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挽住龙飞,另一只手正要拉住灵越的袖子,不知为何心下发虚,又不动声色地缩回扶住龙飞的肩膀,一瞥眼看见裴之翠怯怯地躲在白玉龙的身后,当下冷笑道:“我们不曾拜堂成亲,大小姐不必躲躲藏藏,昔日婚约就此作罢,您从此爱嫁谁嫁谁,是生是死,与慕容白无关。”
裴之翠呆了一呆,深深呼吸一口气,“此话当真?绝不反悔?”
“笑话,我说过的自然作数。”慕容白冷笑,“如果大小姐不放心,等会找到裴总镖头和我爹,由他们亲口解除如何?”
“你爹……还活着?”裴之翠惊异的目光闪烁不已,随即露出苦涩的微笑,“看来我爹的事情,也瞒不过你们了。”
“不错,我们已经知道你爹如今就在这暗道之中。你不是已经见到了吗?”灵越望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不是诚心要瞒你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裴之翠眼圈渐渐红了起来,一滴清泪落了下来,“我在你的面前跌入暗道,后来在暗道中误打误撞,竟然发现我爹也跟着我们进入了暗道。我要他好好说说,这三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却说有一件大事先要处理,等处理好了,再来跟我细细解释。说完也不管我就急急忙忙走了。我又伤心又难过,又觉得迷惑,不知不觉走到关押你们的牢房面前。千言万语,我不知从何对你说起。也不知道我爹,到底是要做什么大事……”
她历经波折,终于找到了父亲,尚未交谈几句,父亲便匆匆弃她而去,与当年珍爱自己的父亲判若两人。她越想越难过,不由得悲从中来,低声抽泣起来。
白玉龙伸手轻轻拭去她的眼泪,软语低慰。灵越握住她的手,“阿翠不用难过了,我们也不曾责怪你。三年前,你爹失踪、慕容山庄遭逢遽变、慕容霆诈死,这些事件相互牵连,十分诡异。恐怕要找到你爹和慕容霆,才能彻底弄清楚呢。”
裴之翠渐渐平静下来,忽而慕容霆的脸上露出讶异之色,“听了吗,什么声音?”
果然一种似兽非兽的长啸由远及近,凄厉无比,众人纷纷捂住耳朵,心道,莫非这暗道之中藏有什么噬人的怪兽不成?
咚!一声巨响,密室忽然晃动不已,灰土纷纷坠落不断,众人忙左右躲避,忽见刚才旁边的密室顶上,雪亮的剑阵被震落,砸在地上,宛如地动山摇。
慕容白循声望去,那密室顶上竟露出一个大洞,一个灰色的影子如同闪电一般,跃了下来,一路不知何物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眼看就要掠过自己,他不及细想,伸手便抓,触手却是一片生硬冰冷,原来是半条锁链。用力往回一拉,几声吱吱怪叫,一只毛茸茸的爪子迎面袭来,带起一股腥臭之气,令人作呕。
“小心有毒,别被它抓伤!”灵越的声音清越无比,穿透烟尘。
慕容白何等机敏,闻言身形已是巧妙一转,电光火闪之间已将那影子控得动弹不得。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只猴子!它全身毛发已然是灰白,一双眸子闪着幽幽蓝光,嘴中发出连连怪叫,似是恐惧,又似是愤怒,瘦小的身体挣扎不休。
“哪儿来的猴子?”裴之翠好奇地问。白玉龙却盯着那密室的大洞,隐隐听到呵斥打斗之声。
灵越压抑住心中的惊异,慢慢走近那只猴子,猴子的双手之上还套着半截锁链,向来是被利刃所断,脖子的项圈已然生锈,显然有些年月。
谁能想到这平淡无奇的猴子,竟是一只神奇诡异的“幽灵猴?”
“这可不是一只普通的猴子,你们千万要小心,不要被他抓伤,更不要弄伤它。”灵越想了想,从腰带之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丸药来,递给慕容白,“让它服下去睡觉吧。”
慕容白点点头,捏住猴鼻,将药丸丢入口中,果然不到片刻幽灵猴睡眼惺忪,昏昏睡去。他要搀扶龙飞,只得将猴子交给白玉龙背着,灵越和裴之翠一起,几个人顺着方才密室顶上的大洞,跃了上去。
打斗之声立刻鲜明无比,几个人快步奔了过去,不多时竟到了一个巨大的房间,灯火通明,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器皿,有盆有斗有炉,已是东倒西歪,一片狼藉。两个人影裹在一片寒光剑影之中,依稀可见都戴着面具,不同的是其中一人面具只有半边。
“爹!别打了!”
“爹,住手啊!”
