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御和凌澈面对面坐着聊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这是在彻里原野的下午,干净而爽朗的阳光射进小木屋里,带着外头花田里的浅浅花香。星御穿着衬衣和宽松的卡其裤子,身形修长消瘦,阳光落在他的头发上,炫出微棕色的巧克力色的温润光影,如他此时的神色笑意,温暖而安静。
凌澈的面庞则冷静的近乎有些刻板了,俊美的容颜上透着淡淡的冷意,只是在与星御的交谈之中,大概是因为自己哥哥的缘故,眼底里的警惕和森冷的寒意减少了几分下去。
“我看婚礼就不要太隆重了。”星御温言道,“毕竟这段时间也发生了不少事情,别太累着大家了。”
“隆重一点,或许也不是件坏事。”凌澈浅浅一笑,“哥哥毕竟是长子,婚礼如果太寒酸的话会说不过去的。更何况,长老院那边已经将一切都策划好了,我已经看过了,过程什么的都挺好的。”
“是这样,看来我的事,长老们还挺上心的啊。”星御慢慢喝了一口茶,浅淡的笑着问。
“哥哥的事,他们怎么会不上心?”
星御淡淡一笑,“那你的事呢?他们上心吗?”
凌澈闻言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笑着微微摇头,“我的事还早。”
“早吗?”星御的笑意微微浅了两分,“等我和碎音的事情一结束,不就轮到你了吗?就算没有正式的婚礼,礼仪院的长老们也会先给你弄个订婚仪式的。这是流程,到了一定的时间就会举行的阶段。你要做好准备,也要……处理好你跟茗夏之间的关系。”
“已经处理好了。”凌澈的嗓音微冷,他微垂着青蓝色眼眸,神色漠然,“哥你不用担心。”
“那你告诉我,你处理到什么地步了?是跟茗夏彻底断交吗?”
凌澈的神色冷寂,跟外头温煦的阳光有些格格不入,“哥,我说过了不是吗?你不用担心我和她。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处理好,以神界之皇的身份,去处理好。”
“你不要太伤害茗夏。”星御淡声道,“她过的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难。”
“是,我认同这句话。可是这并不足以成为一个我们事事都要庇护她的理由。有些话,纵然会对彼此有伤害,但是说清楚了,对谁都好。”
星御看了看凌澈,几秒后轻笑一声,抿了口清茶,道:“果然我的弟弟现在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啊。好吧,随你怎么做吧,我不再过问了。婚礼的事就交给你负责了,我就清闲的等着做我的新郎官了。”
凌澈站起身,低声浅笑:“这是自然的,哥哥的身体已经不如以前了,所有的事情都有我。你好好休息吧,改天我再过来。”
凌澈走出木屋,星御唇边的笑就渐渐的消失了,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凝重,直到在外头浇花的冥伽爷爷走进来,他才又挤出一个笑容。
“笑得那么难看,是嫌我这个老头子了吗?”冥伽爷爷故作有些生气,白花花的胡子一翘一翘的。
星御失声一笑,“怎么敢?再嫌弃谁也不能嫌弃您啊。”
冥伽将浇水的水壶放在地上,神色闲适,“我看凌澈刚出去,脸色好像有些不好看啊。”
星御咳嗽一声,微笑道:“做了神界之皇,谁的脸色都不会好看的。”
冥伽看了星御一眼,“这么说,你是有些后悔让凌澈接替你的位置了啊?”
“爷爷说什么呢?”星御闭眸淡淡一笑,俊朗的容颜上神色安定,“凌澈的母亲虽然是人类,可是好歹也是父皇的孩子。神界之皇的位置不给他,难道要落在外人的手上吗?我坐过这个位置,身份地位虽然尊贵无比,可是到底束缚还是太多。你所做的一切都要以神界之皇的身份去做,你不能去爱一个自己爱的人,你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一切都只能被神域界和现世这个地方所束缚。我有时候的确在想,是不是我做下的这个决定,改变了凌澈的一生呢?”
冥伽沉默少许,旋后沉静一笑,抬眸看向外头的阳光,声音透着老一辈的沉淀和沧桑,“看缘分吧。凌澈想要变成什么的样的人,也要看他自己,该怎么做了。”
星御在一旁微笑着没再说话,只是心底依旧在隐隐担忧着他这个弟弟。或许,让凌澈一直就是那个普通的神魄者,于他而言,也是件好事吧?
