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公远有八子,除久病不愈英年早逝的第五子和落水身亡儿时夭折的第八子,其余的六个儿子中最得他心意的要数第六子祝英恒。英恒在九岁时就充分的显示出他的优势,然这些优势是其他哥哥们远远不及的。故而祝公远拿出全部精力去培养儿子,十岁进高等书院,十三岁返回故里为父亲打点少许生意,十六岁便开始独立掌管几家分店。被誉为‘江南第一经商奇才’的美名,传遍整个南方商界。
祝英恒虽与七弟祝英泽相差三岁,但相比之下,他性格稳重,处事果断,严于律己,做事有条不紊,一丝不苟,左右逢源。在家孝敬长辈,在外威慑四方。可以说他全身上下无一缺点,全心内外无一顽劣之处。
祝家的产业之大,经营的生意也是各种各样,不过他们主要经营的则是布匹一类。他们的绸缎庄也是遍布全江南,江南以内的各大府城无一没有‘江南第一庄’的牌匾。祝公远早几年就把布匹这一块交给了老六,希望他发挥所长,尽最大之力继续扩大市场。于是,之后的七八年里,祝英恒就把全部精力投进了这里。一年到头都往返于各大店铺与养蚕基地之间,或泡在饭局中与合作伙伴亦生意对手不断周璇。
一个月之前,位于苏州府城中心的‘江南第一庄’无原无故的半夜走了火,火势之凶猛,整整烧了一天一夜,待到烧尽才可熄灭。这场火灾燃掉了在苏州布匹产业上的所有一切,可谓是灭顶之灾。这让祝英恒很受打击,他多年投入的心血全被这莫明之火燃了个精光,又恼又气又恐慌。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回去求助于自己的父亲,对于这个儿子,祝公远是一万个赞赏的,哪怕他现在遇到了难处,给自己带来个偌大的损失,他也没有指责儿子。他及时的从大儿子的米庄调来了大量的现金交给了六儿子,这让祝英恒更是自责,拿了钱后对父亲保证今后不会再出任何差错。
他用这笔资金先在苏州府另寻了一处地段盖建了一处店铺,再将剩下的钱投入了绸缎布匹上。不料在运货过程中出了差错,居然被山匪野徒劫了去。他只好决定亲自带人去将货物夺回来,这是他的身家性命,绝对不能丢。
此时,那霸地虎正以一种审视的表情盯着他,这山间寨主没有像传言说的那样凶残无比,面部可憎。他只是一个文文弱弱的小生而已,这让祝英恒有些许意外。旁边的大个子像是他的贴身随从,听那小生叫他为牛头,英恒勉强的坐了起来,谁知身边的小匪用力按住了他,呵道:“见了我们大哥还不给老子跪了!”说着就上手去将他揪了起来,英恒奋力反抗,奈何手脚被束无力摆脱,单膝跪地,腰干挺得笔直,与其僵持着。
“算了,”霸地虎突然发了话,那小匪再没有动作,但还是狠狠的揪着他的衣领不撒手。他的老大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玩意儿似的上下打量着英恒,半晌间哼道:“请问阁下是哪位?”
英恒正了正身子,道:“祝英恒,敢问你们是什么人?”话音刚落空中飞来一掌重重煽在他脸上。他眼冒金花,隐约听到全场一阵哄笑和旁边云沧海‘嗡嗡嗡’的愤怒。他用力睁开双眼,看向沧海,只见他被五花大绑不说还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巴。
“昨儿和今儿的布匹是你的?”霸地虎换了个坐姿,问。
“正……正是……是我……我的……”英恒被那一掌打得有些晕,说话都有点吃力。小匪又要上去打,被他们老大叫住。
“老大,那些人已经逃到了山下官道,我们已经来不及追上了。”前来传话的小匪气喘吁吁跑过来禀报。
祝英恒一听便知自己成功了,脸颊上又红又肿却不知道疼,心中满是宽慰,再转脸看了一眼云沧海,他也是一脸笑意的向他点点头。
“真是浑蛋!大哥,这两小子胆敢到咱这儿偷东西,岂不小瞧了咱?大哥,将他们就地宰了,以震山威。”牛头咬牙切齿的拿着大刀飞步来到英恒面前,准备杀之。
霸地虎漫不经心的扭了扭身子,打了个哈欠,道:“你杀了他,货箱就能自己跑回来?二弟呀,你就不能多用脑子少用刀刃办事吗?他偷了我们的东西你就要杀他,那我们抢了别人的呢,岂不是被杀几百上千次了?”
