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着做什么?还不走?”邢夫人乜斜了眼看向司棋。
秋月满心无奈地往司棋肩膀上轻轻一推。
司棋饱满水嫩的唇瓣一抖,待要走,又觉回去了没脸见迎春、绣橘,待不走,又怕得罪邢夫人,依稀想起迎春说要叫不服邢夫人的人瞧见,一时后悔性子太急,竟然把这一句漏了。仗着这宅子是用花园改造,处处都是可以隐蔽藏身的山石树木,于是饶了一个圈,就将身子藏在花叶茂盛的玫瑰花墙后,悄悄地拨开花叶,隔着篱笆去看。
只见王氏被邢夫人带着秋月、秋菊、春兰、春草堵住了,搓着手装憨地笑:“太太,我瞧着姑娘这会子好了,才出门松一松筋骨。”作势又向她那足有三尺的腰上捶打。
邢夫人嘴角噙着冷笑,命令说:“给我搜。”
秋月、秋菊、春兰、春草走过去,两个抓住王氏的臂膀,两个拿着手向王氏身上搜摸,摸出一方销金点翠穿花凤的鹅黄帕子,帕子鼓囊囊打着结子,被里头的东西撑得凹凸不平。
邢夫人瞅见这似乎曾在贾赦袖子里见过的帕子,眼里滑过一抹嫉恨,“打开了给我瞧瞧。”
秋月捧着帕子,秋菊赶紧地将帕子解开,只见秋日晴空一照,那帕子里一片金玉璀璨、红绿交辉,有镶金点翠的蝴蝶领扣,也有剔透精巧的绞丝白玉镯,更少不了翅膀颤颤、翎毛巍巍的五凤挂珠钗。
秋月看得心惊又艳羡,咽着口水手一抖,两枚拇指大的猫儿眼、石榴石滚了下来。
王氏吓得屁滚尿流,只当邢夫人一声令下,就有婆子闯过来撵了她出去,只觉多少年的体面都要丧尽了,跪在地上不住地砰砰磕头求饶。
邢夫人冷着脸,待春苗捡了地上猫儿眼、石榴石放回帕子里;秋菊重新将帕子打了结子,就亲自提着这沉甸甸的小包袱,斜睨着王氏问:“我竟不知,那狐媚子背着我,勾引得老爷给了她那么些东西。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王氏只顾着磕头求饶,没听见邢夫人说什么。
秋菊走过去,矮下身子拿手往王氏身上一推,嗔道:“你这老婆子睡觉睡昏头了?太太问话也不搭理。”
王氏脸贴在地上,悄悄看秋菊,见秋菊给她挤眼睛,知道她的事还有转圜的余地,等邢夫人又问了一遍,忙说:“回太太,小的那天冷眼瞧着,趁着太太没回来,莫姨娘开了寇姨娘的柜子,取走了老爷上年冬日里给寇姨娘的一件香狐皮的大褂子;何姨娘贴着百宝槅子站着,人走了,百宝槅子上,老爷交代寇姨娘收着的装扇子的匣子就没了;扈姨娘趴在寇姨娘枕头边哭,哭完了,寇姨娘压在枕头下的一只二两重的金镯子就没了。”
司棋躲在玫瑰花架子下,气得咬牙切齿,难怪姑娘会吓得昏死过去,原来这老货万事不管,只管“冷眼瞧着”,气恼着,又要瞧邢夫人会怎样处置王氏。
只见邢夫人气得身子骨微微发颤,抱着那小包袱,对春苗、春兰吩咐说:“立时叫莫姨娘、何姨娘、扈姨娘将拿走的东西送回来,告诉她们一声,回头问了姑娘,知道寇姨娘房里少了什么,我只管唯她们是问。”
“是。”春苗、春兰二人赶紧地应下。
邢夫人又看向秋月、秋菊,“你们去姑娘房里看一看,既然老爷偷偷地拿了东西给姓寇的,难保姓寇的没有偷偷再给迎春送去。”
“是。”
邢夫人提着沉甸甸的小包袱,气势汹汹地就向迎春屋子走去。
秋菊看王氏还跪着,一边伸手拉她,一边笑说:“妈妈还跪着做什么?”
王氏做贼心虚地向邢夫人看,惴惴不安地说:“太太,我是一时糊涂了……”
邢夫人嘴角噙着冷笑,那寇氏活着背着她弄神弄鬼,白得了贾赦这么些好东西;死了也叫贾赦在她灵牌上写下“恭人”两个字挤兑她,她哪有那菩萨心肠替她解了后顾之忧替她照顾那迎春,“糊涂东西,姑娘还病着,看姑娘的面上,就饶了你这一回,只是,以后再敢背着我弄神弄鬼……”
王氏感激地磕头说:“太太放心,小的以后再不敢了。”站起身来,献殷勤地走到邢夫人身边,“太太,寇姨娘给了姑娘什么,我都知道,等我替太太把东西都搜出来。”
“嗯。”
司棋躲在玫瑰花架子下看得真切,无声地骂了一句“老不死的”,连忙顺着玫瑰花墙向回跑,跑进房里,正要跟迎春说邢夫人是怎么稀里糊涂处置王氏的,只听门上帘子啪地一声重重地拍在门框上,王氏就带着邢夫人、秋月、秋菊进来了。
王氏铁青着脸进来,先斜眼看了司棋一眼,拿着手指往司棋额头上一戳,“看我回头怎么跟你姥姥说话!”
