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飘雪而动,黑发缠绕冬风难解,洛安臣一身白衣不够,身上还披了一件大氅,白色的毛领软软的竖在颈间,竟真的可以生出几分暖意。复制网址访问晨儿跟在洛安臣后面,手中还拿着另一件大氅,满面担心的看着他。
如今梅花开得这般魅惑妖娆,和往年的清高全然不是一个风景,洛安臣莫名的看出了白桑的影子,他依稀记得那个孩子最喜欢的就是梅花,却偏偏要在万象寮的院子里种上满园的桂花。
新皇即位,撤万象寮,所有机制皆归于朝廷,由皇帝调配,再也没有任何一个机构可以像万象寮这般肆意妄为。洛安臣眼看着万象寮的大匾被摘了下去,从此那里只是一个住宅,大祭司住于此,闲人莫进。
其实洛安臣并不想让齐煜衡搞得这样神秘,就好像自己再也见不了别人了一样,却没想到齐煜衡一副我就是这样想的神情,认真的看着他。洛安臣只好咽下了心中的话,任由他放开了手去做自己的事。从齐煜衡已经可以掌控整个禹国的时候,就再也不让洛安臣插手了,他给洛安臣下了一道命令,让他安心修养。
只是洛安臣算计了一辈子,哪里是真的可以休息下来的,洛安臣随手采下了一朵梅花,想象着这朵白色的花戴在发上黑发上的模样,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笑容展开到了一半,突然生生收住,紧接着迸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咳嗽,直到咳出了血,却依然止不住心中的疼。
晨儿一下子慌了手脚,慌忙上前想要扶住洛安臣,却在看见洛安臣白衣上的血时,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他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还没有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如今洛安臣遣散了所有的人只留下了他一个,他却什么都做不好,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丝毫没有在意自己衣服上的血迹,鲜血倒成了这片白茫雪原上唯一的不同颜色。洛安臣把苍白的手按在了晨儿的头上,微笑的看着他,那眼神温柔的就好像是透过他看向了另一个人一般。
“大人,姐姐今日离开禹国,真的不去看看她吗?”晨儿小心翼翼的问道。
前日白桑来和晨儿告别,话还未出口,眼泪就已经流出了眼眶,晨儿不知道白桑究竟自己承担了什么样子的痛苦,只是看着白桑的模样,就好像自己永远都看不见她了一样。
“不必。”洛安臣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就再也不说其他。
茗浣公主早就是已死之人,早早离开禹国,也省去了之后的纷乱。新皇勤勉政事,所有事物都井井有条,深受百姓爱戴。这么一想,洛安臣觉得自己确实可以歇歇了,这么多年还勉强活着只是为了扶齐煜衡登上皇位,还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洛安臣淡然一笑,这么多年,也早就忘了为自己活着是什么样的滋味。
倒是想起了那个倔强的女人,洛安臣想起白桑,就连眼角都带着温柔。此生若是不复相见,倒也省的日后伤心,不如,就让她恨下去吧。寒风吹开了洛安臣的衣服,洛安臣迎风而立,笑的那么畅快。
两天前,万象寮还存在的时候,洛安臣忙完了政事匆匆赶回去,他预感到今天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果然推开门时,洛安臣就看见了等在屋子里的白桑。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洛安臣就像是平常一样关上了门,径直的坐到了主坐上,好像是不经意的打量着白桑。她瘦了,本来就不胖的人,如今是真的已经瘦到皮包了骨头。洛安臣强行压下了心中的心疼,云淡风轻的看着她。
“大人早就料到了?”白桑站在洛安臣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所有的一切事情,包括今日自己会出现在万象寮,白桑都相信洛安臣早就已经知道,不然又怎么能这样的淡然的看着自己,悠闲的喝着茶。
“大人,难道就真的从来没有考虑过其他人的感受吗?”白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却还算是平静。
她是洛安臣曾经的贴身侍卫,为洛安臣做过那么多出生入死的事。她还是禹国和亲的茗浣公主,惨死于千戎不得所终。如今她知道自己还是楼破的妻,却连自己丈夫的命都没有办法保护。
“大人手下有那么多人的鲜血,难道就不会害怕他们会死不瞑目吗?”白桑的眼泪滚落下来,面容凄凄。
