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书清,换监房!!”
随着金属钢门发出碰撞的咣当声响,值班警察板着一张谁都欠它两百工分的臭脸站在了小黑屋门口。
在这个钢铁产量还不是很大的年代,像这样用金属来制作监狱隔门和栏杆的地方不是没有,但却绝对少之又少,最初三波人被抓进来时看到这一幕差点眼珠子都没掉下来,而且虽说是监狱小黑屋,但实际采光、卫生都是不错的,完全没有外面大家熟悉的稻草满地、虱子臭虫满屋阴森黑冷的感觉。
而且牢房空间比较大,而且是分了几层,考虑到这些人又是分帮派的绝对不能关押在一起,故此三拨人隔开,以免在里面又吵又打起来……
“长官,怎么突然要换监房?”钟书清拍拍身上的清灰并活动一下长期躺卧有些酸麻的筋骨走出了牢房靠墙站好,丝毫没有一个为官者的那种清高和傲慢。
钟书清来到山村的时间不短,对山村的规矩和管理习惯有很多的了解,他虽然不认可制定这些条条框框的山村政斧,但他对山村的执行与处罚力度表示赞同;因为他发现山村的确是做到了他们所说的在律法面前人人平等,甭管你是谁,犯了事触碰到了条规该怎么处理就得怎么处理。
这次又有幸来拘留所里关了三天,在这里他对山村的接触又多了一个层面。在这里,因为大家关在一起没事做,钟书清便和一同关押的几个年轻人天南地北的随便闲聊,在这种交流过程让他有了新收获。
因为在外面时,钟书清的身份总规是明朝专员,不仅他自己本人在对其它人交流时就带着一种莫名的骄傲和高度,其它人在接触钟书清时也会不由自主的敬畏其三分,毕竟这么多年中国传统文化的思维中,老百姓对官员是要敬畏和躲避三分的……如此一来,这种不平等的交流压根就无法有多深入。
而进到号子里大家一起蹲着后,身份上的鸿沟在这种铁窗铁狱中被无形的给削抹掉,甭管你进来前是多大的官,进来之后所有的派头官威全部得在高压管理下低头,在自己这边那几个武官还有满清几个文官都因为想以自己身份来抗拒这种高压管理而吃过苦头后……大家都明白了在山村这里,就得依照山村的规矩办!
也正是如此,被抹平身份高差的钟书清终于能放段开始和身边、邻舍的狱友们平等交流,这一交流下,钟书清这才吃惊的发现,山村可怕的地方不是能生产快枪重炮这种东西,而是对人心的鼓动和掌握!
在这里,即便是被抓进来的人对山村的高层都没有任何怨言,相反,他们依旧对高层充满了希望和对自己未来美好生活有着各种憧憬,甚至有人放言哪怕是自己进入到营里干几年苦力也不离开山村,因为这里能给他们的希望远超过任何一个地方!!
三天的在号子里蹲的时间让钟书清收获了很多此前不曾获知到的东西,甚至在这些村民的口中,他还知道了村民们对大明朝的态度和山村的态度,村民们只认跟着大仙走,至于大明朝……没人愿意再回到大明治理自己的生活中去……
各种真实而又坚决强烈的态度让钟书清有些迷茫,难道大明朝做错了什么吗?让这些底层的百姓如此痛恨?再看看山村现下的百姓,有饭吃有衣穿还有书念,为什么大明朝做不到的事情却在这个被人视为乡瘴恶土的山窝里实现了呢?
带着这种疑惑,钟书清重新开始审视了自己所学的一切和山村里的一切,只是这种近乎于要自己此前所有观点和缺乏指点的闷头苦思只会让他越想就越想不通,短短的几天里,钟书清整个人就消瘦了一圈,两个眼眶乌黑深陷,没什么打理的头发也凌乱不堪,如果就这样放出去还以为他在号子里遭到了什么非人的虐待呢……
“上面的安排,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万一死在这里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答话的警察语气相当的不爽,的确,不管是哪个朝代,在监狱里死人都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被人揪着小辫过曰子的感觉肯定让人不爽。而且在山村这里,在号子里死人那可是大事,这已经是列入到职责条规里面明文规定的东西,钟书清明白山村里只要是列入条规里的东西就一定要执行。
“抱歉,给各位添麻烦了……”
钟书清这一句道歉的话让这位警察猛然一愣,像看怪物一样盯着钟书清好一会,确定自己没看错站在眼前的就是钟书清,耳朵也没听错这道歉的话就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当官的可从来不会向百姓道歉,虽然钟书清是个小官,但再怎么说也是正七品官,从一个七品官向一个普通百姓说出道歉的话——自己没听错吧……
好一会后,这位警察这才从愣神中恢复过来,可能是接受了钟书清的道歉,他接下来带着钟书清换监房这段路程中既没有推搡也没有用对待普通犯人一样严厉,不过在经过各层牢门时该让其蹲下或者靠墙站的规章必须要遵守,而钟书清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的怀有抗拒心理,不知道是这几天的生活和思考将他身上的一些东西给磨平,还是用脑过度把脑子给烧坏了……
“进去吧……”
当终于来到新监房时钟书清这才注意到自己换到了一个较为清净的单间,双层床铺、卫厕什么的都一应俱全,而且在墙壁上还有一个简易的书架,上面摆着二十来本厚薄不均的书籍,有些近视的钟书清无法能够看清书边上的文字知道是什么书,而且,更让他意外的,是房间里已经有了一个人,而这个人正坐在里面的书桌上喝着清茶,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钟书清一直求见却见不到的邓时锋!
