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你就在摘星楼杀了兰姨娘。”她看着他,眼神里透着一丝悲悯。
他低头看向窗外,犹记得兰猗飘飞的裙裾,以一种鸟的姿态坠落。
她的长发被夜风吹起,漆黑而凌乱。那样深的暗夜,黑发应当是看不见的,可他的记忆中,分明的发丝在风中张牙舞爪,她的眼睛尚带未褪的情欲,就那么不甘心地飘然坠地。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我已经有了梅妩、菊隐和竹清,你碰巧又姓兰,不如就叫兰猗吧,这样梅兰竹菊都齐全了……”母亲多年前的话恍如在耳,声声鲜明。
那一年,她被好赌的父亲卖进沈府,不过十一二岁,毛发枯黄,身形单薄,却有一双灵活的手,绣的活计活灵活现,很快就得到母亲的赏识,成了贴身的大丫鬟。
兰猗温柔心细,母亲便让她时常照看年幼的自己,半开玩笑地说,“庭玉不光是你的主子,以后还是你的弟弟,你可要用心照看啊!”
兰猗目光柔柔地看着自己,“知道了,夫人,我会的。”
她的确将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虽然只比自己大两岁,却既像姐姐,又像一个小母亲。
后来时光飞逝,他们都长大了,他成了一个稚嫩俊秀的少年,而她几乎一日一个样子,到了十五六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窈窕多姿。
情窦初开,他看她的眼神逐渐炽热,而她的脸总在不经意间泛滥成桃花,一种微妙的情愫悄悄地在两个人心中滋长。
在一个蝉鸣声声的午后,一切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那日庭中寂寂无人,丫鬟们都被母亲打发开了,因为她不喜欢午睡的时候一堆人守着。
他捧着一缸小锦鲤,走进母亲的卧房,母亲在珠帘之后已然入睡了。他略站一站,将锦鲤放在桌上,径直转到屏风背后,那里有一张卧榻,平日里供值夜的丫头歇息。果不其然,兰猗正在榻上似睡非睡。
“兰姐姐,我刚得了一缸鱼儿,可漂亮了!”他轻轻推了推她。
“公子,别闹……”她嘟囔着,侧过身来,轻薄的夏衫领口露出一处丰盈,宛如白兔,他的头一下炸开了一般,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握住那只兔子。
兰猗轻轻娇喘出声,他莫名害怕起来,情急之下用嘴吻了过去,那唇温热而轻软,带着少女的芳香,令人沉醉。
兰猗猛然从迷糊中惊醒,眼睛里闪过一丝惶恐,一见是他,挣扎的身体瘫软下来,软绵绵在他的怀里。她的手却捧住了他的脸,小巧的舌头如同迷路一般,在他的唇齿间流连。
母亲在床上半睡半醒,听到声响,含混的声音穿过床帐,“庭玉?是你吗?”
两个人顿时悄然,他扬起声音,装作欢喜的样子:“娘,我在这里,刚刚得了一缸鱼……”
母亲哦了一声,迷糊糊地说,“放在那里罢,等我醒了再看……”
她却故意用力在他的胳膊上咬了一口,令他更加难以自制。而蝉鸣长一声短一声的响起,装点着令人焦躁不安的夏天。
那个夏日里,她令十四岁懵懂的自己,变成了一个完整的男人。寂寂无人的假山中,母亲的画屏之后,书房重重暗影中,处处都留下了他们的秘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忽然开始躲避着他。
初尝情爱滋味的他找个机会拦住了她,伸开双臂,将她环进怀抱:“兰姐姐,你为什么总躲着我?”