从楚妍开始,万象寮所有的人,存活着已经没有几个,而那些白桑不知道,白桑叫不出名字来的,也在不知道哪一处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白侍卫不会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事的吧?”洛安臣放下了茶杯,轻轻一笑没有任何感情的说:“这些人在进入万象寮的时候,就应该明白,他们的命不是他们自己的,而是万象寮的。”
张张嘴,白桑竟然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她从小就在万象寮长大,对于万象寮的规矩也是确实清楚,只是她不甘心罢了。
“难道对于大人来说,小桑这么多年,也不过只是一个棋子吗?”白桑看着洛安臣,听不出话中的悲喜。
她是失望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总是带着一丝浅笑不染纤尘的洛安臣,再也不是他心中美好的模样。白桑知道她变了,若是没有楼破,恐怕到现在自己依然和过去一样,为了洛安臣可以付出一切,包括生命。但是楼破告诉她,只有活着,才能真正的看到这条命的意义。
“对于大人来说,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当做棋子,所有挡在前面的人都应该杀掉,棋子可以随意抛弃随意捡起,用过之后再任其自生自灭。”白桑突然就失控了,她愤怒的说着,通红的双眼瞪着洛安臣。
棋子也是有心的,洛安臣下令让她亲手杀了她的丈夫,杀了这个世间最爱她的人,只因为她是万象寮样的一颗棋子罢了。
“我从小不知道父母是谁,却也过的快乐,因为我还有大人还有师父,还有这么多的兄弟姐妹。”白桑好像是在回忆着过去的事情,脸上的神情纯洁而又美好,只是瞬间之后,白桑的神情又变的狠戾的说道:“但是这一切都好过让我在一个时辰之内知道所有的身世,还要逼我做出选择。”
她可以听洛安臣的话,可以毫不犹豫的斩杀自己的父亲,但是那些都不代表她愿意。白桑的身体有些摇晃,后退了几步看着洛安臣,自己不过是洛安臣养的一颗棋子,用来对付自己的父亲。
依然没有说话,洛安臣听着白桑的哭诉,他抬头看着白桑,眼前出现的又是那个五岁的孩子,伸出自己胖乎乎的小手伸进了自己的手掌。洛安臣握了握手,好像还可以感受到女孩子的体温。
“大人你所有的目的都已经达成了,是不是可以放我一条生路?”白桑哭着问道:“这个地方,我已经没有勇气待下去了。”
“白侍卫,只要你还是万象寮的人,就要明白,从你们进入万象寮的那天起,就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语气冰冷,说的没有丝毫余地:“只是万象寮早在茗浣公主出嫁的那天起就再也没有白侍卫这个人,你不过只是一个孤魂野鬼罢了。”
说的是他们,洛安臣又何尝不是这样,从来没有人问他是不是真的愿意做这些事情,从来没有人问过他喜不喜欢,所有人都认为,洛安臣是禹国的大祭司,就应该承受着比别人重百倍的担子,再也没有说累的权利。
“对于大人来说,我们所有人都是一样对吗?”
眼泪已经再也没有办法控制住,白桑想起了西城和楚妍的脸,还有宁倩最后的笑容,这些人都死了,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云淡风轻之人的计划,这些人从一开始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洛安臣没有回答她,他默认了。
“洛安臣,我为你做事这么多年,算是报答你的养育之恩。”白桑收敛了神色,神情平静目光决绝,声音空洞而绝望:“白桑在此对天起誓,从今日起,我和你恩断义绝,只愿此生永不相见,绝不在踏入禹国半步。”
说完,白桑转身离开了万象寮,洛安臣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缓缓闭上了眼,眼泪夺眶而出,撕心裂肺,却毫无声音。
梅花香气阵阵,拉回了洛安臣的思绪,梅林里,洛安臣依然平静的看着这些梅花,只是心口还是疼着。因为自己命不久矣,所有根本不需要再被任何人记住,若是恨自己可以让小桑好好的活下去,把所有的那些人命都算在自己头上,倒也是何乐而不为。
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洛安臣感到了从心底弥漫出来的疲惫,自己忙了这么多年了,是真的该歇歇了。想想自己一生没有对不起过什么人,却偏偏对不起了自己,和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大人!”
晨儿的声音已经渺远的听不见了,一片梅林里,白雪皑皑,几点猩红,男人狠狠的倒在了地上,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