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放下电话,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从顾家老宅回来后,她头顶的发窝处就缺了一块,她现在都还能想起梳子把那撮粘着头皮的头发梳下来的样子。她抬起手轻轻的碰了碰那块地方,这里怕是要留下永远的记号了。安娜拿起桌上的毡帽仔细调整,戴在头上,那么谁要来为这撮头发负责呢。
家族会议就要近了,她要抓紧机会,不然当家的就要把她送回去了。安娜讨厌那个地方,那个可以堪称为是她的噩梦的地方。
人人都说她像个公主,又像个女王,每每听到此类夸赞时,安娜心里都要泛起一阵冷笑。她其实没理由嘲笑乔素素,因为她曾经连她都比不上。
安娜才不是什么出身豪门的公主,13岁以前,她都是被锁在柜子里的。她的母亲也不是什么名门大闺秀,她的妈妈就是一个妓女。年轻时不知跟谁厮混弄大了肚子,连孩子的父亲也没找到。后来肚子日渐大了,她想打胎又担心有生命危险,舍不得钱就随便在烟柳巷里找了一个接生婆把她生了出来。
安娜成日就在那个三十平方不到的水泥房里,她母亲生得好看,在烟柳巷里是出了名的姿色。她若是被别人知道有了孩子,这生意定做不下去。所以,安娜一直被关在这个水泥房里。白天她母亲要睡觉,她便能坐在床角发会呆,晚上她母亲要接客了,她就要被关在衣柜里。安娜从小就一直在衣柜里窥看她的母亲和各个不同男人之间的苟且之事,11岁之前,她的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呻吟声,甚至还记住了不同男人身上的痕迹。1
要盘腿才能坐进去的衣柜成了安娜11岁所有的天地。11岁安娜已经渐渐长高了,衣柜里她也钻不下去了,她母亲仍是在接客,即使生意不大好了,但招牌仍不能砸。她便让安娜出去,安娜就这样在无数个夜里一个人穿梭在烟柳巷,把每一个夜晚,不同的星色,不同的月容都记了个遍。
十三岁,安娜的脸上已经有了她母亲的姿色,小小年纪便出落得漂亮。她记得那时候母亲总捏着她的脸一点一点琢磨,她总说安娜这双眼睛不像她,可说到像谁时她又沉默。
安娜记得那是一个星光熠熠的夜晚,她在烟柳巷旁的商业公园看了好久的星星才回家。那晚家里特别黑,水泥房里像是被泼了墨,夜色浓得快要化不开。平日里卧房的小灯也没点,安娜推开房进去没感觉到一点生气,透着凉意的风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她忐忑不安的掀开门帘,拉动灯绳。她的母亲就赤裸着身体趴在穿上,下身渗着血,红色的床单被血染的发黑,就这样,死了。安娜从来没觉得母亲的肌肤是那样的白,白得连皮肤深处的血管都能透出来。安娜那时候心里想的是,她还没见过她一声妈妈。
烟柳巷的人都唤她母亲为画眉,安娜一直觉得这是一种很薄情的鸟,配极了她母亲的性格,没有什么名字比这个更贴切了。画眉这一生就在床榻上了结了,她甚至连死都还衣不蔽体,姿势都还是那个缠绵完的姿势。安娜一滴眼泪都没掉,她看着床上那具尸体,止不住的笑,笑得胃都涨起气来。
穿驼色大衣的男人是在她替画眉擦拭身体的时候进来的,他就这样抬腿迈进来,眼睛根本没有看床上的那个人一眼,只是看着安娜。他冲安娜招了招手,蹲下身子和蔼的笑。那个人的眼睛是有魔力的,安娜就这样丢下手里的毛巾鬼使神差的向他走去。安娜第一眼看到这个人时,就觉得他不该进这个地方。灰暗发霉的墙壁因为他的进入显得格外破旧。那个人把安娜抱在怀里,轻轻的拍抚她的背,就像在安慰一般。
“你长得很好看,跟公主一样,你要不要跟我去当公主呢?”男人仔细的端详了她的容貌,说了这样一句话。安娜那时候只想跟这个人走,走得越远越好,只要不回烟柳巷。
男人带她去了一座像城堡一样的房子,他给她穿好看的公主裙,穿漂亮的小皮鞋,头发上还扎了好看的蝴蝶结,男人说要给她找一个爸爸。她就被男人牵着穿过一条长廊走到一间充满寒气的房子里。屋子的中间有一个透明的棺材,安娜知道那是用来装死人的,隔壁赵奶奶死的时候她见过。有一个长得很高的男人就跪在棺材前双臂紧紧的抱着棺材,他似乎很难过,背影一直在抽动。安娜走近了才看见棺材里睡了一个小女孩,身上穿了一件和她身上一模一样的裙子。她长得真好看,就跟商店橱窗里的洋娃娃一样。睫毛很长,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眼睛一般。
一直牵着她的男人把她的手搭在那个抽泣男人的身上,抽泣男人看见安娜时,突然猛得睁大眼狠狠的推了她一把。他很愤怒,泪水从眼眶里打转,眼球里带着血丝,他指着安娜让他滚,说着还要上来打她。驼色大衣的男人用力踹了那个男人一脚,把安娜抱了起来。安娜听见男人说,
“顾家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你只能怪你儿子太优秀,当家的不得不防。”被踹倒的男人挣扎起身,满脸泪水的哭喊,他想要抓住驼色大衣男人的裤腿,甚至想要抓住安娜的腿。
“凭什么就要杀了安娜,安娜她只是个孩子。凯杰也不一定会是顾氏的继承人。”男人大声的哭诉,青筋暴起的手和脸都透着狰狞。是的,安娜一直都没有名字,她的名字是别人的,是那个棺材里的洋娃娃的。
“顾清的确是最好的人选,但是你忘了他的父亲了吗?当家的怎么可能会放一个不安定因素在身边呢。”原本直着身子的男人像是被抽了骨头,一下就跌坐在地,无力的耸搭着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