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夏再见到柒寻舞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了。这一个星期她听柒寻舞在叠魂塔内受尽严刑,可是却一个字都没有将另外一个人供出来。
茗夏虽然没有奢望柒寻舞会将白祭供出来,但是也没有想到她的骨头居然会这样硬,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敬服。
那天凌澈看完手边的文件以后,漫不经心的对坐在高台下默默发呆的茗夏对道:“碎音今天回来说,柒寻舞再受刑下去,命就保不住了。”
茗夏怔愣,旋即低眸冷道:“这么严重吗?”
“是。”凌澈微微抬眸,“所以,处死令今天就会下去。”
茗夏的眸光一黯,却依旧淡漠:“那我明天去看她。”
“如果你不愿意,不用勉强。”凌澈沉声道,“我会派其他人去做。”
茗夏缓缓起身,身姿清冷若月,她看着凌澈,唇角蜿蜒出好看却漠冷的弧度,“不用那么麻烦了,我早已说过,没有谁比我更合适了。”说完,茗夏微微欠身,“我还有事,先告退了,二皇子殿下。”
茗夏转身离去,凌澈不知道她去哪里,只是在茗夏转身的那一刹那,意外的瞥见了她眼角的那一抹感伤而无奈的神色,似是在自嘲,又是在惋惜着什么。
果然柒寻舞所做下的一切,茗夏都在为她可惜,都在为她遗憾。
想到这里,凌澈不由垂下双眼,无奈的闭上眼眸,轻叹一声。
茗夏一身黑衣站在监牢外头,走廊上的昏暗火光映衬着她的身影明明灭灭,诡异的拉得很长很长。她穿着黑色的衬衣,每一个扣子都系得整整齐齐,衣衫平整,下摆扎进了笔直的黑色长裤里,以黑色的皮带系着,那些衣料都是纯棉柔软的,可是却冷漠而坚硬的将她清瘦的身形衬得冰冷万分。她高高扎着马尾,头发落在衣领下方几厘米处,耳垂上打着一对银环,在火光下,熠熠闪着令人心悸冷冷寒芒。
柒寻舞浑身都是伤痕,在监牢的一堆破旧的棉絮里苟延残喘着,发丝凌乱,衣服被鞭子打得破破烂烂,阴暗而湿冷的空气像一张看不见的蛛网,紧紧的勒系着她那已经坚持不住,残缺不堪的灵魂。
茗夏站在监牢外,神情冷漠如雪。
“是你啊……”柒寻舞仰起一张惨白而满是灰尘和汗迹的脸,见是茗夏,她古怪的笑了,多日未进饮食的她声音嘶哑可怖,像是童话故事里的会各种黑巫术的老巫婆一样。
“安茗夏,你有想过,咳咳咳咳……我们会有这么一天吗?”柒寻舞冷笑不已,她艰难的抬起头,因着多日受刑的缘故,她根本没有力气站起身来,只能一下又一下的朝着茗夏艰难的爬过去。
终于,她抓住了冰凉如寒冰一样的精铁所制的栏杆,面庞露在火光之中,愈发显得她昔日的美貌和对茗夏摆出的一副盛世凌人的气焰已然全无。这样寒酸和惨然的地步,让茗夏的心底深处不由渗出少许心酸和无可奈何来。
可是她的脸庞依旧冷冷的,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神色表露出来。
“你还好意思说?”茗夏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这副惨兮兮的样子,“沫离是你害死的,卿仪也是,甚至连当年的瑶则的死……”茗夏说到这里似乎是不愿意再说,她冷冷的笑了笑,“今天也终于轮到你了吗?”
柒寻舞大口大口喘着气,似乎这些天的折磨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精力和体力,她低声嗤嗤笑着,像一只濒死的老鼠,“安茗夏,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你赢了,你赢了……纯薰要是知道了,或许会很开心吧……”
“你以为纯薰会开心?”茗夏的眼睛冷的如冰一样,“纯薰只会为你流泪和伤心而已。你做了这么多错事,那么多人因你而死……”茗夏眼底闪过一丝痛恨,“你就没有一点点愧疚吗?!”
“她们不是因为我而死的!”寻舞忽然凄厉喊道,她的声音嘶哑难听,像夜枭一样令人觉得可怖,她眼底的阴狠凄寒冰冷的瞪着茗夏,“她们是因为你死的啊!如果不是你,她们又怎么会死?为了让你伤心痛苦,我们付出了那么多……哈哈哈哈哈……安茗夏,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可是我就是不说,哪怕你心中已经知道跟我一起杀死镜沫离,杀死卿仪的人是谁!我就是不说!我要让你一直活在这种思虑的折磨当中,这样就算是死,我才痛快!”
