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水派出公主令凡前往停战之处与羽族王子霖逸签订条约,交割土地,以高岗为界新立界碑,并为之取名“安和冈”。作为战胜方,令凡展现出了最大程度的善意,各项礼节完美无缺,使得一贯自认高群妖一等的羽族都为之折服。随行护卫的是栾诸手下的高昌,交接仪式结束后令凡问了问高昌关于霖逸的情况,高昌说:“回殿下,霖逸所将之军虽不如我军勇猛,但胜在指挥得时,所幸其不受羽王青睐,否则将来待其继位,只怕会给我族带来不少麻烦。”
“本宫知道了。”令凡口气与平常无异,心里头却有些遗憾,要是当初在宫外安排人拦住御薛金,兴许能在战场上除掉霖逸,如今已经晚了。
狐族打败羽族的消息传到清虚派,引起了几位堂主的不安。季堣阳跟狐族打交道打得最多,也最为担忧,在沈淇修召他们到正清宫议事时,季堂主首先道:“狐族暗弱时尚且能安分些,如今新得了闵水西岸,往后恐怕实力大增,就没那么老实了。”
“早些时候我们就该插手战事,现下的状况着实不利于门派。”第五铏之道。
荀熠风说:“不可,道者不涉足仙道外事。”
第五铏之:“那都是老规矩了,世随事异,我们必须占在先头,不然毫无防备,不就跟八十年前一样了么?”
季堣阳说:“我同意第五师兄的看法。”
一直沉默的韩潍舟开口道:“我也同意,但就不知该以何名义派人南下,狐王虽然年幼,却不是个容易蒙蔽的。”
第五铏之有些惊讶,韩潍舟向来不喜欢主动招惹是非,难道真是因座下出了个苏溪亭,底气一足连性子都硬了吗?
沈淇修的手指敲了敲桌,道:“这不难,门派可定期派出使团前往,王都以外可由百春堂出面。”
宋柳君突然被点到头上,心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便耐心听了下去。
“南方雨水丰沛,草木远比九州繁茂,药材亦是如此,以南方平定、门派需寻药为由前去,若狐族有所犹疑,可以门派医书相赠,但绝不能使道法外传。”
荀熠风沉思一番,觉得这确是个可行的法子,看着友好、也容易探得狐族情报,刚要接着问出使的时间,就被季堣阳抢了先:
“既然如此,可否再派人前往安和冈协助狐族布防?他们同羽族重新划界后必先加强边境防御,我们若是主动提出,狐王不会拒绝。如此一来,南边再有兵事,我们就不必等着狐族传回战报。”
沈淇修却说:“不行,这般便是插手妖族战事,其余门派如何看暂且不论,若是助狐族布防,便是巩固其实力,长久来看也无益处,况且通州那边之前因战事出逃了不少羽族,给宣明派添了不少麻烦,为今之计还是先安定南方,将来不论是削弱狐族或是待羽族恢复元气,我们的目的都是另两族互相角力,无暇北顾。”
“真人所言甚是,”荀熠风点头,“先前已派弟子去过狐族王都,下次何时再派?”
“越早越好,但此行|事务颇多,不能交给小辈弟子去。”沈淇修说。
第五铏之不知怎么脑子里蹦出赫兰千河的影子来,兴许是因为对方也是妖族人士,但他一跟沈淇修说话就有些憷,只好暗中对季堣阳使个眼色,瞟了瞟沈淇修身后。
季堣阳很快会意,高声道:“弟子举荐赫兰师弟,他本就是妖族之人,法力高强且行|事稳妥,由他领头必不辱使命。”
正好赫兰千河从外头进来,四下环顾道:“谁叫我?”
沈淇修纳闷自己捡的徒弟,如何忽然就配得上“行|事稳妥”的评价了,接着想想好像赫兰千河还真的没出过什么岔子,在算计他人的道路上貌似比自己走得还远些,但又怕他到狐族地盘上又犯嘴欠的病,再跟狐王打一架,那可真是前无古人了。
得找个人看着他。沈淇修一连挑了好些弟子,周煊容在正清宫顶替南宫煜文教导小辈的弟子,向椅琴性子太软多半管不住,余圣殷自己都是个少年,这么想想还只有苏溪亭有胆量有魄力。
所以沈淇修问季堣阳道:“云中楼那十六名弟子练得如何了?”
季堣阳忽然有些尴尬,所幸宋柳君比他更清楚,回答说:“这一旬有两个摔断了胳膊,还有四个筋|肉拉伤,并无大碍。”
其余三位堂主没有心理准备,听到这般惨烈的状况,不免有些心疼自家徒弟。
“苏溪亭呢?”沈淇修问。
宋柳君:“她倒是未曾受伤,还送过几次伤员。”
韩潍舟拼命将心里的得意压了下去,耸着肩挺直脊背。
赫兰千河心里不安:“这是要做什么?”
沈淇修便同他稍微讲了讲出使的计划,赫兰千河斜乜着墙上的山水图,倒不是说不愿意跑一趟,就是一想到过两天蒋青云就要把货拉来,格外担忧沈老师会被忽悠着买一堆不符合市场价格的东西。他就在应了差事、众人散会过后,在宫门口截住宋柳君,千叮咛万嘱咐让宋堂主一定要亲自坐镇交易现场,绝对不能给蒋青云跟沈老师推销稀罕药物的可趁之机。
宋柳君弄明白他的意思,哭笑不得地答应了,又问说:“师弟,上回我们堂里用款的亏空,可真的是师叔自己补上的?”
