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着赵启明，接不言语。唯有顾思礼在翻阅了记录后，直白开口：“我不认为王青有任何精神问题，虽然她表现出一副精神恍惚的神情，但陈述时逻辑清晰，陈述的事发经过也非常完整，似是刻意装出精神分裂的样子，不知道你们是否也有这样的感受？”
即使经验丰富的法医，在与王青交流完后，都无法确认王青的病情，只能结合这一年来的病史判断王青是患有精神分裂症的患者。突闻顾思礼这样说，人人诧异。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大家面面相觑，不敢作答，赵启明曾经的学生，现在的法医秦晴率先开口：“赵教授，关于王青的病情您是怎么看呢？”
“大部分的迫害妄想症患者会将身边人都误认为是要伤害自己的人，只有小部分患者才会固执的将某一人当作要伤害自己的人。此次事件中，王青就属于那一小部分，认为魔鬼只是刘艾樱一人。不管是从视频中获悉，还是从他人口中听闻，我们都非常确定此事是由刘艾樱率先失控，是刘艾樱伤人在先，从而才引起或者说触发了王青的精神失控。但从刚才与王青进行的对话来看，王青是具备自主意识的。”赵启明喝着茶，不紧不慢的讲到。
“很多精神病人在发病时都会作出危害社会或者公众的行为，具备有体性和有害性，但却缺乏有意性这一要件！所谓有意性，是指行为人有意识的支配身体的动静。而精神病人在行为的那一刻，其实与梦游没有任何区别，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无法认识到自己行为的危害性。”顾思礼补充道：“通过谈话，我们可以清楚得知，王青目的明确，认为刘艾樱就是魔鬼，要将她杀死。那么，在王青脑中刘艾樱即是魔鬼，魔鬼即是刘艾樱。但是这与王青刚才所说的话中却有极大矛盾，她说刘艾樱辱骂她，并声称要杀死她，她感到害怕，所以杀死刘艾樱。那么到底是因为害怕刘艾樱？还是认为刘艾樱是魔鬼？”
“可这并不矛盾啊，这是精神疾病患者具有逻辑混乱的常态啊！”秦晴不解其意。
“如果你再仔细看一遍视频就会明白小顾的意思。”赵启明替顾思礼解释：“如果说王青认为刘艾樱是魔鬼的话，在事件最开始她就会感到惊慌害怕，出现反击行为。可我们从视频中可以看到王青开始并没有反击，甚至并不躲闪刘艾樱的殴打，而是一直等到刘艾樱被护士控制住，才趁乱拿出凶器，一击毙命。”
“是的，单从视频来看的话，我也认为王青是在等待时机，杀死刘艾樱。”负责此次案件的刑警支队队长刘铁成说。
“可是，王青是精神分裂症患者，她本就认为有人要杀害她，听说最近她饮食也有所减少，一直怀疑有人投毒。今日，刘艾樱发病，扬言要杀死她，正好印证了她的疑虑，所以她才会杀死了刘艾樱。”刘铁成的同事，同样是负责调查此次案件的张同阐述自己的观点。
“不，通过与王青的交流，我认为王青并未患有精神分裂症，虽然她言语混乱，但逻辑清晰。她的神情时而癫狂，时而木讷，但眼神却一直保持犀利机警。”顾思礼依然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你们几个人怎么看？”赵启明向其他五位医生看去。
五个人纷纷摇头，表示并不能确定王青是否患病。秦晴开口：“从患者病历来看，她多次出现过相似幻觉……”
“不要去查询以往病历，单从今天表现看的话，我认为王青是在说谎。王青说话时面部微细表情闪现的过快，声调起伏不定，我认为这都是说谎的表现。所以过往的病历是否真实，我们不得而知。”顾思礼打断了秦晴的话。
秦晴皱眉，嘴唇紧抿，这个看着比自己小几岁的年轻人，怎么会如此自信？虽然王青的表现也让她有所疑虑，但怎么能不去翻看曾经的资料呢？
“我同意小顾的观点。你们都侧重于精神科的临床研究，而对于心理方面，小顾更为擅长。”赵启明似是看出秦晴的不满，再一次表明自己的立场，维护顾思礼。并起身来回踱步，很郑重的说道：“假设，我们假设王青并没有精神病，那么她是不是就是故意杀人呢？只是想通过伪造成精神病患者来摆脱法律的制裁呢？”
不待赵启明说完，众人早已惊诧，张同更是疑惑的询问：“一个人想要摆脱法律的制裁，将自己伪装成精神病在精神病院住了一年？这怎么可能？”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蓄意谋杀，等待十年之久的凶手都有。”刘铁成点起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可要是蓄意谋杀，为什么是死者刘艾樱率先动手打人？并声称要杀死王青？”