只听一旁的祝英恒笑出声来,牛头气坏了,一把将他扯住,问:“你笑啥?以为老子不敢动你?奶奶个熊,老子现在就送你上天!”说罢举起屠刀,正要砍下。
“杀了我,你不旦得不到好处,反而还会连累你大哥……”英恒慢腾腾的说道,牛头的刀在半空中静止,他喝斥道:“你是什么意思,杀你的人是老子,关俺大哥啥事?”
“人,是你杀的,但你,可是他的人,他的人出了人命案子的话首先他就脱不了干系,到时,不但他受你连累,这山中的每个人都会被你这一刀给害死。”英恒看向对方身后的霸地虎,只见他神情古怪的望着他。
“你别吓唬老子,好汉做事好汉当,不关俺大哥和兄弟们的事,老子干的就是这刀刃上的活儿,早就不在乎什么……”
“不在乎什么?性命呀?你们只不过是做些抢劫的小活计,你们至今为止没有杀过人吧?这杀人可不比抢劫简单,只要手粘上一滴血,别说你想过现在的快活日子了,就算是想找个仙境终身隐居,逃得了官府的追究律法的判决,也逃不了自己的心魔。抢劫点财物算什么呢?要是夺去了人的性命,那你就会尝到暗无天日的滋味了!话虽这样说,但凡事总有第一次,只要你能捱过去的话,以后杀了个千百个也不当一回事了。”英恒在这关键时刻还能口若悬河,说的头头是道,弄得牛头一直举着大刀落也不是放也不是。
“二弟,别胡闹了,把刀放下。”终于,霸地虎发了话,牛头才将英恒放开,祝英恒瘫在地上,半天没缓过神来,险些成了刀下冤魂,吓得他一身冷汗浸湿衣衫。
“祝公子好胆识,刀架在脖子上说话还如此有条理,也是一条好汉,来,将其松绑。”霸地虎哈哈大笑,令手下把他们松了绑。
祝英恒终于手脚自由,忙跑到沧海身边,将他松绑,把口中之物掏了出来,问:“海哥你怎样?”
“六爷,我没事,你呢,可别伤着哪里了!”沧海一身是伤,艰难的爬起了身,立马挡在六爷身前,小声说:“寻个机会你快点跑,我想法子拖住他们。”
“要走一起走,他们这么多人你打得过?那小个儿的对我有点兴趣,见机行事。”英恒说完便一身轻松的走到霸地虎身前,欠身行了个礼。
这绑山匪哪见过有人在他们面前行礼呢,于是个个面露尴尬。霸地虎倒显出一副见怪不怪的态度,并无还礼之意,一直盯着对方,像是在寻找他身上的什么东西。
“祝老弟话虽说得在理儿,但你毕竟从我这里偷了东西去,就算我不想杀你,但这笔账咱们怎么算呢?”这只‘虎’似笑非笑的问。
“阁下用‘偷’来形容在下的行为好像有所不妥,这本是在下的东西,不小心让阁下借了去,在下在万般无奈之下前来讨回,这也是天经地义,只能说是物归原主罢了,何为偷呢?”英恒有意将‘借’字加重语调,再看周围的小匪们个个怒不可遏的盯着自己,他便挺直了胸膛瞟了一圈他们,哼笑了一声。
霸地虎听罢放声大笑,站起身来走到对方身前,岂料这祝六爷竟比他高出一个头,他只能抬首仰视着他,道:“能在我这里拿去东西的迄今为止只你一人,我霸地虎只服有勇气的人,你还真算一个,不过今儿这账还是得算清的,货是你的,我不想追究,我这座寨子这些年来一直无人敢闯,你却闯了进来。我若将你们放了,转眼间你们带了衙门来端我的寨子,毕竟你的那个手下把这的路子摸了个一清二楚,我是说什么都不能放了他的。”他扭头看向云沧海,沧海一步一步的走向他。
“只要你们放了他,我任由你们处置。”沧海道了一句。
“何时轮到你替我作主了?给我消停点。”祝英恒向身旁的同伴呵斥道,沧海再想争辩却见况再没开口。
霸地虎看了一眼沧海,再盯向英恒,啧啧啧了几声,道:“祝公子,这样如何:把他给我,我立马令人将你送下山去,你胆敢向官府透露半个字,你今后就休想在这苏州混下去,你若是乖乖听话,我保证咱们井水不犯你那滩河水,意下如何?”