“怎么,很意外?!”邓时锋示意钟书清进来坐到小桌的对面,那里已经摆好了茶具正等着钟书清的到来。
“能不意外吗?求见你这么多次却一次见不到,结果没想到我打一架反而在这里能见到你,早知道我就早点找人打架了……”
也许是这几天想的太多让自己想通了一些事情,钟书清在见到邓时锋后反而没有了以前那种迫切焦急的心态,落落大方的撩开长衫坐下,一口饮下温度正合适的清茶,一股茶香和清甜感顿时从舌到胃再直冲脑门让人从里到外的感到舒坦和精神。
“哈哈,那你要看跟谁打,如果你找我们山里的工人、军人打我这辈子都不会见你,而你跟那两拨人打……我觉得还真得见见你……”
邓时锋见钟书清如此畅快也不搞那些弯弯绕,直接道出了自己对此事的态度。
“为啥?”钟书清虽然大概猜到些什么但他更想从对方口中得到更具体的答案。
“因为你还敢打!!”
邓时锋给对方的茶杯续上茶水,带着三分赞许的神情说到:“你来这么久,我们自然对你在外面的身份还有品行都做了一些探寻,知道你在朝中做官已经有些年头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在大明朝的很多官员脑中只有自己的一己之私,能在国难之时敢站出来的已经没几个了……而你,不管是酒劲上头还是一时冲动,都算一个!”
邓时锋这话既褒又贬,让钟书清一下子没法接答,而且也让钟书清感到有些羞愧,毕竟他是一个读书人,这样像打烂架的事情实在有些有辱斯文,而且虽然自己是冲上去开片了,若不是自己还好有几个武官帮忙,要不然上去只有受虐讨辱的份,急忙用桌上的茶水来掩饰。
两杯茶水下肚,钟书清感觉自己原本有些昏涨涨的头清醒了很多,结合邓时锋刚才的话,他察觉到邓时锋对自己的立场还是表示赞许的,急忙关切的问道:
“听说李贼和鞑子的人在昨天已经被放出去了,他们此次前来是为了向你们购买快枪和……那个子弹,你没答应他们吧?……”
“是的,他们的确是来买快枪和子弹。”邓时锋点头确定了钟书清的问题,但是对后面的问题,邓时锋两手一摊:“我为什么不卖!!”
“你!!”钟书清啪的一声便站了起来,但站起后突然想到,眼前的这个人是属于吃软不吃硬的典型,若是自己点着鼻子骂的话对方一怒之下搞不好不仅卖快枪,甚至连火炮都卖咯……
“为了天下苍生百姓不遭生灵涂炭,为了大明不再受敌外辱受内战乱,你都不应该将快枪卖给他们……他们是些什么人我想你不会不知道吧,李贼祸乱北方数省造成多少人流离失所,满清鞑子在中原大地上烧杀抢掠,你把快枪卖给他们那就是助纣为虐!!况且你万一将来这些人用这些枪炮来打你时,你这不是自竖劲敌吗?!”
钟书清的话既有广泛的大义也有细解,如果换成是其它人,哪怕是比较讨厌钟书清的覃二也都会认可钟书清的这番话;不过钟书清并不知道,在他面前坐着的这位并不是一般人,他不仅是从后世过来的穿越者,思想和认识就已经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更是脑中有几十个人记忆和思维的结合体;特别是在经过这几年的磨练和成长之后,青涩的稚气和一些不成熟的思想在褪去,一些本完全不符合其年龄的沉稳和一些政客领袖们的阴暗也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伸手示意让钟书清坐下,邓时锋不急不躁的再给对方续满茶水后这才悠悠说道:
“你说的很对,不管从国家大义还是从未来隐患都有不卖武器给他们的充分理由……不过我想问,即便我不卖这些武器,那天下的苍生百姓就不遭苦,外敌难道就不祸乱疆土吗?”
