。”

“你鞋也不穿?哈。”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胡金出门,捡到钱包的几率比被人抢了假发的几率大。”

胡金出门的心情慷慨激昂,可是他没有料到回家的路上还真的被人抢了“假发”——一辆摩托车从身边掠过,胡金脖子上的项链没有了,那辆摩托车风一般消失在前方。

摸着泛出凉意的脖子,胡金第一个反应就是,小军不仗义,派人给他来了一个下马威。

多年以后,胡金跟古大彬坐在一起闲聊,古大彬说的一句话让胡金的脑子打了一个黑闪:胡金,你那条金链子其实不值几个钱。

又一个春天来到了。春天里,万木都在发芽,元庆的身心也在发芽,他已经适用了潍北农场的劳改生活。

因为春耕大忙,元庆这个组里的十五个人分成了两拨,元庆带着七个人下地劳动,三叔带着六个人维护和分发农具。

地里的活儿很累,也很有趣。

元庆这个中队的地在离监区三里开外的一条小河边上,地里没有庄稼,一望无际。

地的四周拉着绳子,绳子上挂着五颜六色的三角旗做为警戒线,风吹过,彩旗过电似的哆嗦,就像初次入监的犯人们那些腿。三三两两的武警身背半自动步枪,骑在马上,在风中往来穿梭。几部拖拉机在前面犁地,“突突突突”的声音让人联想到某年大干快上的情景。一张三米见方的耙犁被三个人纤夫一样地拉着,元庆叉开双腿站在上面,扭动屁股耙那些刚刚被拖拉机翻起来的土块。前面的三个人如果换成两头牛,元庆的手里再捏着一根鞭子,并高高扬起,嘴里再“哦呵哦呵”地喊上两嗓子,这完全就是一副边远山区生动的农忙画卷。

元庆带的这八个人分成了两组,元庆这个组里有刚子、小二黑、欧小强。另一个组是史乃安、蛤蟆眼和两个河南人。

刚开始的几天,元庆觉得这样的活儿很有趣,可是过了几天就吃不住劲了,累得腰里像是插了一把刀,屁股也疼得像是挨足了鞭子。

犁完几亩地歇息的时候,元庆直挺挺地躺在地头,连看一眼城市里很少见的蓝天白云的心情都没有了。

史乃安好像天生就是个做农夫的料,歇息时还不忘将自己往农夫那边靠——头上绑一条毛巾,像农闲时骚扰鬼子炮楼的武工队员。

元庆他们八个人因为不太下地,形象还好一点儿,别的犯人就不一样了,浑身黢黑,蹲在地头像一只只刚出土的陶罐。

小二黑尽管经过一个月的“严管”,性格还是没有变,蹦蹦达达,浑身像有取之不竭的精力。歇息的时候,小二黑撅着屁股到处扒拉那些被耙犁翻动起来的土块,从里面翻捡蝼蛄。春天里的蝼蛄还不太精神,不蹦,喝醉了酒似的慢慢爬。小二黑用一根线拴住一只蝼蛄的两条后腿,线的那一头同样拴着一只蝼蛄,让它们“拔河”,可是它们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往往拔着拔着就成战友了,并肩前进。这让小二黑大为恼火,怒斥它们属于反改造分子,实属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于是,抓到的十个蝼蛄,最终身首异处,粉身碎骨的至少是九个。

还是刚子有想法,他让小二黑挑出几个看上去力气很大的蝼蛄带回监舍,扬言要“灭了”史乃安。

史乃安也有玩蝼蛄的爱好,同样也是让它们拔河,但人家有办法,用一根草棍不时拨拉着,拔河比赛举行得有声有色。

刚子的想法是,双方用蝼蛄运豆子的,在规定时间内,哪家运的多哪家就算胜了,败了的给一盒“丰收”牌香烟。

收工回到监舍,刚子拿出小二黑精挑细选的那只蝼蛄,拴住腿儿,找一个空的火柴盒,绑上,招呼史乃安过来:“史大奶,你不是号称劳改大院儿第一玩家吗?这次咱们玩个新鲜的。”将自己的想法对史乃安一说,史乃安当场同意。拿出一个装蝼蛄的罐子,挑选了一个最壮实的家伙,按照刚子的“工艺”加工好蝼蛄,瞪着他那双比蝼蛄大不了多少的眼睛问:“从哪儿运到哪儿?几个豆儿,几分钟算一局?”