绣橘、莲花儿两个一头雾水地站在床边,还当邢夫人要撵了王氏,跪在邢夫人跟前,张嘴就告王氏的状。
“吵吵嚷嚷,成什么体统?”邢夫人蹙眉,走到床边,见迎春已经醒了就靠在枕头上,瞥她一眼,“姑娘大了,翅膀硬了,就纵容房里小丫头不敬重奶娘了?咱们家可没有这么个道理,姑娘以后改了吧。”
迎春见邢夫人穿着紫酱色镶领紫檀撒花缎面对襟褙子、雪青五彩缂丝马面裙,打扮得老气横秋,瞥一眼失魂落魄的司棋,猜到司棋办砸了差事,识时务地装作懦弱不堪,怯生生地说:“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她们不听,我有什么办法?”
邢夫人略显狭长仍旧不失娟秀的脸庞上冷若冰霜,不耐烦看迎春那懦弱相,端正地坐在榻上,轻轻地一摆手。
王氏、秋月、秋菊忙分散开,叮叮当当翻箱倒柜、倾囊倒箧地找。
绣橘纳闷地问:“太太找什么?”
司棋对绣橘摇手叫她别问。
邢夫人冷眼瞅着绣橘,忽然笑着对她招手,瞧绣橘不明所以地走到她跟前:“你别跟司棋那小蹄子学,她姥娘是我的陪房,为给她姥娘两分体面,我奈何不了她。你跟我说说,寇姨娘都给了你姑娘什么好东西?”
绣橘心里一紧,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瞥见秋菊已经向朱漆雕填描金花立柜走去了,就说:“姨娘拿了好些燕窝、白糖给姑娘,还有好些料子。”
邢夫人追着问:“就没旁的了?”
绣橘掰着手指说:“还有点人参、几百个留着赏人的铜钱。”
邢夫人不耐烦听绣橘掰着手指说那些针头线脑的东西,将绣橘推开,就去看秋菊。
秋菊将搜出来的东西攒成一堆,放在雕漆海棠茶盘上捧给邢夫人看,“太太,你瞧。”
邢夫人看过去,心里失望起来,原来那茶盘上是七尺撒海棠弹墨洋绉纱、三尺缂丝竹叶倭缎、六两上等燕窝、半斤洁粉梅片雪花洋糖、一截百年老参、一瓶玫瑰露。并没有邢夫人原本以为的成锭成块的银子或者珠宝字画一类值钱的东西。
邢夫人掩饰不住失望地问:“就只这些?”站起身来,吩咐王氏,“好生看住司棋、绣橘两个,若叫我再瞧见她们四处乱窜,看我怎么收拾你。”
王氏堆着笑,一脸的谄媚,“太太放心吧,有我呢。”
邢夫人冷冷地一哼,抱着沉甸甸的小包袱,领着捧着一盘子零碎东西的秋菊、秋月、春苗、春兰就回自己房里去。
邢夫人一走,王氏一屁股坐在榻上,幸灾乐祸地看着司棋、绣橘,“就你们这点道行,还想对付我?再修炼几百年吧。”背靠着弹墨青绸引枕,老祖宗一般悠哉地躺着,占地为王一样盯着司棋、绣橘两个,又指了指自己的腿,“还不来给我捶着?”
司棋、绣橘两个咬着嘴唇,磨蹭到榻边跪在,握着拳头给王氏捶腿。
王氏一巴掌扇在绣橘脸上,又拿手去戳司棋白嫩嫩的脸颊,嘲讽地看着绣橘,“瞧见没?司棋跟你不一样,以后跟着我,才有你的好果子吃。不然,等着将来被司棋踩在脚底下吧。”
“嗯。”绣橘含含糊糊地应着,忍着泪给王氏捶腿。
王氏张大了嘴打了哈欠,肉疼那白丢给邢夫人的一包珠翠,又数落了司棋、绣橘一会,张着嘴打着呼噜又睡沉了。
迎春听见榻上传来哼哧哼哧拉大锯一样的鼾声,趿着鞋子下了床,看那王氏摊开手脚、张大嘴巴,只觉她既滑稽可笑,又可憎可恨。
“姑娘,”司棋含着两泡眼泪,愧疚地不敢看人,“要是我依着姑娘的话,先叫了跟太太不对付的姨娘们来盯着,太太生怕不收拾了这老货,姨娘们就说闲话,一准会收拾这老货。”
迎春嘘了一声,将手指竖在唇边,“你自己个明白自己这有勇无谋的性子就行了。”
“那这老货……”司棋看王氏嘴巴滑稽地大大张着,起身抓了桌上杯子里的茶叶沫子向她嘴里塞。
王氏睡梦里无知无觉,就如咬到山珍海味一样,吧唧吧唧地咀嚼起来。
迎春看她睡得这么沉,心里立时又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