被邓时锋后面一句反问给憋住的钟书清一下子没词了,通过这些天在牢狱里和那些普通百姓们的交流,钟书清知道底层百姓过的曰子很苦,不仅有土匪经常祸害而且还要时刻提防着地主大户甚至还有官府对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觊觎,北方的民变和南方的民变其实刨根问底,根子都是出在官府、地主、商人还有各种势力的盘剥,遇上个天灾[]的那就真得只能反了……这些事钟书清以前都略有耳闻,可这一次通过真正的交流,钟书清不仅获得到更多的真实信息,也已经隐约的摸到了自己效力的王朝政斧到底为何如此不堪的根源了。
而至于满清外寇的入侵祸乱……兵不振难以御敌,不管有没有花皮们的快枪,这些满清鞑子依旧会入侵中原,追朔更远点,早在几十年前曰本倭寇屡犯海疆频频得手就已经可以说明大明朝的军队已经出现了腐骨烂根的苗头了……
“这……这不能混为一谈,作为大明的子民,就有责任去保家卫国平乱造福四方……”
钟书清感觉实在没什么词来辩驳邓时锋,只能用国家民族大义高度来辩解;对于钟书清抬出这么大的牌匾来压自己,邓时锋并不惊奇,对方这么说只能证明其已经没词没底了。不过既然今天来了,就肯定要达到自己的一些目的,邓时锋毫不留情的打断了钟书清毫无营养的慷慨陈词,破腐见骨般的直击要害:
“没错,作为大明的子民,任何大明子民都有责任有义务的去保卫国家,有国才有家!可你帮我回答一下,我们大明的子民付出自己一年七八成的收获、缴纳那么多的粮钱,我们还要上战场和外敌作战抛头颅洒热血,可最终,即便是我们驱除了外辱、安定了内乱,可我们大明的子民又能得到什么?又能过上好曰子吗?”
“这……”
面对邓时锋的这个问题,如果换成是在几天前,钟书清肯定会大声的做肯定的回答,不管是他曾经学过的经书道文还是脑子里的传统观念,都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是”!只是在经过这几天真正的接触和深度的思考后,钟书清对于这个问题迷茫了……回答是?那是笑话,如果百姓真的能过好就不会被逼得起来造反民变;而回答不是……自己脑子里的传统思想又不允许……
看着面前的钟书清纠结的表情,邓时锋知道自己这一刀捅到了地方,打蛇顺杆上的继续劈碎着钟书清心中的那道枷锁:
“我教给你一个词,叫既得利益者!这个词的意思就是已经掌握利益的群体。仔细想想,现在整个大明,土地有超过一半都掌握在士大夫、官员、乡绅这些不用赋粮纳税的人手中,此前这么多人变法为什么失败,就是因为既得利益者们是不会吐出手中的利益。”
“天下的土地就那么多,良田就那么少,你觉得这些既得利益者们会分出自己手中的田地来养活底下的百姓吗?!”
“其实在这几天,你已经触摸和看到了问题的本质,大明从盛至衰并不是偶然的,而是从一开始便带着病根逐渐放任其恶化发展的,这些病根就是你们这些掌握利益的官员、乡绅,你们可以说是大明朝的精英份子,管理着普天下的百姓,可却没人告诉你们,你们不事生产反而还阻止生产,你们掌握最好的资源却依旧不断的盘剥底层百姓的生存资源……不去除这些病根,神仙也救不了大明朝!”
邓时锋毫不留情的推倒了钟书清心中最后的一堵墙,无可辩驳的事实让钟书清任何语言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在沉默许久之后,钟书清这才喃喃说道:
“那……你卖快枪给他们,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问题我现在不会回答,我希望你能够自己悟出来,或者说是等时间来证明。我现在能告诉你的,是山村的发展代表了某种社会的变革的开始,而这种变革是需要献血来浇灌的。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我不介意踏着众多的尸骨去实现它!”
邓时锋在说最后一句话时突然变得带着一股阴冷的杀气,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用在他身上都无法能够最好的来表述邓时锋此刻内心的复杂;因为这句话邓时锋并没有说完,其后面隐藏的话语意思就是在这个变革过程中要死很多人,其中有敌人的也有自己人的,更有众多无辜百姓的生命,死一个人是悲剧,但死一百万那就只是一串数字,为了减少自己这些宝贵的学生和未来的希望死亡消耗,邓时锋只有将这些鲜血转嫁到敌人甚至是外面普通百姓的头上……
这就是邓时锋现在逐渐在心中出现的阴暗面,一个合格的领导者不仅要有长远眼光的决断能力,更要有懂得割舍放弃一些东西的魄力;特别是在多重矛盾和利益甚至是诸多生命纠缠交织时,他必须要学会如何选择以最小的代价和最合适的方式来处理,这是成长的代价,更是他要跨过的一道门槛!!
ps:今天只有这一大章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