裴之翠和慕容白大声叫了起来。
却听得嘶啦一声响,利剑已然划破了半面人的衣衫,一缕血迹顿时侵染开来,触目惊心。
假面人得意笑道,“三年不见,裴大哥的武功是丝毫没有长进啊……”
半面人冷冷道:“你这个奸诈小人,夺了我的灵猴,还敢出言讽刺……”当下手中利剑不知怎么怎的挽了一个剑花,慕容霆闷哼一声,面具一分二位,血肉横翻的脸上微微划过一道伤口,渗出的竟是淡淡的一条蓝色细线。
裴之翠和慕容白看得分明,当下惊呼:“血!血!蓝色的血!”
不到片刻,那道浅浅的血痕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狰狞的脸肉。
“你……你难道……”半面人心神一乱。
“裴老狗,你是杀不死我的!”慕容霆哈哈大笑起来。“我蛰伏在此三年,忍辱偷生,终于想出了克制幽灵血毒的办法。很快,很快,我就能找到永生的秘密了……”
“慕容霆,你!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我跟你拼了!”裴应元怒吼一声,手中利剑徒然之间光芒大盛,不料慕容霆剑意四溢,竟形成一道光幕,如同将自己笼罩其中。
“慕容家剑法!”灵越脱口而出。
“哼,小丫头还算识货。”她的声音虽小,慕容霆却听得清清楚楚,只听啊的一声尖叫,光幕顿时如万千流星闪过,裴应元整个人飞起,重重地落在地上。
“爹!”裴之翠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叫喊,扑了过去,将他搂在怀里。
“翠儿……”裴应元挣扎着抬起头来,望着爱女,嘶哑地叫出声来。
半个面具未能彻底掩盖他的面容,裸露出的皮肤也似经受火吻,令人难以直视。
“原来是大管家……”龙飞盯着那面容看了半天,惊呼出声。
“果然是你!”慕容白涩然道,“原来你一直就伪装在我的身边,三年来朝夕相处,我却有眼无珠,从来不曾对你产生丝毫的怀疑……”
“哈哈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慕容白,慕容霆,你们还是太粗心大意了……”裴应元声音如同撕裂的破锣,每一声笑,就像撞击起的聒噪之音。
“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失踪,又为什么要躲在慕容山庄却不肯回家?三年前慕容山庄的血案,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三年来,我和娘在杭州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你,大风镖局风雨飘摇,我们母子勉力撑着;你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和娘一直未放弃处处打探你的下落……”裴之翠的眼泪如同滚珠一般坠落,她想起过去三年忧心不已的日子,满心心酸和疑问。
“小丫头,你的问题倒是问得好。只是你爹恐怕不好答啊……”慕容霆阴测测地说。
“哼,我有什么不能说的?”裴应元咳嗽两声,怨毒的目光凝望着慕容霆,恨不得眼中射出飞刀,将慕容霆碎尸万段。“我抛下妻女,不惜牺牲大风镖局十几条人命,骗过了花间主人,得到幽灵猴……这累累血的代价,莫非你视而不见?你却背信弃义,不念兄弟之情,据为己有……”
“别说的那么好听,兄弟之情?呸,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计划,你决口不提幽灵猴的秘密,只是想利用我,事成之后,必定放出风,将我推出去顶罪,而你,恐怕是想带着幽灵猴远走高飞吧!”慕容霆笑声桀桀。
“你这只老狐狸……”裴应元唇齿之间艰难挤出这几个字,却没有否认。
“花间主人?”灵越却细细咀嚼这四个字,“托镖的人是花间主人?可是花间谷不是势力庞大么,怎么不叫自己人将猴子送去,却要大费周折借大风镖局的名头呢?”
“花间谷一向行事诡秘,谁知道花间主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裴应元冷哼一声,“听说花间谷已经裂分为数派,各自不和,其中必有内情。我只管送镖,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灵越点点头,却见慕容白凝望着自己的父亲,眼中神色变幻莫定,三分痛苦,三分惊喜,三分困惑,最后开口却是一声苦涩的呼唤,“爹!“
慕容霆听了儿子的叫声,似是一震,望了过来,却未走近,只是远远地看着,似是在辨别,又似是迟疑,半晌嘴唇动了动,却听不见他到底在说什么。
“爹!我是白儿,我是白儿啊!”他又热切的呼唤了一声,在那一刻,似乎时光倒转,他变成了三年前鲜衣怒马的少年,等着父亲的夸赞。
“白儿……白儿……你如今长这么大了!”他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声音之中带着一丝哽咽。
慕容白眼中噙着泪花,望着自己三年不见的父亲。父亲的身形一如当年,只是多了几分苍老,头发已如冬日积雪,雪白刺眼。想来幽居暗道密室,他脸上翻卷的血肉白中带着隐隐的幽兰。
这样的父亲,令他感到十分陌生。
慕容霆忽然顿住了足。
他的视线落在白玉龙手上,幽灵猴此刻昏睡如泥。他身形暴起,闪到眼前,伸手命令道:“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