张同跟着点头：“是啊，而且案子发生在精神病院，王青怎么会知道她要杀的人会来到精神病院？”
“如果是凶手将死者送入医院呢？”赵启明反问。
“可是王青住院已一年之久，刘艾樱入院却不足两月，赵教授，您这样的假设会不会太大胆了？”张同拍着自己的额头，谨慎的询问。
“如果没有这样的时间差，我们会不会更容易看穿一切？比如将二人的住院时间进行反转，我们会不会想，是王青为了杀死刘艾樱，所以假扮精神病人入院行凶？这样案情就会变得很简单！所以这入院的时间线只是迷惑我们的障眼法！”赵启明继续猜测。
虽然这只是假设，但这假设却让在座的所有人陷入沉思，如此复杂有心机的手法，只为杀死一人，而且是看上去无关要紧的一位陌生人，这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恨才会导致王青筹划出此事？
顾思礼一向谨言慎行，但看众人坐在烟雾缭绕的封闭办公室内静默不语，还是起身将窗户打开通风，并简单提醒道：“按照老师的假设，想要完成此次谋杀，势必会涉及第三个人，也就是将刘艾樱送入精神病院的人。”
“我们现在没有任何的证据可以将假设变为实事，是刘艾樱的丈夫将她送入医院，不如我们先问问刘艾樱丈夫，进一步了解刘艾樱住院前的病情。”秦晴建议道。
刘铁成同意秦晴的建议，但看时间已近八点，忙命人购买了盒饭，与大家简单的吃了晚饭。在等待刘艾樱丈夫陈永昌到来的过程中，顾思礼淡淡的说：“刘艾樱有写日记的习惯，你们也可以找来她的日记，看看是否会有新的发现。”
张同虽然奇怪顾思礼如何得知刘艾樱有写日记的习惯，但依旧匆忙返回医院寻找日记本，刘铁成则请赵启明师生与他一道会见刘艾樱的丈夫陈永昌。
“那天是周日，刘艾樱睡到快九点才醒，醒来后就叫我陪她逛街，并想去看一部刚上映的好莱坞大片。可昨天下午我们明明已经一起去看过了，票根还放在她的包中。我提醒她，她却不信，便给她讲了剧情，她却表示完全不记得。我从她的钱夹中找出票根给她看，她依旧不信，并指责我撒谎。前一天我们不仅去看了电影，在看完电影后我们还去吃了牛排，她觉得餐厅环境好，随手拍了照片上传微博，当她看着自己发过的微博时依旧表示什么都想不起。我以为她失忆了，还想带她去医院看看，哪知道她只是记错时间，错把周日当成了周六，而周六发生的所有事情却都全不记得了！”陈永昌吸了吸鼻子，向众人详细讲述起妻子患病时的状态：“当时，我也没当回事，以为她刚睡醒，大脑还处于混沌状态，只是时间错乱而已。谁曾想，接下来，她的病却越来越严重。有次她说去逛超市，买了西瓜、香蕉等一些水果，可我回家后，什么都没有，全家都找遍了，根本没有西瓜和香蕉的影子。我要出差，让她将一件衬衣洗净熨平，结果她非说已经洗干净放入衣柜，但在衣柜里却怎么也找不到那衬衣，后来还是在洗衣机里找到皱巴巴的脏衬衣。有时限号，我会送她上班，出门时明明看到她两手空空，可在晚上回家后她看着门口的垃圾发呆，坚持的认为早晨出门时已扔过垃圾。这样的小事情发生了特别多，几乎日日都有，我想带她去医院，可她坚持不去，我也没办法，只能任由她这样。直到有一天，她在电视台门口碰到了小学同学，具体聊过什么我并不清楚，她回来就翻找相册。我问她发生了什么，她说这位同学和她讲了很多曾经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并且还称和她做过两年的同桌，可她对这位同学一点印象没有，认为遇到了高级骗子。虽然那同学说的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可她根本不记得班里有这样一号人，她说她扳着手指都能点出班中同学的名字。可等翻出毕业照后，却傻了眼，合照中显然是有她刚刚碰到的同学。至此，她才认为自己记忆出了问题，主动要求到医院检查。去了医院后医生也没说什么，只是开了一大堆药让她回家服用，她也向单位请了长假，在家静养。谁知之后她的精神问题越来越严重，她在打扫卫生时移动了沙发、书桌的位置，改变了家里的布局，却不承认。她从网上购买了衣物，等收到包裹后却要求退货，坚持说不是自己买的东西。最严重的一次是我下班后，发现她睡在车库里，我以为她在等我下班，谁知她却说完全不记得是怎么来到车库。我十分害怕，害怕在我上班时，她一个人在家里弄出什么事情，只好将她送来住院……哪知道……哪知道……人就这么没了。”说完，陈永昌捂着脸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刘铁成耐心安慰了一番后方亲自送走陈永昌，拧着眉头的折回办公室：“赵教授，您看有问题吗？”