可是,当时的那个自己,当时的那个凌澈,还有当时的那个选择。
不都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所做出来的最好的决定吗?
星御收敛了笑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星御和碎音婚礼的前一日,有神魄者拎着一个礼袋进了议事厅,带到凌澈的面前说这是在现世的魔使大人给星御和碎音的结婚礼物。
凌澈将盒子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套现世的洁白婚纱,上头缀着蕾丝蝴蝶和晶莹的珍珠,华丽的衣服上,散着几片粉红的樱花花瓣,还放着一张喷了香水的卡片。
凌澈拿起那张卡片,看见上面熟悉的字迹,写着‘祝,幸福’几个字样。
“交给碎音大人吧。”凌澈将盒子重新盖好放回纸袋里,“她不是觉得长老院挑得那几套礼服不好看吗?”
“是。”神魄者领命,拿着盒子便离开了大厅。
开门之际,银尾正好进来,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艳的玫瑰花疑惑的走了进来。
“喂喂喂喂,凌澈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一回房间就看见这么一大束玫瑰花放我桌上……”
“啊啊啊啊啊!”
邪澈一路惊恐的跑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白色蛋糕盒子。
“我靠……我见鬼了,我一进屋子,就发现这么个东西放我桌子上,问了全宅的人都说不知道!——哎,银尾你手上的花是怎么回事?我顶……你不会对凌澈有那种感情吧……”
银尾瞬间发飙,“我去你大爷!你他妈会不会说人话?!”
茗夏穿着黑色的针织翻领毛衣,外罩着件墨绿色的羊毛披肩,她蹲在小比的坟前,看着小比分头开着的小黄花在风中轻轻摇曳。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了几分钟便站起身,然后伸手取下脖颈上戴着的那枚银戒项链,然后挂在了小比的那块墓碑上。
她鲜红色的双瞳里没有丝毫对这条项链的任何留恋。
连着纤瘦而白皙的双手,都没有丝毫的停顿。
她微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披肩,披肩的正中别着一枚六芒星珍珠佩针,在阳光下微微散着浅淡的光泽。
那微微在小比的墓碑上摇晃着的项链银戒,就像是一颗陨落在地上的星星一样,落着晃眼的银白光泽。
茗夏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少了一块一样,空落落的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她在小比坟前站了一会儿,神域界的风根本不冷,温煦而柔缓,这样的天气,她也知道自己是穿得有些多,但是她知道,待会儿回到现世以后,那天气的寒冻,远远不是她现在这一身衣服可以抵挡的。
茗夏起身离开,在几分钟之后,一个华丽的裙摆经过了小比的坟头,一只白皙纤长的双手,拿起了那条银白色的项链。
冬季的雪天很快就到了,茗夏经常裹着自己身上的毛毯,屋子里燃烧着松木,那火燃烧在松木上,会时不时的传出‘噼啪’一声响,衬得空旷的别墅愈发静寂。
茗夏望着外头的雪,那雪花安静的下落着,仿佛整个世界都是那么的安静,都是那么的,安静至极。
手边的热可可早就冷了,连着松木的火焰也开始缓缓失去光泽。茗夏站起身,捡起旁边的一根松木,正想要丢进火堆里的时候,手腕却忽然被人拽住。
她抬起头,晶莹的眼瞳里映出凌澈那张冷静的面庞,冷静的,让人觉得过了分。
她对凌澈这样的脸色,早已经习惯了。不,或许不应该说是习惯,应该说是麻木了。
茗夏站直身体,脸色淡漠平静,“有什么事么?”
凌澈的声音轻如薄烟,“你回了神域界?”
“没有。”茗夏答得简短而干脆。
凌澈从地上拿起根松木丢进火堆,青蓝色的眼眸里淡漠一片,“那邪澈的蛋糕,银尾的玫瑰花是怎么回事?凭空变出来的吗?”
