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越苦笑,“我正是从他的巢穴中逃出来的……我和朋友正要去哀牢山,遇到花妖,他将我迷倒挟持回了花间谷。我那朋友……”她的眼前忽而闪现出路小山那惊异绝望的脸,他无法动弹,也无法阻止灵越的靠近。闪耀着寒光的匕首,噗的刺进他宽厚的胸膛,他就在她的面前倒了下去,血泊如注。
巨大的悲伤如潮再次将她吞没,她的脸色顿时苍白,唇齿之间,布满酸涩。
她以为他负了她,却不知,辜负她的人,是她自己。
“姑姑,我能否求你一件事?”
“但说无妨。”
“我有一个朋友名叫路小山,如今在哀牢山下落不明,还请姑姑的人代为打探……若是见不到他的人,见到他的尸身……”灵越再也说不下去,她瞪视着自己的手,那上面曾染满了他的鲜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竟然会亲手杀死他。
女子微微点头,“我这就派人打探消息。”
烛光微微,她的一双眼睛水光潋滟,凝视着灵越,“好孩子,你落在花妖的手里,怕是吃了不少的苦头。那花妖睚眦必报,你虽然逃离了哀牢山,那花妖恐怕也不肯干休,必定会发出印信,将整个大周翻个底朝天,找到你才肯罢休。你安心藏在这玲珑山庄,不要轻易出门,若是被花妖抓到,恐怕姑姑也难救你了。”
灵越福了一礼,“多谢姑姑相救……”
“夜已深了……你先歇息吧!”女子转身向帘外唤道:“青鸾!”
那眼眸似曾相识的女子无声无息走了进来,原来她叫青鸾。
“多派些人手,保护好姑娘。若是见到花妖的人出现,马上来报!”
“是!”青鸾拱手。
“姑姑,我娘……”灵越还想打探一些宋天歌的往事,那女子为她披上了细密如雪的斗篷,她的一双明眸似已洞察灵越的想法,“时辰不早了,来日方长,改日闲暇,我们娘俩好好叙叙。青鸾,送姑娘回去吧。”
灵越点点头,跟着青鸾步出帘外。她忍不住回头再看,那女子目露微笑,黑纱如烟,却隐见气质高华。
连连几场大雪过后,玲珑山庄忽然张灯结彩起来,下人们平日端肃的面孔上也洋溢着笑意。
灵越好奇地问香草,“莫非山庄有喜事?”
香草已经跟她熟识起来,不再诚惶诚恐,她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灵越,说不出是同情还是别的意味,低声回答:“倒不是……是要过年了!”
灵越心头说不出是何滋味,千言万语,统统化为轻轻的一句:“喔!”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一晃,她的十七岁光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是去向了何方,那些流走的岁月?
她想起这两年的际遇,从及笄血案,到流落泸州,偶遇玄机公子和路小山,又被代嫁到了姑苏慕容家,继而在京城误打误撞与路小山重逢,却又落入花间主人之手,命运仿佛一道不断滚滚向前的车轮,不断将她碾压。而空留下的痕迹又似乎被那苍茫的大雪所覆盖,欲寻无踪。
她闷闷不乐,唤来青鸾,“我想见姑姑。”
青鸾抬起眼睛,淡淡地问,“姑娘,是有什么要事吗?”
“正是……”
“主人最近繁忙,姑娘不妨告诉青鸾,青鸾自会代为转达。”
“我要亲自问姑姑……”灵越忽然十分恼怒,“此事重大,恐怕你尚不够格知晓。”
青鸾微微一怔,没有想到灵越竟会发怒。她躬身行了一礼,“青鸾知道了。”她转身欲退下,却又被灵越叫住:
“给我找一幅大周的地图来……”
她眼中闪过讶异之色,却不再多问,应声退了下去。
过了晌午,青鸾果然前来通报,“主人来了,请姑娘相见。”
灵越收起桌面的上的地图,微微一笑,“好,这就去。”
依旧是上次的屋子,香气袅袅,帐幔低垂,青鸾的主人依旧黑纱蒙面,不同的是,此时云鬓高挽,金色的步摇灿然生光。
她见到灵越,迎了上来,眼中笑意盈盈,“好孩子,听说你要见姑姑?可是烦闷了?若是烦闷……”
灵越含笑打断了她的话,“姑姑说哪里话,灵越在这玲珑山庄,幸得姑姑的庇佑,才躲过花妖的追索,怎么会不识好歹,心生烦闷呢?”
女子眼底的波澜一闪而过,“你这孩子,几日不见,倒似生分了一般。可是想知道你娘的事?今日有暇,你想问什么,我倘若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她携着灵越的手,在美人榻上坐了下来,早有伶俐的丫头奉上茶盏。灵越接过,只是放在一旁,拧着眉头,半晌不语。
“好孩子,你不是有问题要问姑姑吗,怎么这会又不说话了?”
