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淇修又说:“恐怕不妥,一旦朝廷听得姬掌门如此说,多半会要求将降龙旗带回京城,名目是由整个仙道来接管此宝,再从各派挑出能人钻研使用之法。姬掌门的顾虑我们多少清楚,不过此事还需您亲自出面。”
赫兰千河心想姬掌门能有什么顾虑,不就是还指望把他的鱼卖到宫里么,拿人手短的样子藏都藏不住,当初还以为他是要跟清虚派一块走拿钱不干活的无耻路子,哪知道怂得这么快。这时候姬无疚的郁闷劲过了大半,道:“我也不是不知道,所以才来同你们商量,天明湖东岸已经给了临溪楼,可西岸上游也不归我们,他再来一张诏书,那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在场所有人心里都冒出一个念头:您别卖鱼不就行了吗?
但姬无疚显然没能读出其他人脸上的意思,只看见将来被临溪楼上下掐着的天明湖浮满龙鱼的死尸,底下是游来游去的金色变种鱼妖。好在沈淇修已经想好法子,说道:“朝廷要降龙旗,必然会告知其余门派降龙旗的用途,姬掌门可借此机会,称宝物并不能发挥十成功力,宣明派倾尽全力研究张祖师留下的典册,只知若要平安渡劫,须得一宣明派真传高手压阵。”
这理由说得过去,赫兰千河想,虽然现在所有修道者基本都猜到皇帝想干什么,还个个争先恐后勇于试水,但在渡劫这种大问题上立场总归是一致的,只要他们明白旗子必须在宣明派手里才有用,肯定更乐于同姬老板套近乎而不是跟皇帝玩心思。
“藏是肯定藏不住的,”沈淇修说,“往后这类事会越来越多,姬掌门还是尽早多想些对策吧。但,如今最重要的是天一派如何得知降龙旗之事,有几人得知,朝廷又是如何知晓……”
“都是之前我不小心,京城那边是夏随春散的消息,她故意用飞鸿书往天明湖传信,大概还是上回说的事,半道肯定给京城的人截了,弄得天下皆知,真他|妈|的缺德,”姬无疚说,“眼下就照沈真人你说的做,然后我就去闭关,苗淼和寻庸拜托你们照顾了。”
在南边两个门派碰头想对策时,京里没走的大小门派再次聚首。齐诤之再一次公开告知他们降龙旗之事后,议论之声倒不似平常那样骤然响起。不是这帮道者早就听到消息,忽然持重了起来,而是前几天夏随春以一敌三让他们看清了自己跟名门正派的差距,心里的底气不大足了而已。严宵晏坐上首,对面是不经意地看手指甲的鱼尘欢。严掌门一看这情形就知道跟宣明派穿一条裤子的清虚派在这事上能有什么态度,便淡了替皇帝得罪人的心;公输策与他差不多,而计闻星早就开始喝茶了。齐诤之垂着眼扫视一周,觉得跟估计的差不多,他得承认之前确实低估了夏随春,只能说此人城府极深,连齐孝之当年都看走了眼,没人料到她能用三十年来下这盘棋,先利用齐孝之骗取朝廷信任,再借朝中各派势力角斗登上掌门之位,后逐渐清除宫中眼线,完全掌控天一派后暗度陈仓,临走咬了茅山一口,而后放出降龙旗的消息转移其余门派视线,同时打乱朝廷的安排。
照齐诤之原本的计划,是要先鼓动各派拿出点看家|宝贝,互相欣赏也好互相帮助也罢,再把从齐孝之那里得到的降龙旗的消息放出去,让仙盟内部的角力再激烈几分,如今给夏随春一搅和,先是茅山知道了,接着所有人都提前陆续听说此事,保不齐某些人就私底下去联络姬无疚,使得齐诤之的努力效果大打折扣。
“宣明派姬掌门已回通州,如今我们在这也没什么好说的,”计闻星终于打破了尴尬,“本座还得去茅山一趟,严掌门?”他端着拂尘,微微侧过脸去示意对方。
严宵晏点头:“本座先代谢师弟谢过计真人,齐大人,”他也不再客气,“伤情紧急,本座先行告辞。”
在一片安静的呼吸声里,鱼尘欢瞥了两人迅速远去的背影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而门外,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不久,茅山半山腰一座崭新院落里,谢晗光的呼吸陡然一变,他眨了眨眼睛,看到的是一片无处着眼的漆黑。冷汗顿时从额头冒出,他挺身坐起,两手死死拽着锦裘,凶狠地吼出声:“珉泽!!——”
“师父怎么了?”房门被人撞开,谢晗光听不见,待到熟悉的气息靠近身边,他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待到袖管封边的颜色逐渐淡入黑色,谢晗光才松了一口气,甩开了褚珉泽的胳膊:“点灯。”
褚珉泽一言不发,回头取案台的烛台点上,又拿烛台引燃了屋里所有的灯盏,而后将烛台放回原处,到床边半跪下去,道:“师父,计真人来了。”
“请进来。”
计闻星在院子外面,隔了一堵墙都能听见谢晗光方才的动静,不等严宵晏说话,他就扬了扬拂尘笑道:“谢真人无大碍,严掌门用不上我了。”
“哪能这么说,师弟他有旧伤,还是请您再看看吧。”说着将计闻星引入院子。
褚珉泽把二人请进房里,计闻星一进去就说:“呵,这么亮。”
“见笑了。”谢晗光披散的头发落在锁骨的绷带上。
计闻星将拂尘收入袖口,褚珉泽赶紧搬了张凳子到床边请他坐下。计真人的手搭上谢晗光的手腕,片刻后说:“内伤不重,筋脉尚且稳固,就是气息乱了,静养些时日便好,有什么事就叫晚辈去干吧。”
“哪能放心呢?”谢晗光笑了,“夏随春呢?”