“他是我的人,我不会给你的,不止他,今儿跟我一块来的兄弟我一个都不会给你留下。那些货比我命还重要,既然我以达到目的,那么其他我也顾不了许多,要杀要刮悉听尊便,给个痛快的便是。”英恒面不改色,他瞅着面前这个小个子男人,怔怔的说道。
“大哥,少跟他们废话,待俺把他们宰了一了百了。”牛头又拔腿上前,准备举刀砍人。
“话说在前,我的手下可不止这些人,方才运货下山的那些全是祝家亲信,也是熟悉这山路的了。天亮之后,他们要是还见不到我这个人……”祝英恒瞄了一眼牛头手上的大刀,从口中慢慢蹦出一句:“我不能担保他们会不会报官。”那大刀慢慢从他头上挪了过去,英恒再看向霸地虎,接着说:“杀了我们有什么好处?杀人和掠货,本质上的区别在于,前者要尝命,后者是坐牢。杀了我,祝家不会善罢甘休,那帮官府只要见到白花花的银子,让他们做什么都会去拼命,你以为他们是没有能力抓你们?他们只是不想劳心劳神,只要有人肯给足够的银子,就算要他们把这座山夷为平地也能做到,而我们祝家从来就不缺银子,更何况我手下人已经知道进山寨的路线。又有银子赚又有功可领,那官府可不是要削尖了脑瓜子往前冲吗!”
霸地虎心道:这姓祝的说的句句在理,杀了他对我又有啥好处!再说我本无心开杀戒,为了几车布匹锦缎真是不值。立即问:“依你看如何是好?放你们回去,你拿什么保证不去报官?”
“我祝英恒拿自家性命担保,绝对不会出卖诸位,如若食言,千刀万剐,五雷轰顶,百世不宁。”英恒对天起誓……
夏季的来临让上虞祝家庄又增添了几分不一样的色彩,荷花小榭里莲花塘中的莲儿们开得正是热闹,放眼一望满是夏意。塘边的三两家丁正在用一根长长的竹竿清理水中的杂物,竹竿的一头上面绑着一个大大的网罗,这样容易把塘中的一些浮萍落叶打捞上来。
祝家人丁兴旺,来往频繁,不但有亲戚经常来访,而且还有许多外来贵客来此攀缠,故而府上时常主客满堂。府上的家丁们也是成天忙碌,不得休息。不过,今儿却很是清静,无人上府上拜访,祝夫人则吩咐底下人将这荷花小榭从里到外细细打扫一遍。这处荷园面积挺大,加上园中假山高嵩,显得十分壮观,十来个丫头小厮在里面忙活不停。
在这些人中倒是有一丫头格外胆大,她躲在荷塘上的水榭中正躺在那竹藤长榻上打着盹儿,白色绣花绢帕遮住了她双眼以下的面部,两条白得剔透的胳膊塔拉在额上,头上的双丫髻上插着一小朵不知名儿的小红花。她睡得正是香甜之时迷迷糊糊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胳膊上挪动,她以为是条该死的虫子,用手去挠,谁知是一只大手一把将她的小手扯住,她‘啊’的一声跳了起来,正眼一看,眼前原是子德少爷。
子德少爷眯缝着双小眼睛,身穿一件白色宴居服,手持一把小巧精致的白底黑竹纨扇,他也是一惊,便慌忙退了一步,见这小美人惊吓的模样十分惹人,便再次上前去拉住她的手,色眯眯的道:“小娘子,是新来的?平日里怎么没见过呢?”