“不全是,”赫兰千河面无表情,“他压根不知道他变卖的东西有多值钱,幸亏蒋老板比较实在,不然他还得再卖两样。”
“师叔他一心放在清修上,这些事还要你费心,”宋柳君宽慰道,又想起件无关的事来,“有件事我差些忘了,想着还是跟你说说,婷儿她尽管还撑得住,可我听说鱼师叔对她格外严苛些,这次放她与你同去,权当是歇息几日,你别给她摊派太多事了。”
过了两秒赫兰千河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苏溪亭,赶紧应诺下来。
再次见到苏溪亭时,赫兰千河险些没认出来,上下打量过后上前握住她的手,情真意切道:“你受苦了!”
苏溪亭麻油色的脸上浮现出感动的光泽:“都是应该的!”
“练得怎么样?”
“一个打十个!”
“牛逼!”
“那是!”
鱼尘欢从屋里出来,一巴掌拍在苏溪亭背上:“凤初境的剑法都没背下来,还一个打十个!这次去南边小心点,狐妖诡计多端,明的打不过我们,但暗的就不好说了,”她又对赫兰千河说,“你也一样,别仗着道行就以为万无一失了。”
等到二人均谦卑地点头称是,鱼真人才放他们走。
沈淇修最终敲定的出使人数定为三,苏溪亭本指望再拉上余圣殷一道,可惜上边不会放三个年轻人深入妖族腹地,队伍里总该有个稳重的人,所以季堣阳举荐了自己的师兄林庄周。赫兰千河去给云中楼送去开支账簿的时候同林庄周有一面之缘,想定他是个谨慎之人,否则鱼真人也不大可能把云中楼的财务丢给他负责。
狐王回信已达,对清虚派使团表示欢迎。九月十八日,三人在晨光里从南边下山,从山谷进入百越之地。
这次一直到王城门口都没看见栾诸,苏溪亭同身边的狐族卫兵一打听,才知道栾诸凭战功右迁大将军,统帅全族兵力。苏溪亭半个月潜心苦修,都没留意南边竟有如此大的变局,感慨了一会儿就去跟赫兰千河咬耳朵说话:“唉我跟你讲,上回我跟周师叔余师叔来的时候见到他们的将军,那长得真叫一个帅,幸亏没在战场上吃亏……你这是什么眼神?”
赫兰千河:“我就是觉得你一边骂老郑色令智昏一面关心狐族主将的安危,显得有点精神分裂。”
“……”
林庄周没有加入他们,也插不进话,他看着顶多三十岁,却是清虚之围后第一批跟随鱼尘欢的。他将苏溪亭恼怒不过掐了赫兰千河一把的情形收入眼底,心想这两人虽说天资聪颖,却始终是小孩子心性。
与上回因地制宜的简陋不同,王都的红土围城被青砖白壁替代,迎接他们的也不再是藤甲卫兵,而是身着羽衣的宫女。两溜貌美的狐族侍女立在道旁,未曾精心装饰,亦足以令苏溪亭自惭形秽。她在林庄周后边悄悄跟赫兰千河说:“早知道我就不来了,憋半年等白回来再来都行!”
“放心,你这么黑,栾诸将军看不到你的。”
苏溪亭一脚跺掉了赫兰千河的鞋跟。
然而事实正好相反,大殿上栾诸首先认出的就是苏溪亭,不光是因为先前见过,更是因为战场上敌军时常会往脸上涂抹黑泥,若是在暗无天日的密林里无法第一时间认出来人,恐怕有杀身之祸。
日头偏西,依旧是令凡站在大殿门口等候,老远苏溪亭就指了指那抹雪白的身影,对其余二人说:“那便是王女,名为令凡,与狐王是双生子,相貌一模一样。”
赫兰千河只需一眼,就看清了令凡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整个眼睛都亮了起来,抹着发髻溜上前去,对着令凡弯腰作揖,道:“殿下亲来相迎,本派不胜感激。”
“仙师言重,我族仰赖清虚派北遏关口,方才击退羽族蛮兵,收复失地,本宫迎仙师入宫乃是本分,岂敢想仙师感激?”
赫兰千河听她音若黄莺出谷,不由得深深同情郑寻庸,像他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大龄宅男,碰到这般惊世美人,丢掉两道魂都是轻的。令芃比他王姐并无不同,只是经老郑提醒,赫兰千河仔细观察了对方的瞳孔,果真在对方顾盼之间看出了一点暗金色。
狐族新定,迫切地想同清虚派稳定外交,争得发展的机会,于是商谈格外顺利。令芃不仅答应了清虚派南下采药的要求,还给了他们几本图谱,上边记载了不少南地特有的药种。林庄周趁势献出清虚派的医书,就这么敲定了此事,往后清虚派可派出弟子常驻闵水,一面采药一面传授狐族医术,一门一族互不侵犯,永世交好。
散朝后赫兰千河在下塌处掂量着这个“永世交好”能顶多少时间,同时翻着狐王送的药谱,翻到后边,看见里边全是各种鸟类部件的药性介绍,不由得嘲讽地笑了笑。
也正是在他讥笑狐族不懂得隐匿心机之时,一个人从摇摇欲坠的长剑上坠落在始阳山下,腿上的血染透了身旁的草甸。当值弟子不认得他的服色,赶紧一层层报进正清宫,说背上一个太极的重伤道者掉在山门,急需救治。
沈淇修匆匆赶至,一眼便认出了那是乾元门的大弟子,之前被赫兰千河修理过一顿的迟立贤。
他心里“咯噔”一下,对一旁的韩潍舟说:“即刻派人往扬州乾元门,叫万松阁的弟子来,全力救治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