她咬了咬粉嫩的嘴唇,那是他曾经迷恋不已的地方。
他情不自禁俯下身去,在那处嫣红上印下一吻。
她初时紧闭着牙关,在他的攻击下,渐渐土崩瓦解,口舌纠缠。
他正欲剥开她的衣裙,埋首在她胸前,却看到她的眼泪滴落下来,像一颗颗碎裂的珍珠。
“你怎么了,兰姐姐?”他慌忙盖上她的衣裙,抱着她,轻声在她耳边问。
“我们不能再这样了。”她哽咽道,“夫人好像察觉了。她看着我的眼神,让我害怕。”
“不会的。”他安慰她,“那我就去求父亲,将你赐给我。”
“可是你太小了……你才十四岁。老爷不会同意的,他一定和夫人一样,会怪我狐媚惑主,坏了规矩,将我赶出府去。”她惊恐万分。“我爹如果知道了,一定会打死我的。说不定还会再把我卖一遍……”
“那怎么办?”他抱住她不放。她如花朵一般鲜嫩的身体,令年少的他无法抗拒。
“我不知道……总之不能这样了。”她挣开了他的怀抱,哭着跑了。
她从此远着他。而母亲出了一场意外,瘫软在床上,身体每况愈下。他忧虑着母亲,再也无心去劝慰她。
无论他怎样地乞求上天,母亲还是亡故了,他大病了一场,后来父亲送他去青州求医养病,一别数月,回来她已经成了父亲的爱妾。
他还记得那日在堂上相见,他忍不住搜寻着她的身影,却蓦然发现她坐在父亲的身边。
蜀锦裁剪的的淡紫色衣裙裹着她窈窕的身姿,满绣的嫩黄花卉似开遍了全身,头上的凤头钗,随着她对父亲的微笑而轻轻颤动。她如同一朵盛开的花朵,入眼都是惊人的美丽。
可这美丽却离他如此遥远。他殷切的眼神一再凝视着她,她却视而不见,偶尔扫过他的目光,是一片冰冷的漠然,令他心头落满冰雪。
白氏走过来,眉目之间似乎藏着洞明一切的笑意,“庭玉啊,这以后不可再兰姐姐长兰姐姐短了,得叫兰姨娘。”
他冷笑着,昂起头,清朗地唤她:“姨娘,别来无恙?”
她缓缓展露微笑,身体微微靠向父亲,“姨娘安好,大公子此去青州,似乎大安了呢……”
“青州没有令人伤心的事,也没有令人伤心的人,自然就大安了……”他若无其事地说,心里却滴出血来。
“如此甚好……”她看着他,不再说话,转头笑意盈盈望着父亲,“老爷,大公子从青州回来,似开朗了许多呢!不如晚上设宴,为大公子接风洗尘?”
父亲自然没有看出两个人打的机锋,笑着应允,“难得庭玉病好了,是值得庆贺一番。”当下传令厨房备宴。
一时在开阔的水榭内筵开牡丹,席设芙蓉,玉盘珍馐一道道流水似的摆上来,她语笑嫣然,他食不知味,终于借故离席,去了母亲的房中。
淡淡烛光之下,画屏依旧,她亲手绣的富春江奔流不息,只是那画屏之后的再也不会有春光旖旎,从此她和他,形同陌路。
记忆飘忽远去,灵越的声音忽然在耳边鲜明起来,“其实在小木屋你雕刻的那些人像,并不是小时候的我,而是她吧。”
他涩然,“被你发现了啊……”
仔细看,兰猗的眉眼跟灵越有几分相似呢。
那段日子,于他是一段难言的折磨。他只能将那隐秘的心事刻进一块块木头里。微笑的她,哭泣的她,顽皮的她,发怒的她……不知不觉,她占据了他的少年时代,记忆里全是她,梦里也全都是她。
当他开始怀疑她与母亲的死有关时,对母亲的愧疚之情,几乎要令他窒息。
他感觉自己是多么的肮脏不堪。母亲被人毒害的时候,他这个儿子在做着什么啊!他的目光充满爱恋地追随着杀母仇人,为她的笑容沉醉,为她的疏远心伤,为她的逃离心碎。
悔恨不可抑制地蓬勃起来。曾经对她有多迷恋,他的心里就有多悔恨。
他的眼神变幻,耳边又飘来灵越的声音,“她其实是爱着你的吧……不然十五年前,怎会救下你呢?你那天无缘无故吃坏了肚子,难道不是很可疑吗?”
他早就怀疑到了。她一定也跟他一样,爱着他又恨着他吧。
不然,那些绵绵的恨意怎会变成入口的毒药,借着白氏的手来让他喝下呢?既然得不到他,那就让他的死,来成全她。
她以为自己还是当年对她迷恋不已的单纯少年,不知道他早已察觉她背叛了母亲。
他应约前来,在一处隐秘的假山背后,他装作对一切毫无所知,听着她真诚的谎言。
她含着眼泪,就像当年被他拥在怀中的豆蔻少女,仰头看着他,我见犹怜,“白氏不会放过公子的,她心狠手辣,必定要除掉你,我怎能见死不救?若公子一除,下一个白氏要铲除的岂非是我们母子?我已经打探到了诸葛神医的下落,不日将重金请到泸州来,到时我们想好一个计划,必定要将白氏毒害公子的事实揭发出来……”
“还望公子顾念旧情,救我们母子性命……”
她有意无意地挺立起胸膛,略略敞开的衣领,可见一抹晶莹,比之少女时更加丰盈。
他的心口响起一声悲鸣,好像有千万条鞭子向他劈头盖脸地甩下来,是难言的耻辱。
他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厌恶之色,反而微笑着,犹如一往情深:“兰姐姐,容我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