“看病人我在行，看犯人还是你在行！”赵教授乐呵的回答，但顾思礼听到老师用了犯人二字，便知道老师肯定是听出了问题。
“陈永昌的回忆过于流畅，语气连贯，像是提前准备好的说辞，而且在陈永昌讲述时，没有流露出任何丧妻后的悲愤情绪。”刘铁成拿起一支烟，手中转着打火机却不去点燃，反复思虑后，拿起油性笔在白板前将涉案的主要人物写出：“按照我们的假设，王青想要杀死刘艾樱，必须要联合第三个人，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陈永昌。一年前，王青自己装病先住进医院，随后不久刘艾樱发病，两个月前被陈永昌送入医院，二人在医院相遇后，王青用语言故意激怒刘艾樱，使刘艾樱精神失控，并让视频监控清晰录下，以此证明自己不但是正当防卫行为还是精神病患者，明目张胆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其杀死。”
说到此处，刘铁成在白板上画出一个大大的问号：“可是怎么把控刘艾樱的发病时间呢？如果刘艾樱迟迟不发病，那么王青就要在医院中一直住下去？”
“王青可以装病，那么刘艾樱为什么不可以装病呢？只不过王青装病是自愿的，而刘艾樱却是被迫的！我记得刘艾樱的主治医生曾说刘艾樱坚持自己没有患病，且多次想要逃跑，很有可能刘艾樱的病是陈永昌伪造出来的！”顾思礼沿着老师所假设的思路分析道。
“不错，其实仔细想想，刘艾樱遇到的那些怪异情况是很好解释的。”早已取回日记的张同说。
“怎么解释？”刘铁成询问。
张同起身，扬了扬手中的笔记本：“刚才我已经大致翻看过刘艾樱的日记，刘艾樱对于自己神经错乱的情况已有怀疑，曾在日记中多次分析。那么，我现在根据她的记录，试着给大家分析分析。”
张同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白板上写了五个字：消失的周六。
“据陈永昌介绍，刘艾樱初次发病是将周六一天的所作所为全部忘掉！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假设对于刘艾樱而言其实根本没有周六？有没有可能是在周五晚上陈永昌利用药物使刘艾樱沉睡至周日？而陈永昌趁刘艾樱睡觉时，自己独自前往影院购票，前往餐厅吃饭拍照，并拿刘艾樱的手机发布微博？”
张同所讲与顾思礼推测一样，顾思礼靠向椅背，微微点头赞同。
“至于陈永昌所说的其他事情，更好解释。趁刘艾樱不备，将原本买回的水果扔掉；送刘艾樱到单位后快速返回家中把已经扔掉的垃圾捡回；将刘艾樱已经洗好的衬衣弄脏后再重新扔进洗衣机……陈永昌所说仅是一面之辞，并没有他人作证。因此，刘艾樱一直将信将疑，从始至终并不认为自己神经错乱，所以一直坚持不去看病。”张同继续推测：“电视台门口遇到的小学同学，也可能是陈永昌的刻意安排。要不怎么会出现在刘艾樱下班的必经之路上？也许那张所谓的集体照只是经过后期合成的假照。因为陈永昌的不断洗脑，刘艾樱才进一步相信自己的记忆出现错乱，要求前往医院进行检查。”
刘铁成拍案而起，眉宇间流露出欣喜，看来十分赞成张同的观点，但看时间已晚，众人也辛苦了一天，尤其是看上了年纪的赵启明早就疲惫不已，而现在案子又有了些眉目，便终止道：“不过，这仅是我们的推测，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时间不早了，你们先回去休息，明天我们就按照这一推测展开调查，看看能否找出相关证据，务必找到曾经出现的那位自称是刘艾樱同桌的人！”
散会后，刘铁成一再道谢并安排人将赵启明与顾思礼送回。回去的路上，顾思礼才抽空询问：“老师，您今天来精神病院的目的是什么？”
“原本是想深入了解平秋艳住院时的具体情况。却遇到命案。不过这倒给了我一些启发，王青装病可能想是进入医院行凶，那么，平秋艳会不会也是装病？是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住院呢？”赵启明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万家灯火，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