那丫头不知所措的想要轻轻抽回自己的手,奈何对方抓得甚紧,一时挣脱不开,她像只小兔子胆怯的往回缩着小身体,那子德少爷便更是胆大,稍用了点力将她搂入怀中。丫头不敢声张,只能小声亨道:“少爷,饶了奴婢吧,不行,求求您,放过奴婢吧……”那子德哪肯松手,忙伸出一只手去解她的衣带。丫头不停哀求着,满脸是泪痕,想喊但出于难为情也不敢声张,只能默默忍受。
这时,只听旁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子德少爷,请您自重。”两人闻声看去,那云沧海正走向小榭内。子德一脸不快,道:“原来是云管事回来了,找我有事?”
沧海来到水榭内,见一旁的小丫头衣冠不整的低着脑袋小声抽泣着,他问:“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这里没你的事,退下。”子德少爷有点上火,提高音量向他命令道,还不时的整理着身上的衣衫。
“少爷,府上的规矩您不会忘记了吧?这要是被老爷和夫人知道,恐怕不大好。你,退下,不好好干活在这里偷懒,不想干了吗?”他向那丫头呵斥道。丫头听后忙要离去,子德少爷便跳了起来,一把将她重新搂入怀中。
“本少爷就是想寻个乐子,你云沧海算什么,只是条看门狗,也敢来管本少爷的事,这是想反了?”他两眼发光,显出一定的威性。
“沧海不敢,只是管理府中的丫头小厮是沧海分内所职,二则是老爷这些天心情不好,夫人特令下来全府上下收敛一些,沧海只是为少爷着想……”
“你住口,你一向不把本少爷放在眼中,倚仗着六叔,你眼中还有谁?告诉你,今儿本少爷要定了这妮子,你大可去老夫人那里告上一状,我倒要看看老夫人是向着你这个下人,还是护着她这个孙儿。”说完,他就要把怀中的丫头拉走。
姑娘吓得面无血色,又不敢多嘴央求,只能半推半就任少爷拉扯。云沧海一把将她拉了过来,她终于脱了身,忙往外逃去。
祝子德勃然大怒,扬起手中纨扇向沧海脸上扫去,沧海忙向一旁闪开。对方吼道:“云沧海你果真要反?待本少爷今儿非得教你何为主何为奴。”说完便飞去一巴掌。
这一巴掌云沧海没有躲,任由它重重的抽在自己脸上,顿时红肿起来。子德少爷一巴掌还不解气,又飞去一掌,这时却被人抓住了手腕,他凶恶的扫视一旁,立即脸色大变,站在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六叔。
祝英恒眼色一怔,将侄儿的手用力一甩,子德有些心虚,忙收回凶相,尴尬一笑,道:“六叔,您何时回来的?小侄失礼了。”
“你又怎会在这里?跟你爹一起回来的?”六叔瞟了一眼侄儿,又看向沧海的脸,脸色一沉,一眼瞪向侄儿。
子德忙低下脑袋,答道:“爹没有回来,只有我一人回来的,是想看望祖父与祖母大人……”
“子德今年也有十八了吧?”
“是,今年整十八。”
“翅膀硬了,该自己想飞了?所以想为所欲为,眼中尽无旁人了?”英恒逼视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的小辈。
“侄儿不敢,侄儿只是……”
“这云管事虽是家中的管事,也算是你的长辈,自你母亲嫁入祝家之前他就在祝府,这么多年来与我同你爹爹叔父们同辈而论,我们兄弟都不曾动过他一根指头,你又有何能奈有何资历动他?”英恒慢慢走向躺椅前坐了下来,一只手轻轻磨蹭着另一只手上的虎骨扳指,再朝子德盯去,问:“难道你是想拿他开刀来教训几个叔父不成?莫非你想在祝府独大不成?”