“你以为你是谁?”茗夏的眼眸一冷,她背手站在寻舞面前,“说到底,你也不过只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而已!凉瑾敢诬蔑我,不就是你怂恿的吗?镜沫离的死,不也是你将妖魂堡的人引到你和镜沫离那里,然后你再刻意装作跑散,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的吗?”茗夏的眼愈来愈狠,她索性蹲下身,一把揪住栏杆里的柒寻舞那破旧的衣领,看着她一双带着锋利而得意的笑容的眼瞳,厉声道:“柒寻舞,纯薰的死我也很难过,可是再怎么样她都死了!你可以因为她的死恨我,可是你不能去碰那些无辜的人!凉瑾……镜沫离……还有卿仪……你知不知道你间接伤害了西寂、羽冥然还有冉意?!甚至当年的瑶则……”茗夏的眼底燃烧着的愤怒火焰在那一刻寂灭了下去,她咬了咬唇,松开了柒寻舞的衣领,站直身体,轻轻摇了摇头,淡冷道:“算了,我也没有资格这样说你。”
柒寻舞似乎像是被碰到了什么开关一样,一下便换了张凄惶的神情,她直直瞪着茗夏,似是有些怔忪道:“是不是你……杀了西寂?”
茗夏的眼冷得像是风雪后的大地,寂冷而平静,平静得彻骨噬人,“妖魂堡的人告诉你,西寂不是雾翊杀的,是么?”
“你就告诉我……”有眼泪从寻舞的眼底涌出,一滴滴的滑落在她那本来有些肮脏的脸庞上,“西寂是不是你杀的?”
茗夏垂眸,鲜红色的眼眸淡冷而漠然,“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你刚才不是说,要让我受思虑的折磨吗?那你呢?西寂是谁所杀的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觉得是我吗?那我要是偏偏不承认呢?你心里会好受吗?”
寻舞怔了怔,旋即忽然低低笑了起来,半晌后这让人发寒的笑意终于停止了,她的眸光刺冷,直直的瞪着茗夏,恨不得在茗夏的脸上刮出两道血痕来,“安茗夏,你够狠……真的够狠!我真的挺佩服你的,区区一个人类居然也能爬到如今魔使的位置!你真的很厉害!真的很厉害!”
茗夏笑的淡静而漠冷,“我再怎么厉害,也比不上你厉害。”她轻描淡写的看了柒寻舞一眼,“你的处死令今天下来了,二皇子殿下允许我,亲手送你走。”
寻舞似乎再没了力气,她跪在地上,手抓着栏杆,轻轻笑了一下,“是吗?不过的确啊,没有人比你更适合送我离开这个世界了。不过安茗夏啊,你不想看着我受折磨吗?你不想看着我每日受断筋碎骨一般的痛吗?还是说我死了,我的灵魂会放逐到荒芜之原,日夜受着大火的煎熬?”
茗夏低眸看着她,口吻漠冷:“不会,你的灵魂不会受到任何煎熬。相反,你还有可以转世的机会。”
柒寻舞像是被雷劈中一样,她怔怔的看着茗夏,浑然已经忘记了自己该说些什么话去表达此时的震惊和惶恐。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下场会这样平淡……
杀了那么多人,失去了西寂,失去了一族长巫女的地位和名誉,失去了信念和使命,失去了最初的单纯和自我,沦为一枚杀人棋子,沦为一个杀人机器……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的下场,居然会如此……如此的平静……
死是最好的解脱,更何况自己的灵魂还会得到转世的慷慨,不用受荒芜之火的煎熬与折磨。她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安茗夏要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她不是应该很恨自己,恨不得自己受到非人的折磨吗?
“你不用感谢我,”茗夏的声音依旧淡冷,“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纯薰。我在神域界的第一个朋友就是纯薰,是她给我做点心吃,是她给我巫女服穿,也是她让我觉得神域界这个冷漠又残酷的世界里起码还有那么一点点温暖。”茗夏的眼瞳愈来愈冷,愈来愈冷,“而你柒寻舞……我曾经以为纯薰死后,我们两个会彼此依靠,彼此安抚。我一直以为你会成为我在神域界里最好的朋友。可是我错了……在你错手杀死小比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错了,错得一败涂地,错的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