“可能吧。可能是凭空变出来的吧。”茗夏转过身,从地上拿起马克杯,神色淡静道。
凌澈见她不想承认,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环顾四周,淡声道:“你这里很冷,你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我不觉得冷。”茗夏抬头看他,“我已经习惯了。”
“为什么不回神域界?”凌澈的声线有些淡漠,“碎音和哥哥的婚礼,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知道了并不代表要回去。”茗夏走进一旁的厨房,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杯子,一边洗一边道,“不是吗?”
“碎音的那件婚纱,也是你送的吧?”
茗夏关上了水龙头,手指在冷水之下冻得微红,她笑了笑,摇了摇头:“不是。”
“你就这么不想回神域界吗?”凌澈淡漠问道,“宁愿把自己关在这么个冰窟窿里,也不愿意回去?”
“凌澈皇殿下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让我回去?”茗夏忽然开口,她站在厨房里,就像是一个孤单的影子一样,她深深吸了口气,“所以啊,到底是为什么总是那么执着的要让我回去?”
“因为你是神域界的人,而我也已经不再恨你了。你始终都是神域界的魔使,现世的冬天今天那么冷,我关心你,很正常的不是么?”
凌澈的话说得平乏至极,没有什么特色,也听不出他那所谓的关心。
“不用了,不需要了。”茗夏道,她眼眸的眸光微微一黯,“凌澈皇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你落东西在神域界了,”一条项链忽然出现在茗夏的眼前,她的眼皮一跳,几乎反射性的问道,“怎么会在你手里?!”
“你挂在小比的墓碑前,你以为就不会到我手里吗?”凌澈的声音淡冷,“到现在,你还想说那些东西都是凭空出现的吗?”
茗夏的眼瞳一颤,旋即她一咬牙,伸手突然夺过那条项链,然后推开身后的凌澈,疾步走出厨房,拉开客厅的落地窗,看着花园里一片白雪皑皑,她猛地用力将那条项链狠狠的扔了出去!
“你在做什么?”她听见凌澈的声音冰冷的在自己身后响起。
雪天里,茗夏感受着那冷风从自己的脸庞拂过,干干的,冷冷的,让人的心都害怕的缩了起来,成了雪天下最不起眼的一粒冰碴子。
她怔怔笑了笑,眼底干涩,“我跟你早就没关系了不是吗?既然不能在一起,我也不会守着这一堆没用的回忆过日子。我要跟你断得干净,就不能再留着这些垃圾。所以,扔了它们,会有利于我忘记你,忘记从前发生过的一切!”
“你就那么喜欢自欺欺人?”
“不是我喜欢自欺欺人,”茗夏转身看着凌澈,雪风中,她的脸色苍白如同白雪,连着唇色也是那么的不好看,唯独一双晶莹的红色双瞳,在铅灰色的天气里,闪着熠熠的一丝凌然光泽。
“而是我们所经历的一切教会了我,该如何自欺欺人。”茗夏轻轻笑了起来,她的笑意有一瞬滞缓:“如果有哪一天,凌澈你也娶了别人,我也一定会买件很漂亮的婚纱给你的新娘子的。”
凌澈看着茗夏,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静默了几秒,凌澈浅浅开口:“如果想回来,就随时回来。”
茗夏垂下双眼,她很想说好,可是半晌以后,她还是摇了摇头:“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一辈子都不要回去。从此以后,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未来,彼此不见,就是对对方最大的安慰了。”
“既然你一定要这么想,”凌澈的声音很轻缓,却也透着苍凉的冷漠,“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凌澈走了,瞬转的无声无息,就如同他来一样。茗夏站在落地窗前,她很想哭,可是却再流不出一滴眼泪了。
她和凌澈的对话,什么时候到了这么令人厌倦,令人无奈,又令人觉得苍白平乏的时候了?
她到底和他说了些什么?连她自己都有些回想不起来了。明明就是刚刚才说过的话,却突然的,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
茗夏很多次都问过自己,这段感情到底有没有结束。如果没有,那她和凌澈现在这样的关系又到底算什么?如果结束了,那她安茗夏是不是算失恋?是不是算被人抛弃,被这个世界抛弃?然后慢慢的,被所有人遗忘?
在这个巨大而冰冷的世界里,她渺小的不足为题。
什么魔使,什么封祭之术,什么樱落雪……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她安茗夏,最终不还是一个人?最终,不还是成了一个神界之皇的前女友?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她连女朋友的这个身份,都从来没有拥有过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