子德被他说得满头冒汗,他是知道这六叔的厉害,这祝府上下无一不怕他的人,他也不例外。他赶紧上前弯腰行礼,道:“侄儿不敢,适才是侄儿太过激动,乱了方寸,惊扰了六叔,请六叔多多包涵。”
“你打的不是我,跟我道哪门子歉!去,向你云叔赔礼道歉。”
沧海连忙推辞,英恒却朝他使了使眼色,他便不再说什么,只见子德不情愿的朝他说道:“子德方才有失分寸,冒犯了云管……云叔,请云叔原谅。”说罢,向六叔行了礼就匆匆走开了。
“这孩子若不好好管教,今后是个祸害!海哥,你别跟小孩一般见识,好不容易咱们从山匪那里活着回来,你也是疲惫不堪,回去歇息吧,两天后还要去苏州。”他站起来轻轻拍了拍沧海,对方笑了笑,便向外走去。
被打的那半张脸正火辣辣的麻得厉害,沧海一边走着道一边轻轻揉着伤,想是红肿得很。那子德少爷则是祝公远长子的次子,说白了也是祝氏家族的长房滴孙,此人平时蛮横霸道,在外也是个混世魔王。跟着父母常年住在兰州府城,一年中回来几趟探望祖父祖母。沧海每每见他回来都要格外注意,生怕他惹出事端,今天倒是与他交锋一场,好在六爷现身解围。
他又想起之前在穹窿山上的经历,那霸地虎还算是守信之人,得到英恒的保证之后立即放他们下了山。沧海正在复廊里一心想着这些,没在意前方的路,突然与迎面之人撞个满怀,他抬眼看去,对方却是五奶奶。她被他撞得往后弹了一下,靠在墙壁上。
沧海忙上前问:“五奶奶,您怎么样了?”
五奶奶看上去十分年轻,是位少妇,站直了身体,笑眯眯的摇摇头,物,想是刚才看书入了几分神没有看见前方的路人。沧海也是不好意思的笑道:“您脚下留神,在下先退下了。”他行了礼准备走。
五奶奶却挡住他的去处,小心的指了指他那红肿的脸颊,一脸疑惑的望着他。他会意道:“不小心,跟旁人打着玩,伤到了。”
五奶奶点点头,想了一会,便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转身跑开。他便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让他等在这里。
不一会儿,她跑了过来,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小锦盒,递给他,笑着用双手比划了一下,沧海立即明白这是金创药,她是让他用的。他感激的朝她点头道谢,她却开心的望着他,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闪闪发光,便转身跑开了。
祝府南院的一处花园中面花齐放,花丛重叠,姹紫嫣红,甚是艳丽,这里倒像是一处春意。三两只蝴蝶快活的在这花丛中尽情的飞舞,飞飞停停,来来回回。岑空蝉手持一把剪刀已在这花与花之间站了很久,身后的女婢提着一小竹编篮静静的跟在主子身后,不时的向主子多上一嘴逗得对方‘咯咯’直笑。
“今年的这满园蝶儿也无人打扰喽,九妹那丫头不知现在如何了?”岑空蝉嘀咕道,顺手将一朵白色雏菊剪了下来,纤细手指拈着花儿转身放进竹篮之中。
“九姑娘现在可能正在游山玩水呢,她可真不够仗义,我们六奶奶对她那般好,她却独自出去快活!”这女婢噘嘴道。
岑空蝉没有说什么,只是闭口偷笑着。那九妹出去功书是瞒着府中下人的,这小妮子也是不晓得的,只认为那平日就待不住的九姑娘这会子又跑到哪个远房亲戚家小住时日。
她是这祝府中的六奶奶,是祝英恒的结发之妻。岑家在江南一带也是地位显赫的世族大家。祝家与岑家算是世交,当年祝公远的父亲与岑家太爷是同窗故知,两人见仕途前景渺茫决定一起下海经商。之后各自回到故里白手起家,经过几十年的拼搏,江南终于出现两个地位显赫的世族——祝家庄与岑家堡。
岑家现在的当家人就是这岑空蝉之父,岑员外与祝公远从小交好,以至于下一代的关系也非同一般。这岑家三小姐岑空蝉也是自小就常常往返于祝岑两家,长辈们等时机成熟后就为她与祝英恒办了婚事。这样说来,她与祝家六爷则是实实在在的鸠车竹马、总角之交的感情,进了祝家成了人媳已经四年,两人举案齐眉,如胶似漆,感情甚是投缘。只是,成亲已过多年,始终不见喜事,请了许多名医前来就诊,却得出女方身体有恙,不易受孕,这就是两夫妻之间的心结。
这时,只听女婢欢喜的喊道:“六爷回来了呀!”
