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都的雪一刻不停地下着,整个皇宫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白日里,还有宫女和太监们在雪地里推雪人打雪仗,将厚实的积雪化开了不少,只不过到了深夜,大雪再一次将万物镀上银白,厚厚的雪花足足能过膝。
大正宫,灯火通明,烛影晃动,仿若沉寂千年的壁图窑洞般安静寂寥,又似皓月凌空下溪畔石河般暗流涌动。
“公子,岚阳公主派人送来了参汤,属下给您端进来吧。”
九天龙椅之上的人神色安然,手里的折子从未放下。高帝在位二十三年,初期励精图治,在初期的四年渝北朝兵强马壮力压西域南梁,成为渝北的中兴时期,只可惜齐贵妃逝世后,高帝颓废,不再日日上朝,朝中风气日渐萎靡,勾心斗角,中饱私囊之人随处可见,成群结派,结党营私更是屡见不鲜,边境之貌一日不如一日,留给司马煜的不过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罢了。
司马煜放下折子,想要朱批之时,肩膀的一阵猛烈的酸痛让有些疲惫的眉头不禁微动,然后便感觉一股柔和却劲道的力量,从肩膀处扩散,酸痛之感舒缓不少。
司马煜心头一股暖意,“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岚阳公主将案台之上的折子整理好,妩媚地一笑,玉手便被想起轻轻握紧,两人慢慢走向偏殿。
“你似乎不太高兴。”司马煜说道。
“公子不将我我打入牢房,反倒将我拘禁在自己宫中这么久,我怎么能不担心。”岚阳有些嗔怪道,只是脸上却带着一种娇媚的红晕。
“对不起。”司马煜很诚恳地回道,无论怎样,她都是无辜的,这场战乱,与他无关,“你好像瘦了。”
岚阳公主手里的汤匙一顿,心下一阵酸涩的感动,眼圈也有些许泛红,“多谢公子关心。”
司马煜本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见她语气哽咽,便放下手里玉碗,替她擦了擦眼泪,“等会吃完,让小贵子送你回宫,好好休息,我明日再去看你。”
“公子不要熬得太晚,身体要紧。”
含情脉脉的水眸,温柔关怀的话语,即便是寡淡凉情的元希公子都似乎忍不住浮现出一丝难得的怜惜,胸口的暖意在这个有些寒冷的夜晚久久不散。
他不爱她,从来都不爱。
只是如今的这个还未稳定的政局急需要司马家和拓跋氏的联姻来稳固,她没有其他的办法,谁都知道,现在渝北一旦内战,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般致命。
非武战的解决方式,才是他如今最需要的。
“公子,太仪庙派人来回了话,岚阳公主和耶郡主的册封仪式,安排在了登基和册后大典的三天之后。”
“嗯。”
云见他低头看折子,便不再说话,只站在一旁候着。
“公子,还在忙吗?!”
大正宫外,心儿慧儿各自端着参汤,补品站在耶明珠之后,自那日在奉天与望都开战以来,整整三个月,耶明珠就未曾说过三句话,虽然她性子孤僻,不爱和下人们言语,可是以前还能跟两人开开玩笑,现在整日不是坐在书房,便是立于庭院,半步不出,直到今早的圣旨传来,想来圣旨的内容应该能宽慰她吧。
“是啊!一直在偏殿看折子。”风无奈地说道,“公子吩咐,任何人不得进,郡主还是回吧。”
耶明珠有些着急,“我有急事找他!是关于”
“哟!这不是耶郡主吗?”
心儿附耳轻声道,“郡主,是岚阳公主。”
耶明珠见她从大正宫出来,手里还端着两只空碗,“公主万安。”
“郡主不是应该在奉天吗?连夜赶来,是不是太着急了。”岚阳公主掩面而笑,带了些讥诮。
耶明珠懒得理她,只对风说,“沅汐回来了吗?!看见她了吗?”
她一路上赶来,都没有看见她。
风一惊,“沅姑娘自然是在宫里休息啊!”
风也不知道,那他肯定也不知道!
“我要进去!”
“耶郡主!”风拦住她,“公子有令,今晚不再见客。”
“事关沅汐!我必须赶快告诉他!不然。不然会出人命的!”耶明珠说完便往里冲,风也没有拦,明人眼都看得出来,风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事关沅姑娘,谨慎点还是好的。
“风!你怎么回事!”岚阳公主大怒,“来人,把她给我拦住!公子早有令,今晚不见客,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那些侍卫都是望都皇宫的资深护卫,本就对拓跋氏心有余悸,听昔日的公主这般说,自然都站了出来,拦在了耶明珠面前。
“你们!”
奉天还未正式奉印,现在自己在皇宫若其冲突,怕是不好。
“风,你赶紧去沅汐宫里看一下,她回来没有,我也去这宫里找一下,子时在这里集合,若是还未找到,即便冒着杀头大罪,我也会冲进去!”
耶明珠说完,便冲进了漫天大雪中,风虽然没弄清状况,但也不敢马虎,也朝着沅汐的宫里跑去。
“公子,耶郡主求见。”
司马煜没有从折子中抬头,只是道,“让她好好休息吧,明日再说。”
“是。”
云有些担忧地望了望门外,“公子,若是沅姑娘知道了,该如何?”
墨笔一顿,眼神沉滞,“知道什么?”
云低头,“属下失言了。册封耶郡主和岚阳公主的大典在册后三天之后,即便沅姑娘知道了,也…”
云没能继续说下去,若她知道会怎么样呢?他不敢想。
“皇后之位和我都是她的。”司马煜有些叹气道,“她该明白我的,建立一个太平盛世,也是她的心愿不是吗?”
“可!”云有些激动,“像她那般骄傲的人若是知道您要娶其他的女子,怕是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啊!”
司马煜射去一道寒冷的目光,“所以你告诉我,该怎么做?!啊?但凡我还有一点办法,便不会让自己和她走到这一步!”
云沉默,是啊!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稳固,有什么比联姻更适合。
“靖州那边有消息了吗?”
云摇头,“探子来报,沈重楼没有任何动作。”
司马煜思索片刻,“他到底在想什么?明知道致儿要嫁给我,却不闻不问…”
“看来靖州誓要置身事外了。”云回道,可随后又有些不解,“可…没有理由啊!沅姑娘可是靖州五城唯一继承人啊!可那日在武安山,他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独女陷入绝境,这…这沈重楼到底怎么想的?”
墨水生硬地滴在了奏折之上,像是罂粟一般侵袭开来,司马煜将墨笔重重地放下,“我今天是不是态度不太好…她今日一天没来了,会不会是上次的伤又不太舒服了?我去看看!”
司马煜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龙椅,快步走了出去。
“公子!”
司马煜点了点头,然后便欲走下台阶,只是动作却在下一秒生生凝滞。
“这是什么东西?!”云目瞪口呆地看着台阶之上的血印,一步一个,深凹而刺目,整个大正宫门前的雪面之上,像是直直地铺开了无数朵的殷红梅花一般,一直延伸至东城门。
司马煜身子一僵,像是被人揭开一道还未愈合的痂皮般锥心痛楚。
有什么东西好像快要丢了。
“公子,你看!”
右边的金鱼扶栏,金碧辉煌,雪漫而积,而在那厚厚的纯白之上,不断开始往下滴血。
一滴一滴,灿烂而惨烈。
那里放着两样东西。
一块怀城令牌。
和半块不知道被红染多少次的蚕翡玉佩。
它们在深冬里安静地依偎而眠,以雪为被。
以血为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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