“姑姑,我有一事不明……只怕问出来唐突了姑姑。”
“什么事,说来听听。”
“姑姑说与我娘情同姐妹,为何每次来见灵越,都要蒙着面纱,莫非有什么苦衷,不能让灵越见到真容?非但如此,灵越连姑姑姓甚名谁,都不知晓……”灵越嘴角噙着微笑,盯着女子的眼睛,一瞬不眨。
“姑姑惯来如此,倒是疏忽了。”女子轻笑一声,出乎意料,轻轻揭下了面纱。
面纱背后是一张清丽脱俗的脸,难以用语言描绘之一二,不知为何,灵越有些失望。
这不是她意想之中的面孔。
“昔日李延年唱道,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原来姑姑便是这样倾国倾城的貌……难怪要遮挡起来。”灵越微笑,缓缓说道。
“这你丫头,调侃起姑姑了”女子笑着嗔怪了一句,眉目之中忽起怅然之色,“我与你娘乃是同年,如今早过了而立之年,说起美貌,当年谁能比得上你娘呢?”
“我娘,她生得很美吗?”灵越喃喃地问。
女子取过一面铜镜,照着灵越,抿嘴一笑,“你看看这镜中之人,便知你娘当年的风姿了。”
灵越不觉羞涩,“姑姑取笑了。”
“当年,宋天歌、肖锦娘还有我,一同在山中长大,一同学艺。天歌聪**黠,不但师父疼爱她,我和锦娘更是与她义结金兰。”
“啊,我娘跟锦娘是同门,也就是花间谷的人?姑姑你也是?”灵越虽然早有此猜疑,但是今日听这女子亲口道出,仍是难以置信。
“不错……”女子看往空虚的一处,陷入回忆之中,“我们都是花间谷的人。不过花间谷在那时已经一分为二,师父掌管着北方一半力量,花妖的师父掌管着南方一半力量,彼此势均力敌,谁也无法一统花间。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能得到花间神器……”
“花间神器?那是什么?”
“花间神器蕴藏着花间谷百年来最为玄秘的武学奥义,传说一旦悟到此奥义,便能超脱生死,进入前所未有的妙境。”耀眼的光芒在女子眼中闪烁,如梦如幻。
灵越无端端想到慕容霆的幽蓝色的脸,顿时打了一个寒战,“生老病死,岂非是天理伦常?世间真有这样的奥义,能逆天而行吗?”
“这宇宙苍穹,无边无际,变幻无常,纵然是自己没有亲眼见过的东西,又怎能断言不存在呢?”女子幽幽地说。
“那花间神器如今在哪里?”
“花间神器多年前早已失踪,我师父毕生辗转打探消息,断定它在魔王宝藏之中。”
“魔王宝藏?”灵越惊呼失声。
“怎么,你也听说过魔王宝藏?”
灵越思忖片刻,笑道:“无意听人提起,昔日魔教教主步惊鸿将毕生珍藏,放进魔王宝藏之中,以流潋紫珠和玲珑血璧为信,方可开启。”
“不错……”女子微微点头,“这两样东西,江湖人莫不觊觎,一旦现身江湖,便引起滔天巨浪。但是这数十年来,江湖却风平浪静,无人知晓这两样东西的所在。”
“昔日慕容龙城穷极一生,都未找到玲珑血璧的踪影,集起这两样东西,岂非是痴人说梦?”灵越不禁感叹。
女子眼中露出奇特的笑意,“不错,你说的极是。恐怕只有上天极其眷顾,才能找到这两样东西。”她的声音之中有抑制不住的得意,让灵越不得不怀疑。
难道她已经找到了流潋紫珠和玲珑血璧?
不可能,既然找到,她大可去开启魔王宝藏,又何必在这里与她叙旧呢?或许她只是找到了其中的一样?
但这些宝藏不宝藏的,又与自己有甚么关系?这茫茫世间在意的,她在意的不过几人而已。
“姑姑,我娘后来怎么样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娘一天天长大,师父越来越器重她,预备在十八岁的时候,将谷主的位置传给她,谁知……”她微微叹了口气,凝望着灵越半晌不语。
“姑姑……你告诉我吧!”
“天歌下山去完成师父交待的一项任务,谁知道一去就是一年,不知踪影。师父十分担心,到处打听,知道真相后大怒,原来天歌在外私定终身,竟然有了骨肉……”
“你是说,她遇见了我爹,生下了我?”灵越只觉得胸口一阵温热的血潮涌动着,让自己的眼睛酸痛灼热。
“师父极为恼怒,于是下令捉回天歌,生死不论。谁知道竟然走漏了消息,你爹被杀死,天歌和刚生下的婴儿也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