空蝉扭头见到自己的夫君正站在她身后凝视着自己。她微微一笑,把剪刀递给了婢女,走向他,停留在他面前,上上下下先打量了他一番后,笑道:“没有我在身边,你还胖了一些!”
英恒也笑了起来,问:“这些日子家中可好?”
他的妻子收回了笑容,并没马上回答,绕过他走进了屋里,把广袖放了下来,再把篮中花一朵一朵拈了出来。
英恒跟她一起进来后,没听到她吭声,便上前去坐在她面前两眼乜着她,道:“变成哑巴了?好了好了,我应该问‘这些天夫人好不好’可行了?还是这个样子,总是爱计较。”他说着就伸手抓住了桌上的白净玉手。
“一切安好,六郎,我在书信上都写得很详细,是你没有看吧,定是连拆都没有拆!”妻子瞪了他一眼,将手从中抽了出来。
“看啦,当然看啦,不过你说小九出去功书的事让我很是担心,她自小就是个闯祸精,这下被放出去那还得了!我还在想忙完这阵子后就亲自去将她带回来……”
“七弟已经去了。”
“七弟?你指望他能带她回来?他们俩一丘之貉,这下好了,小九又多了个帮手,爹娘也是由着她的性子,书院岂是姑娘家去的地方!”英恒自言自语着。
“我想九妹追求自己的梦想也是不错的,书院为何不能让女子进?我要是现在能出得去我也去了。”空蝉咬了咬红唇,不甘心的反驳道。
英恒‘哼’了一小声,便不再说什么。只听妻子问:“云管事可回来了呢?”
“嗯,这段时间也是把他累着了,我让他在家里好好休息。唉,苏州那边还有很多未了之事。”
“他回来了就好……”她话说到一半也没说下去。
“呵呵,为何盼他回来?我才是你夫君呀!”英恒打趣道。
妻子白了他一眼,道:“五嫂她这几天心情不大好,九妹又不在,想着平时只有云管事才能与她谈得来,这会子他回来了正好去看看她……”
英恒沉下脸来盯着自己的妻子,半天才道:“这种话,以后少说为妙,男女授受不清,就算他们以前很熟识,深院之规也要讲的。再说爹……”
“深院之规?呵呵,那只能约束像我们这些有夫之妇,五嫂何来的夫?你要说她的夫在地府吗?五哥去了近十年,她一人就守在院里近十年,更何况她乃是不会说不会听的哑子,有谁会关心她?”空蝉反驳道。
“爹对这些比什么都要看重,你这话要是被人听去,再传进他耳中,你不但害了云沧海,你还会害死五嫂,到时别怪我没提醒你。”
“那你们,就继续把那可怜的哑女关在这笼中,关她一辈子,关她到死好了!”岑空蝉冷冷的说道。
这时先前的那个婢女轻脚进了屋,双手端着托盘,盘中放着一碗药汤,她把药汤轻放在桌上,道:“六奶奶,这药好了,您趁热服下。”
岑空蝉厌恶的看了桌上一眼,蹙眉轻叹一声走向前去,闻着这药草之味倍加感伤,她一副痛苦表情将这碗药汤生生咽了下去。英恒见她这样于心不忍,顺手拿了块蜜饯递给她,她没有接过,只是用手轻擦嘴角,道:“这碗苦汤乃是我的耻辱,可怜之人岂止她一人呢!呵呵……”她把她的丈夫一个人扔在那里,独自慢步着向里屋走去。
英恒目送着妻子,直到不见了她的背影,许久不曾挪动。看着桌上的那个白瓷汤碗已是空空如也,但还能依稀闻到一股药草之苦,他不禁难过起来,将这小小汤碗紧紧握在手中,越握越紧。
一味药汤,一声轻叹……