“我刚叫你静养就问这个,先说好我可不会治眼睛。”
严宵晏说:“那叛贼受了伤,遁去凉州,京里情形尚好,师弟勿要操心,一切有我与珉泽。”
“师兄你可有去找姬掌门?”
“并不曾,”严宵晏皱眉,“降龙旗可暂且放后,先治好你的伤再说。”
谢晗光说:“不得不急,师兄你若是要突破晖阳境,少不得借宣明派之力,如今天一派驱逐了叛贼,五座自当同心协力破了雷劫这道关,眼瞅着好些个道友快突破晖阳境,那盯着降龙旗的人就多了;姬掌门不熟悉仙道事务,我们还需多多提醒他一些才好。”
计闻星心说小谢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样狡猾,不经意道:“正巧我要去清虚派会会朋友,顺道就去给姬掌门带个话,两位看如何?”
“计真人再好不过了,”谢晗光感动道,“不过能否麻烦您带上我这徒弟,也该让他自己担些事了。”
隔天,千星宫的主人、计闻星的朋友沈淇修沈老师一到前院就看见梨花树底下堆了个雪人,眼珠子往旁边一滚就瞄着了在走廊上搭了张小桌煮水烹茶的两个人。赫兰千河甚至把李老板送的红豆糕和梅花饼摆上了,沈淇修走进些,计闻星就同他打个招呼:“沈真人的弟子果真不错,小小年纪却能如此周到,难得,难得。”
“计真人抬举了,但我师父已经来了,您若是不信就问问他,姬掌门是不是真的闭关了。”
“诶,不急,”计闻星拈起一块红豆糕,“这不还没吃完么,沈真人别站着呀,过来坐。”
赫兰千河心想这老无赖真的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自己一大早起来收拾东西,这家伙连个通报都没有直接叫执勤弟子带他上山,到了之后说了句梨树不错就要在走廊上等沈淇修,害得赫兰千河只好给他搬了矮几和蒲团,然后他顺理成章地点了茶,心安理得地要吃要喝,赫兰千河稍稍慢了些还被说不会待客,一口郁闷气差点把他噎着。
沈淇修对此人再清楚不过,看着是来打听降龙旗顺带蹭吃,但其实他只是来蹭吃的,便说:“地方小,招待不周,计真人可见过南宫掌门?”
“我见他干什么,管事的不就剩你了么,”计闻星笑得和煦,“还有你的小徒弟。”
“京城如何?”沈淇修不再废话。
“茅山的意思,”计闻星说,“肥水不流外人田。”
赫兰千河嗤笑道:“谁是外人呢。”
“呵,茅山可是宣明的买主,就姬掌门的为人,能不答应?”
赫兰千河反问:“那您来是做什么呢?”
“还不是家里小辈脸皮薄,我只能厚着老脸来你们这当个不那么外的人么。”计闻星咬了一口红豆糕。
沈淇修:“玉衡怎么说?”
“给夏随春唬住了,现在还不敢有什么举动,这豆糕干了啊,”计闻星喝茶润嗓子,“放心,咱们五座在生死大事上还是要同进退的,道义可以不讲,规矩却是不能坏的。”
到这赫兰千河算是听懂了,茅山想借降龙旗,又怕清虚派不乐意,就拉着曾斯年的望海堂来始阳山讨价还价,意思是往后五座共享降龙旗,各自看好底下十九个小门派,省得有人胆子肥起来坏了等次。算算倒也不错,赫兰千河觉得这样总比放着姬掌门天天被临溪楼骚扰要好,也就忽略了计闻星的抱怨,问:“朝廷呢?”
“皇上未曾出面,那个齐御史也没什么反应,你想,连那十九个仙派都使不上力,凡人又能如何呢?”计闻星又拈起一块梅花饼。
“我要去一趟京城,”沈淇修说完问赫兰千河,“你去不去?”
“李老板那边有田师姐和林师兄,我也没什么事,一起去。”
“那可热闹多了,”计闻星笑着把点心盒盖上,十分自然地托着收了起来,“茅山那个小弟子等不及就先去宣明派了,我给他带点,这茶不错,你们慢慢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