刚子胸有成竹:“从一个铺位运到另一个铺位,一次三个豆儿,十分钟一局。”

史乃安将自己的蝼蛄摆成前进的姿势,在火柴盒里装好豆子,高叫一声:“开赛!”

双方的比赛正式开始……

史乃安手里有草棍,刚子也早有准备,在一声声“爬你娘的爬呀”的呐喊声中,比赛进行得如火如荼。

十分钟下来,史乃安输了,割肉似的往外掏烟。

刚子接过烟,撕开,挨个“观众”分发,大有劫富济贫的意思。

史乃安不服,再来一局,依旧输……

睡觉的时候,刚子贼笑着对元庆说:“史大奶纯属彪子,没看出来呢,我把我的‘兵’提前喂了烟袋油子,属于吸毒,兴奋,力气大,透支完体力就死。”

这样,史乃安逢赌必输,最后输得连卷烟都抽不起了,接连几个月都抽旱烟,喇叭筒子卷得比牛角还大。

这样的日子寡淡而乏味,除了类似这样的比赛还让人能够笑几声之外,平时沉闷得要死。

白天干活儿尽管累,但有事儿干着总归是不太空虚。到了晚上,老僧一样地盘坐在大铺上,像一只只落了单的鸟,孤苦伶仃的感觉几乎要将人杀死。有时候元庆会想,现在的我跟一只装在罐子里的蝼蛄有什么两样?元庆甚至害怕自己也像那些被人喂了烟袋油子的蝼蛄一样,挣扎过后,面临着的是死亡。往往在郁闷中沉睡过去时,元庆都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在梦里,元庆不是变成一只鸟飞在天上,就是变成一头狼在旷野狂奔,有时候还会梦见自己的父母,醒来,幽幽地坐起来,摸着枕头上的一块湿漉之处,搞不清那是自己的眼泪还是口水。奇怪的是,他很少梦见李淑梅和小军、小满这些人,也许是白天总回忆以前在一起时的景况,到了夜晚反倒累了,淡忘了?白天出工,元庆望着天空,感觉也是淡淡的,也许在笼子里呆得久了,不愿意渴望太多,也不愿意留恋太多?

每当元庆在耙犁上不扭屁股,只是望天的时候,刚子就会回头大喊:“出力啊,改造啊,洗刷你的罪恶啊!”

元庆连忙扭动屁股,心想,老子就照这个样子改造下去,将来屁股大得肯定比一个女人差不了多少。

忙完了春耕,夏播又开始了,元庆他们这八个人又回到了监区,还干老活儿,轻松了许多。

是啊……元庆想,劳改就这样,有累的时候也有轻松的时候,跟外面差不多呢。

更多的时候,元庆希望出工,虽然农活很劳累,但大家都希望在外面多待一会儿,多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多看一眼更加广阔的天空。呆在监区的时候,元庆感觉很寂寞,有时看着麻雀飞过窗户或是落在树梢上,忍不住鼻子发酸。走到窗前,看着空旷的院子,看着枯黄的落叶,看着偶尔成群落在墙根下觅食的麻雀,元庆会睖睁一下,不愿意收回目光,觉得以前自由的生活是多么幸福。

五月中旬的一天上午,元庆这个组的人给出工的犯人们分发完工具,又开始盘腿学习了。

千篇一律,还是《入监守则》和《生产安全规范》,学得人大白天的直打盹儿。

三叔学着播音员的声音,在抑扬顿挫地朗诵《入监守则》,元庆摇了摇手:“说点儿别的吧三叔,耳朵起老茧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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